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贺呈山一番离经叛道的言论之后，宋亦然竟然没觉得对方发疯。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太脆弱了，今天还亲密无间的两人，隔天可能就会因为各种缘由各奔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如果说一定要被什么绑在一起，那只能是血缘亲情。
就像林晓无数次想要离开，却都因为宋亦然留了下来。
她放不下自己的孩子，或许有一部分是母亲的天性使然。
宋亦然是独生，也想过如果有一个能相依为命的兄弟，是不是就能让林晓一走了之。
他是自私，也很害怕。小时候用这段血缘亲情把林晓留下来，所以现在比谁都想让自己妈妈过上好的生活。
“贺呈山，”宋亦然垂着眸，不敢去看贺呈山，“我们能不能一直这样？”
做兄弟，做家人。
被法律约束，绑在一起。
而不是另一种不被世人接受的、更为冒险的方式。
“哪样？”贺呈山问。
宋亦然抿了抿唇，没再吭声。
街道闹嚷，空气中飘荡着奶油爆米花的甜腻味道。
贺呈山脸上的笑容渐收，随手买了支麦芽糖塞进宋亦然嘴里。
“我看你还是少说话。”
宋亦然把糖抵在侧腮，将手上吃了一半的红薯给贺呈山。
贺呈山睫毛一垂，看着他没去接。
两人的目光于空中相接，宋亦然接不住对方视线，率先错了开来。
他这一年是真被贺呈山娇惯坏了，吃不掉的东西下意识就往对方手里塞。
宋亦然闷着头吃红薯，都没之前甜了。
晚饭是在家里吃的，贺呈山阴沉着脸坐了一个多钟头，回房前连贺峥都没搭理。
门板一摔，多少有点梦回初中。
“你和小山吵架了？”林晓避开人群，悄悄问宋亦然。
宋亦然有那么些微的局促，只是点了点头。
“为什么吵架？”林晓问。
这个问题有些猝不及防，宋亦然偏头看向身边的林晓，下意识地动了动唇。
他和贺呈山从小到大也没少闹过矛盾，林晓也没具体问过原因，眼下他们都这么大了，突然这么一问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小山对你不好吗？”
宋亦然蜷起手指，眼神在半空中荡了一圈，然后垂下：“我…”
“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要和妈妈聊聊吗？”
林晓声音很轻，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像是一团团软棉，塞进宋亦然的喉间喘不过气。
“没什么。”宋亦然侧开身体，只想赶紧逃离，“我…困了。”
-
晚上，宋亦然洗漱完毕，坐在桌前发呆。
他回味着刚才林晓与自己的对话，总觉得对方可能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主动告知与被动发现，两者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要不要就这么和林晓坦白呢？可就算坦白了又能怎么样？
林晓会不会以为自己受了委屈？万一闹到贺峥那里就糟了。
还是算了，先等他们把婚结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桌上手机里进了条短信，林晓买了烟花，问宋亦然要不要出来玩。
他们在老家住的房子是贺峥的，一栋带院子的小洋楼。
家里没其他人，夜间外出还是很自由的。
宋亦然在睡衣外面裹了件袄子，围了围巾下了楼。
林晓正坐在长廊下玩仙女棒，看宋亦然走过来，就给他也点了一根。
“刚才看你出来，还有点惊讶你怎么都这么高啦？”
“想想你也十七岁了，男孩子十七岁这么高也正常吧？”
宋亦然摘了围巾，替林晓围上：“不冷吗？”
“还好，”林晓抬手把自己散在空中的长发掖在耳后，“宝宝，小山他有没有欺负你啊？”
宋亦然心头发酸：“没有。”
“哎，”林晓垂下头，很快地揉了一下自己的鼻尖，“没有就好。”
“小时候你总是被他欺负，妈妈知道你懂事，一直也不跟我说。不过就算你跟我说了，我也没什么办法，这么多年你受了不少委屈。”
林晓是美的，就算已经不再年轻。
老天给了她一副好皮相，却没让她拥有一个好人生。
“本来我是想着，忍到你爸出来，把麻烦解决了就走吧。你也长大了，可能就不愿意受这份气。”
仙女棒熄灭了，耳边噼里啪啦的声音消失，重新恢复了夜晚的宁静。
林晓深吸一口气，抬头道：“然然，我们走吧？”
宋亦然愣了许久。
他甚至在短时间内没能明白这个“走”是什么意思，又或者说，他从来没敢想。
“这些年我也攒了不少钱，够我们生活的了，等你上大学了，妈妈就跟着搬过去，咱们在那边安家。”
“妈，”宋亦然打断她的话，“为什么要走？”
林晓眼眶发红，里面蓄了浅浅的泪：“你是不是被欺负？”
“没有，”宋亦然抬手擦掉林晓眼角的泪，“没人欺负我。”
林晓欲言又止，抿了抿发白的唇瓣：“小山没有欺负你吗？”
宋亦然手指微顿，缓慢地摇了摇头：“没有。”
林晓看着他，也不说话。
宋亦然垂下目光：“妈，我…”
他不知道林晓话里的“欺负”到底有几层含义，但是应该远远不止表面意思。
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坦白，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如何说出口。
