【if线:如若当初01】
直到十五岁,夕影才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普通凡人,不是春楼妓子的儿子,而是金陵苍舒家的嫡出公子,是身份尊贵的仙门后裔。
阿娘死后的多年,夕影听闻金陵苍舒家的人来临安寻一位贵人,他惴惴不安,即忐忑又兴奋地拿着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襁褓小衣上绣着的纹路分明与苍舒家马车上的纹样别无二致。
马车哒哒,驶过长街。
夕影从阁楼奔下,机灵地避开看守,匆匆朝着还未走远的马车跑去。
只听一声马惊,不要命的少年张开双臂,拦在马车前,脸上带着即将脱离苦海的兴奋。
驭车的男人眉头一皱,勒马停车。
车内的妇人掀开车帷,打量一眼夕影:“哪儿来的孩子?不要命了吗?”
她模样生地刻薄,话说的也冰冷,夕影一听,吓得脖子一缩。
话也说不利索:“我……我是你们要……”要找的人。
却被一声刺耳的喊骂打断。
“小贱蹄子,又他妈偷跑,回去有你好受的!”
夕影瞳眸一颤,连忙扑到那妇人面前,揪着她的袖子,急切地说:“我是你们要找的人,我是!”
春楼嬷娘冲过去,揪着夕影的耳朵拽着往身后一掼,夕影撞在狭窄的巷墙上,额角剧痛,血流如注。
嬷娘对那穿着富贵的妇人谄笑道:“惊扰夫人车驾,妾深感歉意。”
妇人眉梢一挑,望向夕影。
“这孩子是……”
嬷娘急道:“嗐,妾是临安春楼的嬷娘,这小贱蹄子是妾楼里的人,却不识抬举,总想着逃,今日恰巧惊扰贵人,还望您赎罪,饶这孩子一命。”
“哦……”妇人扫了眼夕影,见少年眉目娇柔,衣裳单薄,不男不女的,心底明了,嗤笑一声,拍了拍刚刚被少年拽过的袖子,嫌恶之意不言而喻,她皱眉对车夫道:“走吧。”
“不要走——!”
夕影再度冲到马车前,他额上嫣红的血淌过眉,沾上睫,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谁不望之生怜?
但他们仙门来的人,最是看不起凡人,遑论这样的下九流?
夕影被撞地脑袋嗡嗡,眼前发花,看不清妇人嫌弃的眼神。
“我是你们要找的人,我没有骗人,我……我有证物!”
他急切地要从怀里掏出绣着纹样的小衣。
却……
摸了个空。
嬷娘站在马车后,而嬷娘身后的后院门缝间,站着一个和他一般大的少年,少年讥讽地看着他,晃着手中的那块衣布。
什么时候被偷走的?
夕影冲过去,头一次这么不要命地同那少年扭打在一起。
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信物被那少年撕碎。
他眼眶通红,缀满泪水,身上的淤青,脸上的抓痕,明明疼地钻心,他却感受不到,只觉心底难受,难受地快要死去了。
马车走远,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也没了,夕影再也没机会了。
他离开春楼,摆脱卑贱身份的机会彻底失去,只余即将到来的可怕遭遇朝他狞笑。
他们同病相怜。
他们曾商量过,要一起逃出去……
他被自己的好友出卖了。
夕影完了。
他想,他完了。
一起长大的少年却狰狞地笑着,看着他,说:“夕影,我们天生卑贱,天生就是要被买卖的玩物,你不能抛下我,我们是好朋友,哪怕下地狱也要一起。”
夕影心如死灰,冷冷地看着他:“你又怎知,我会抛下你?”
