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妖捣鼓了一下午,直至入夜,终于做好了一桌子饭菜,四人把酒言欢,畅聊至深夜,才散席。
凤玦和小兔妖隐世的居所有两间屋子,另一间也干净宽敞,似是常有人住,如此便方便了夕影和苍舒镜。
夕影有些困惑:“平日还有其他客人?”
小兔妖连连摆手:“没有没有,那是我住的。”
夕影惊讶,目光尴尬地在凤玦和小兔妖之间梭巡:“你们……分房睡啊?”
小兔妖倒是天真的毫无保留,大大咧咧道:“对呀!他有时候很过分,我不躲躲,他就能加菜了,麻辣兔脖,清炖兔子汤,还有……唔——”
凤玦一脸无奈地捂着小兔妖的叭叭个不停的嘴。
满脸歉意:“他喝多了,胡言乱语呢,神尊别介意,二位好好休息,我带他回房了。”
说着,打横抱起小兔妖转头就走。
只余小兔妖撕心裂肺地嗷嗷。
“救命!哥哥救我,呜呜呜屁股还疼着呢……”
啊这……
小兔妖今晚能不能安然无恙暂不可知,夕影倒是一入屋就被苍舒镜压在门框上亲。
亲地舌头都麻了。
他气息不顺,皱眉推开苍舒镜,“平日还不够你造的?如今在外面还是消停些吧。”
一手抵着苍舒镜的肩,一手推拒他解自己腰带的手。
“他们就在隔壁,你……你别……”
隔壁忽然传来……
“破鸟!你滚下去!别闹了,我……我不行的呜呜呜。”
这带着哭腔的声音,不是小兔妖还能是谁?
夕影满脸尴尬。
“他们怎么不设个隔音结界啊。”
苍舒镜轻笑一声,吻了吻夕影耳垂,含混着笑意喑声道:“小影想听这声音听一夜?”
夕影狠狠瞪他:“他们不知道布结界,你不会啊?”
“哦……”苍舒镜拉长音调,意味深长道,“好啊,肯定让他们什么也听不见。”
说着,抬手就在屋内布下结界。
夕影一愣。
不及反应就被苍舒镜揽腰上榻。
“……”
要命!
他说的布置结界不是布下阻挡他们屋里声音的结界啊,是帮隔壁挡挡啊!
苍舒镜在他耳边轻语:“反正都一样。”
遂,一夜无眠。
自然而然的,小兔妖说第二日给他们做早膳的事鸽了。
翌日,直到日落西山,紧阖的两扇屋门才打开。
夕影和小兔妖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拢了拢衣襟,遮住脖颈那星星点点的不正常的红痕。
“那个……”小兔妖先开口,“哥哥你……我还以为你是上…呃……”
夕影闭了闭眼,叹息不语。
隔音结界在后半夜不小心被撞破了,他们也没那个心思去修补。
声音……
夕影无奈:“你们这屋子……隔音不太好。”
“唔……好像是。”
小兔妖轻咳一声,没再多言,捧着一杯热茶小口啜了会儿。
“哥哥是怎么回来的呀?我还以为没了天梯,神界和人间的牵连就彻底断了呢。”
夕影:“我没回九天。”
“啊?”小兔妖瞪大眼睛。
“天虞是我神魂所化,我没收回,魂魄不全,是回不去的,所幸,我没收回,要不然……”
要不然,他回了九天,苍舒镜该怎么办?
九天清气容不下苍舒镜这样从尸血煞气之地生长出的生灵,若他真回了九天,那便是真要与苍舒镜永久阔别了。
“那你们去了哪里啊?”
“去了另一个世界,那里没有人族,只有一些花草树木,山川河流,后来,我带走殊命谷底的异兽,让它们安居于那处,便有了生灵。”
再后来,苍舒镜的身躯和魂魄修补地差不多后,他便有能力再度以建木之身为梯,带着夕影再度回这红尘。
“唔……也挺好的。”
小兔妖晃了晃耳朵,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兔耳早已被凤玦想办法修复好。
依旧那么可爱,手感一定很好。
夕影望了眼不远处朝他们投来视线的两人,搓了搓手指,还是忍不住揉了把小兔妖毛茸茸的耳朵。
小兔妖被揉地舒服地眯起眼,身体一偏,就往夕影怀里倒。
凤玦轻咳了一声。
小兔妖眨了眨眼,“咋了?”