“吱——”
院子的铁门发出尖锐的声响，贺峥提着两包礼盒，看见院子里的母子俩还有点惊讶。
“大半夜的，在外面干什么呢？”
借着夜色，林晓飞快地低头按了按自己的眼睛，再开口时，话里已经带着笑了：“放烟火呀，你要一起吗？”
贺峥笑着责备几句，赶紧让人进屋里。
宋亦然木讷着走到他的身边，弯腰接过对方手上的东西。
贺峥侧目短暂地打量了一下个头突然窜起来的少年，摘了手套在宋亦然的背后拍了一拍。
“多高了？”
“一米七五。”
“跟你哥还差点。”贺峥乐呵道。
跟你哥。
宋亦然脚步一顿，偏过头直愣愣地看着贺峥。
贺峥得到注意力没在他身上太多停留，说完就去握了下林晓冰凉的手，皱着眉说她胡闹。
宋亦然看着两人上楼，转身把礼盒放去厨房，再回自己卧室。
四十分钟前给贺呈山发的信息还没被回复，他在对话框里敲敲打打，组织了半天的语言，最后又觉得怎么说都不好，叹了口气又全部删掉。
如果说之前的顾虑是因为林晓，那么现在又多了几分源于贺峥。
对方供自己长大，也愿意给林晓一个家，宋亦然不能这么没良心，和他唯一的儿子搞在一起。
纯纯的农夫与蛇，真要被贺峥知道了，林晓估计也没脸呆在这个家里。
不能说，一定不能说。
而且现在已经不是说不说的问题了，他和贺呈山或许就不该。
他们都是男生，又是兄弟。
天底下谁都可以，就是贺呈山不行。
宋亦然指尖都有些发抖。
为了林晓，也为了贺峥，他得跟贺呈山断了。
断也不能直接断，现在他和贺呈山有些太亲密了，得慢慢保持距离。
争吵和冷战是必然的，不痛快也是一定的。
可总要有这么一遭，不然以后要怎么办。
他不能再一次毁掉林晓的生活，贺呈山也不可以。
如果对方一定要坚持原先那一套，那也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
卧室的窗帘敞着，清冷的月光投进屋里。
冰霜在地板上蔓延，宋亦然把被子裹在身上，却还是觉得冷。
靠坐在床头，点开一个图标未知的软件，把手机横过来拿。
开屏动画还是贺呈山生日那天的烟火，花里胡哨地炸了满屏。
宋亦然盯着看了许久，回忆曾经在他头顶上空盛放过的每一场烟火。
短暂地动画过场，拇指轻点，进入游戏。
在原先的基础上，宋亦然扩展了许多任务支线，也丰富了不少物品设定。
高三精力有限，他做不了太多的地图建模，更趋向于文字类养成游戏。
现在，地图中的红色小人正在生气，脑袋上不停地冒着火。
宋亦然操控着另一个角色走过去，靠近与他对话。
粗糙的马赛克人物立绘占了三分之一的屏幕，最上方有一长串好友度数值，目前还是342/1000。
宋亦然实在是不擅长画画，自己看着都丑的想笑。
人物右边弹出几个选项，分别标为数字123。
宋亦然的拇指悬在其上，犹豫许久，最终选择了3。
马赛克小人原地蹦跶了几下，看样子更生气了。
往下压着的唇角难得勾了一下，宋亦然的眸中映着手机屏幕明晃晃的光亮。
他的半个身子都快缩进被子里，手指随意点点，沉浸在另一个小世界里。
就算要断也是慢慢地断，最起码现在还能和贺呈山说话。
明天要不要主动问好？还是纵容着这个矛盾发酵变大？
要不然就这样吧？
或许贺呈山觉得烦了呢？
情绪像是跌落到了最低，宋亦然看着屏幕上的小人，完全提不起劲来。
心口疼得厉害，像是被活活撕开道口子，怎么躺都觉得难受。
当初自己怎么就将错就错认了下来。
他就不应该把这事儿认下来。
“咯吱”一声，卧室房门毫无预兆地被打开了。
宋亦然吓了一跳，撑起身子坐起来。
下一秒，黑影几乎抵在他面前，宋亦然手里还握着手机，被对方猛地按进被子里。
床铺受力“咯吱”一声，熟悉的气息瞬间拂了满脸，随后被粗暴的堵住唇舌。
手机在床边弹了一下，“哐当”掉落在地，宋亦然按住贺呈山的肩膀，想往外推，最后却只是攥住了那一片睡衣。
贺呈山简直就一强盗。
“气死我了，”贺呈山与他分开片刻，舔了舔宋亦然破了的下唇，“宋亦然，你还在这玩手机？”
宋亦然用脚蹬他，几次未果，被贺呈山牢牢压在身下。
他胸膛起伏，一时间也有点委屈：“你管我？”
“我不管你谁管你？”
“谁管也不用你管。”
贺呈山“嘶”了一声，手指下滑在他的侧腰掐了一把：“宋亦然。”
宋亦然蜷起身体，用力握住他的手腕：“贺呈山！”
被子被折腾得掉下大半，一来二去间，宋亦然明显能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变化。
他脸上发烫，脑子里嗡嗡作响，最后被贺呈山按住手脚，两人暂时保持静止。
“宋亦然，”贺呈山与他抵着前额，“你都不哄我。”
宋亦然咬紧牙关，脸侧咬肌绷得紧紧的：“我为什么要哄你？”
“我先生的气。”
“现在我也在生气。”
贺呈山都气笑了：“你生哪门子的气？”
宋亦然一时语塞：“你放开我！”
分明理亏的是他，可是发脾气的还是他。
宋亦然这通情绪闹得，自己都站不住脚。
“行，”贺呈山深吸一口气，憋了一会儿像是自己憋通畅了，“老子哄你。”
宋亦然心道这算个屁的哄。
他不需要贺呈山来哄，这事儿也哄不好。
“我琢磨了半天，觉得没必要问‘我和你妈掉水里你先救谁’这个蠢问题。而且就算问了，你肯定也会先去救她。”
“……”
“不过没关系，你救完他肯定就会来救我的。”
贺呈山的指腹在宋亦然的眼下擦过，看那扇卷翘的睫毛轻颤，又忍不住俯身亲了亲。
“你不想说那就不说了。咱俩就一直这样，别吵架了，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