少年一愣。
夕影癫狂地笑起来:“我本来想的就是等我脱离了这里,就找个机会接你走,可你不相信我。”
……
不相信,所以,他们都没离开的机会了。
少年比夕影大几个月,他先被送进小倌馆。
挂牌的那一日,夕影站在角落冷冷地看着他。
看着他的遭遇,也看着自己即将面临的悲惨命运。
他看着花台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那些猥琐的嫖.客一个个淌着口涎,目光狎昵地踅摸在他曾经的好友身上。
他看着少年被换上一身轻浮的薄绡,衣裳将能蔽体,白嫩的手臂小腿.根本不是那薄如蝉翼的轻纱能遮蔽的。
少年瑟瑟发抖,像个货品一样被打量,被无数龌龊的言语困绕。
夕影看着他被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拍下初.夜,看着他在闹哄哄的戏谑声中,被那男人压在花台上就地行事,被无数人围观,尊严全无。
耳边是少年痛苦的哀嚎,和那些嫖.客兴奋的笑声。
夕影看不下去了,听不下去了。
他捂着耳朵,蜷缩在廊柱后,他想逃,可腿软了。
他逃不开今日这场面。
也逃不开即将迎接他的同
样命运。
那一夜后,少年去了半条命,养了十余日才堪堪活下来。
可他来不及休息,又被安排了无数的客人,他长得水灵,惹人喜欢,惜旧哪比尝新好?
他没有一刻得以喘息,被迫接了十余日客人,日日客满。
夕影再见他时,少年眼底的光已经彻底暗了下去。
眼尾眉梢都是被驯化出的媚态,再无昔日天真。
只是麻木地活着……
夕影原以为他会后悔那一日的决定,后悔偷了夕影的东西,后悔不信任夕影而将彼此都留在这泥潭之中。
可他没有。
屏风之后,客人离开,他无所谓地吐出浊.液,拽起衣裳随意披在身上,却挡不住那些恶心的痕迹,他撩开帘子,绕过屏风,不无讥诮不无恶毒地笑看夕影。
“今日的我,便是往后的你。”
他逃不掉,夕影也逃不掉。
他们都将腐烂在这深渊泥潭中。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夕影的运气要比他好得多。
在夕影挂牌的那一日,他同样出现在花台一角,被油腻恶心的客人抱在怀里,笑眼看着夕影穿着一套同他一般无二的薄绡,看着夕影像他那日一样,被无数黏腻恶心的目光包裹,看着竞拍的金株一斛又一斛地抛洒在花台上,砸在夕影薄衫上,金株太重了,将那蝉翼般的衣裳勾了丝,扯开豁口,露出细腻如玉的皮肤,那些竞客为之垂涎,被色.欲熏红了眼,一掷千金地投掷金株,要将少年掩埋在红绡金玉中。
锤音一定,金玉悦耳。
少年朝那竞价胜者看去,眉眼笑意愈盛,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悯。
人群中,无数唏嘘与戏谑道不尽。
“是他呀,这小美人被李大少拍下了?”
“呦,那可就惨了,红颜薄命啊。”
“敢问为何如此叹息?”
“嘶,你是不知道这李大少,但凡被他看中的,无论是春楼买下,还是当街强抢,谁能活得过日啊?大多当晚就被玩断气了。”
少年一边笑,一边听着,双目含泪,半是怜悯半是畅快,直勾勾落在花台上浑身战栗的夕影身上。
抱着少年的男人张开熏臭的嘴,对他说:“怎么?他竞价比你高,你不乐意了?”