凤玦:“……”
小兔妖继续伸着脑袋往夕影怀里蹭。
借着遮挡,他偷偷往夕影手心塞了个小玉瓶。
夕影:?
小兔妖挤眉弄眼,神秘兮兮地说:“是玉露膏,我亲手做的,靠着这个我才没被那破鸟弄死。”
夕影:“…………”
“谢谢?”
“嗨呀。”小兔妖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娇憨可爱,“不谢不谢,我和哥哥最好了。”
“那凤玦呢?”夕影挑眉,故意将声音放地大了些。
小兔妖一皱眉:“虽然有时候欺负我,但也……挺好的。”
“那哥哥和凤玦谁更好?”夕影继续逗他。
“自然是哥哥最好!”
小兔妖兴奋地往他怀里一扑。
不远处的凤玦成功黑了脸。
夕影低头浅笑一声,将玉露膏重新塞回小兔妖手中,“你留着吧,用得上。”
“啊?我自己还有一瓶呢。”
“……唔,可能不够。”
几日后,小兔妖扶着腰,泪水簌簌,终于深刻领悟了夕影这番话。
*
入夜后,一轮圆月悬于晴空。
“到中秋了。”苍舒镜从身后拥着夕影的腰,下颌抵在他颈窝,问他,“要不要去永宁城走走?”
夕影有些惊讶:“都几百年过去了,永宁城还在?”
当年是有他的庇护,人间才得永宁城这一方净土。
他还以为,自他离去,自天虞坍塌后,人间历经百代,朝代更迭,这座城池早就变化无存了。
凤玦走来,对他们说:“人间如何变化,沧海桑田,几经轮转,但永宁城都会一直在。他们依旧相信有神祇庇护着那座城池,永宁已成朝神之地,哪怕诸国征战,世态荒芜,都不会有人敢动这座城池。”
夕影微怔,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我都离开几百年了,时间久了,他们见不到神迹,便不会相信还有神的庇佑。所以,你是做了什么吗?”
凤玦笑了笑:“神尊猜的不错,我偶尔会去永宁城走走,他也很喜欢永宁城,哪怕是用来睹物思人,为了让他开心,我也愿意耗损点修为,护这一城安宁。”
果然是为了小兔妖。
夕影微哂,挑眉道:“你就不醋?我这个哥哥对他而言,意义非凡。”
话音刚落,揽他腰上的手微微收紧,夕影得了趣,故作没反应过来。
凤玦眼底的危机感一闪而逝,压藏住防备,借着笑意遮掩。
“神尊回来走一走罢了,总不至于还要留在这吧?”
“这倒是……”
夕影不喜欢人,更何况这里是困囿他万年的牢笼,他长住总会觉得不舒服,而且,人间已无灵气,苍舒镜的本体还栽种
在另一个世界中,他们不能久留。
夕影望着檐上月。
“那今夜,就去人间再过一次中秋佳节吧。”
人间真安逸,凡俗好热闹。
但那是人的红尘,夕影身在此间,这热闹于他而言是一瞬的,比不上做人的时候,全身心投入的那种感觉,不过,那时候,纵然是欢愉的,也只存一瞬,转眼即逝,这些东西都不是永恒的。
人间烟火,车辚马萧。
四人并肩行在青石板砖砌成的宽敞街道上,头顶是一排排一纵纵明亮灯笼,将苍穹映得雪亮,一路上小贩吆喝不断,吹糖人的,牵傀戏的,做冰糖水烹热糕点的,琳琅满目,沸反盈天。
这一瞬,仿佛再度回到曾经。
人间依旧热闹,红尘依旧安逸。
有没有神又有什么区别呢?
人过日子从来不靠神明,他们靠的是自己的勤奋与创造,是热情与喜爱。
路过花灯货摊,夕影驻足。
苍舒镜轻笑一下,为夕影买下一盏燃着绯红光亮的兔子灯。
夕影接过,挑眉道:“你不选一盏?”
那年今日,夕影属兔,便选了一盏兔子灯,他问苍舒镜为何不要,苍舒镜没说话,后来夕影才知,苍舒镜并非他的孪生兄长,自然不属兔。
那他……
他的目光一如当年,挪到那排生肖花灯的最后一个位置。
有些微赧。
“猪?”夕影愣了下,没忍住笑出声。
“……不是。”苍舒镜皱了皱眉,“那年的灯摊上,猪…已经被人买走了。”
夕影的目光落到那只憨态可掬的小狗灯上,憋着笑。
“喔,狗,是挺狗的。”
“……”苍舒镜咬了咬牙,轻轻掐了下夕影的侧腰,惹得人腰都软了下,险些站不住。
“万年前,你和我逛人间的时候,说过……”
说过什么?