少年笑出泪水,忍着恶心吻了下抱着他的男人:“如何不乐意?奴在替他开心呢。”
满目凶恶,相貌奇丑的李大少一步步走上花台,他
一把拽住夕影,将那碍事的薄绡扯烂,少年的手臂小腿都露了出来,剩余的布料再扯两下就能剥个精光,花台下的竞客瞪大了眼睛,垂涎欲滴,就算得不到,在少年香消玉殒前一饱眼福也是好的。
花台下的少年却倏然站起来,媚声对李大少说:“这位爷,在这里不好吧?花了大价钱买的,先让他人一饱眼福了,您果真大方。”
李大少一思索,挤眉朝台下的急色饿狼们瞪去。
他将瑟瑟发抖的夕影扛在肩头,就要离去。
夕影彻底慌了,几欲崩溃。
刚刚台下人在说什么,他听得一清二楚,阿娘是怎么死的,那些可怖的画面一幅幅在脑海中闪现。
那般死去,倒不如自己找个痛快。
夕影胆子那么小,又那么怕疼,这一刻却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头一次鼓起勇气,一把拔下李大少发髻间的金簪,就往自己喉咙里捅。
哐当——
喉咙间的皮肤一痛,夕影重重跌在地上,他看见沾着自己血的金簪从李大少眉心穿过,钉在身后的花台木柱上。
李大少轰然倒地。
夕影的视线没了遮挡,红绡漫舞后,他看见一个穿着玄色衣裳,戴着面具的男人朝他走来。
男人扯下飘舞漫天的花台纱幔,披在他身上,红纱裹缠着他的身体,严严实实,还不及反应,在一阵惶恐尖叫声中,他被男人抱在怀里,御风而去。
只听见那些越来越远的声音中,夹杂着惊呼震愕。
“能御风,是仙门的人!”
“李大少就算能在临安横着走,也得罪不起仙门的,算了算了……”
红纱缠裹着他,又绕过男人的臂膀,飘舞在身后,像是天边的一片红色云彩。
高空疾风又冰又凉,夕影被他抱在怀里,从崇山峻岭间掠过,他只裹着一层薄绡,被冻地瑟瑟发抖,牙齿打颤,唯一的温暖就是男人的怀抱。
他下意识地往他怀里凑了凑,借着男人的胸膛挡风。
又怕自己失足跌落深空,白玉似的小臂环上男人的脖颈,牢牢扣住,死不撒手,红绡被风吹开,细腻莹白的皮肤贴在男人颈侧……
不知飞了多久,他们才落地。
这是一间山林小筑,依山傍水,似乎很难被寻到踪迹。
到了地方,始终紧绷着精神的夕影依旧不敢放松,他战战兢兢,也不敢多话,本想下来自己走,见男人拒绝他,没有放下他的意思,他心底一沉,忽然明了,
绝望地闭上眼睛。
直到被放在床榻上,男人抬手摸上他的脸,他遏止自己的颤抖,乖巧地抬起柔软的手,捧起男人的手腕,一双水润的大眼睛祈怜地看着男人。
“求你……”
男人没听清,他声音太小了,蚊蝇轻哼似的。
又凑近一些,在夕影急促颤抖的呼吸声后,才慢慢听见他说了什么。
“求你……求你怜惜,不要太粗.暴。”
“……”
心疼地喉哽,男人几乎说不出话,双眸紧盯着这张熟悉的,却布满恐惧的脸。
“你为什么这么想?”
他嗓音温润,听起来不像是暴虐之人,应该也不是什么变态。
虽然他刚刚才杀了一个人。
夕影大着胆子闭上眼,清瘦的指节托着男人的手掌,带着他剥开自己脖颈上缚着的红绡,露出一截漂亮的锁骨,上面还沾着两滴干涸的血渍:“你带我回来,难道不是……这样吗?”
男人的脸被面具挡着,瞧不清情绪,夕影自然不知他满面震愕与难过。
少年依旧抬起明亮的,被泪水洇过的眸,天真而坦诚地望着他。
怯生生地说:“我还没有……很干净,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让我再回到那个地方,伺候你一人,总比千人枕万人尝好。”
这人带着自己回来,置于床榻上,又摸他的脸。
不为美色,还能是什么?
自小从春楼长大,他什么都不会,除了这张颠倒众生的脸,他实在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用处。
左右都是逃不过的……
少年狠狠咬着唇,眼一闭,就想向男人证明自己有什么样的用处,证明自己有多干净。
他扑在男人怀里,想着不能再回到那种肮脏的地方,想着在春楼学到的技巧,手指碰了下男人衣襟,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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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叹了口气,一把扼住他的双腕,止住他乱动的双手。
夕影抬起怯生生的眸,忐忑惶然地小声:“你……你原来喜欢这样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