夕影努力回想了一下。
终于想起来。
那时候,夕影说苍舒镜太粘人了,像附近那个村庄里樵夫身边的狗,樵夫走到哪儿,那狗就跟到哪儿,风雨无阻,从不离弃。
夕影也只是为了笑话他,随手买了一盏犬灯塞进他怀里,憋着坏笑说:“凡人都有生肖,你若没有,我送你一个,喏,这就很适合你。”
当年化形不久,还单纯地要命的镜根本没听出讥诮之意,甚至高兴地要命。
夕影说的每句话,做过的每件事,他都记得。
哪怕后来,碧落川洗涤,黄泉水侵蚀,涅槃火煅烧,失了太多记忆,却还能回想起这点微末细节。
中秋佳节,华灯初上。
他们像凡人一样,再次体验人间热闹。
一起放河灯,去许愿,去品味人间甜点,学着凡人向姻缘树求一条红线,捆绑在彼此指尖,在长桥尽头的玉摊前落座,为彼此雕刻一枚玉玦小相,为彼此佩在腰间,夕影眼中的镜不再是昔日丑陋狰狞、阴鸷沉郁的面目,他将他雕刻地丰神俊朗,眉目含情。
昔日故人,早就轮回不知几世。
偏偏夕影一眼便能认出他们。
途径灯笼铺子,依旧有小贩瞧夕影面善,送他一盏明灯。
河堤边,贩酒的娘子依旧酿地一手好酒。
侠客掠过屋檐,轻功卓绝,默默守着这座城。
城主摇着折扇,微服访看自己治理的这座繁荣富庶的城池。
脸上挂着奶膘的富家少爷跳脱地不行,连累后头跟着的管家愁秃了头。
明明不相识,他们却在河岸边同桌共饮。
像是认识了几辈子的老朋友一样。
侠客饮了几杯,思索良久,问了夕影一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还不及夕影开口,贩酒的娘子端来一坛秋露白。
她温婉地冲着夕影笑了笑,“不知为何,妾觉着公子应该很喜欢秋露白,这坛酒送公子了。”
“那便……多谢。”
夕影确实很喜欢,兰娘子酿的酒还是一样的味道。
昔日故人,见面不相识。
倒不觉得多伤感。
哪怕几经轮回,他们也已有了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
夕影封了神力,只为与他们一道酣畅淋漓地醉一次。
待到月上中天,花灯一直亮着,街道热闹依旧。
湖中静谧,小小的舟楫渐渐靠近湖心,岸边的热闹远去,听着那些声,像是耳边朦胧着一层雾。
夕影醉了。
他窝在苍舒镜怀里,迷迷糊糊地撩起眼皮,摁下苍舒镜指尖的灵力。
混混沌沌道:“不想醒酒,让我……嗝让我…嗯让我最后再做一次人。”
苍舒镜垂睫吻了吻他沾满酒香的唇角。
“好。”
夕影在他怀里蹭了蹭,找到更舒服的姿势,窝进去,迷迷糊糊的快睡着了,
又被满湖的许愿莲灯晃了眼,那些凡俗心愿缭绕在他周围。
他们在祈求神明实现心愿,恰好夕影就是这个神,他只要随手一捞,就能看见他们的愿望。
可他没有。
指节动了动,半醉半醒地问了句。
“镜,你说……我到底像不像个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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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这么问?
夕影皱了皱眉:“神哪有我这么任性自私的……
苍舒镜心疼地揉了揉他的脸,将他的手指揣入自己怀里,在他耳边温柔道:“那真正的神应该是什么样子的?神格高束,被禁锢在神龛中,按照所有人的喜好与愿望生长?长成他们期待的样子,便是神了?
夕影皱了皱眉,“可我……
苍舒镜俯身,含吻住他的唇。
“小影,你不必要求自己对任何人负责,也不必愧疚于满足不了他们的愿望。因为……神只是另一个红尘的人,人或许也曾是某个世界的神。
“你只做我一个人的神就够了。
夕影笑了下,双臂环着镜的脖颈,双唇贴地极近。
“嗯,我是神,可你把我变成了人。
苍舒镜浑身一怔,呼吸骤然急促。
湖面上漾过一浪浪涟漪,舟楫摆渡其中,荡进藕花深处,又惊起一滩鸥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