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般不怎么说这句话。”恶魔说：“但——你有什么毛病？”
“不是为了利益，也不是为了复仇，”他微微拉下墨镜，用那双非人的竖瞳打量着面前的女孩：“仅仅为了一条断腿就选择召唤恶魔？”
“骨折很痛的！”加奈子抗议道：“会飞的恶魔没资格这样说！”
“你知道契约的代价是你的灵魂吗？”恶魔盯着她，一脸质疑：“这玩意儿可比找侦探的委托费用贵多了。”
“...不应该是等价交换吗？”加奈子缩了缩脖子。
“你以为这是炼金术吗？”恶魔的翅膀扑棱得快要闪出残影，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大声告诫：“我是恶魔！恶魔可不会跟你公平交易！”
也不怪他反应这么大——自七百多年前帮助了某位骑士获得功勋以来，克劳利就懒得再回应人类对他的召唤。直到他这次召唤中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才捏着鼻子选择忍受简陋的法阵与被层层压缩的躯壳。
而就在他摩拳擦掌，准备使出浑身解数阻止某次注定的死亡，就此结束天启四骑士的生命时——召唤的主体告诉他，她的愿望是查清楚她那可怜的小妹妹究竟是因为什么摔断了她的腿。
“我敢说一定是那道香茅咖喱焗蟹，”恶魔用力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幽幽地望向红发灵体：“它熏坏了我的嗅觉。”
菜肴的制作者一脸无辜：“这是个经典搭配。”
“而且味道很好，”天使露出回味的表情：“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再来一盘...”
赤井没有理会其他人，直接向女孩提问：“你觉得是有人把你妹妹推下去了？”
“不是，”终于找到机会开口的加奈子摇了摇头，犹豫着说：“我觉得、我怕——她是自己想跳下去。”
“你是说自杀？”恶魔眯起眼睛：“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从二楼跳下去死不了。”
“不是，我该怎么说呢...”女孩苦恼地挠头：“我不觉得她这次是想要自杀...”
“这次？”赤井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也就是说，你觉得她在未来会有放弃生命的可能？”
“对！”加奈子忙不迭答道，露出忧虑的表情：“我以前和真纪说过，从图书馆二楼南面的窗口望去，能看见很漂亮的风景，但因为栏杆锈蚀了所以一定要小心...她很听我的话，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意外才对。”
“也许她就是沉浸在风景里，一时忘记了这件事呢？”天使问道。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加奈子摇了摇头：“直到我回忆起了最近的一些事。”
“我觉得...”女孩咬紧嘴唇，低声说：“真纪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了。”
她对这件事情的怀疑，还要追溯到半个月前。
一开始有所察觉，是某天晚上真纪告诉自己，她会和灵研社的部员矶贝一起去学校后山的树林里参加试胆活动。
“但之后我无意间问过灵研社的成员，”加奈子蹙着眉：“他们没人知道这个活动。”
“而且那天她回到家里的时候全身都湿透了，问她发生了什么也不回答。”女孩有些丧气地塌下肩膀：“要是我当时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已经发生了的事，再说这些也没用了。”鹤川试图安慰地拍拍女孩的肩膀，但半透明的手掌只掀起了一股冷风：“还有别的么？”
“有的！”女孩点了点头，下意识扶住面前的桌面：“一周前，我去叫真纪一起回家。她们班那天最后一节是体育课，我本来打算在没人的教室里等她的。”
“但那天，教室里不止我一个人。”加奈子压低声音：“有一个陌生的女孩子，想在真纪的课桌上涂涂画画！”
“看出内容了吗？”赤井问。
“没有，我刚出声问了一句，那个女孩就被吓得跑掉了。”加奈子回答：“之后我去那张课桌上看了，她好像还没来得及写什么，只有些红色颜料掉在上面。”
“恐吓文字吗？”恶魔若有所思。
加奈子使劲点了点头：“我就是这么觉得的！”
“最后就是她出事之后，拜托我把她房间里的作业本带给她。”女孩指了指房间外面：“本子在书桌上，还有一些草稿纸。”
“那些纸上有几个地方，用很重的力道写着一个人的名字。”加奈子皱起眉：“笔尖几乎要把纸划破了。”
“有没有可能是暗恋？”鹤川问道。
“那是个女孩子的名字。”加奈子摇头：“真纪以前交过男朋友。”
赤井眼睛一闪，正想开口，却感受到了来自身侧的冰冷触碰。
他不动声色地微微扭头，看见此时正望向女孩、没分给他半点目光的鹤川，用极微小的动作摇了摇头。
他似有所悟，不再言语。
“真纪是个很坚强的孩子，总是以笑容面对他人。”加奈子攥紧了手指：“我知道这只是一些不负责任的猜想，但如果有一丝一毫的可能，真纪会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的话...”
“所以才病急乱投医吗？”恶魔轻嗤一声，倒是没有出言讽刺。
“过度反应总好过事后后悔。”鹤川试图露出一个笑容，但过于扭曲的面部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更诡异了。
“你的妹妹会很高兴，”天使落在女孩的肩头，声音充满情感：“自己有这样一位为她着想的家人。”
赤井微微颔首：“以后不要使用这种来历不明的法阵了。”
“我没想过咒语会成真，”女孩小声辩驳：“我以为这只跟笔/仙差不多，只是这几天没人相信我的话，一时情急才……”
说谎。
两道灵体在加奈子看不见的地方交换了眼神。
一个高中生，察觉到妹妹有被霸凌的可能，不去直接问当事人也不自己暗中在学校里调查，而是选择在这个世界堪称毫无作用的通灵法阵？这个说法根本就站不住脚。
这还不是全部。
虽然有克劳利的回应在，但这次召唤的过程未免太过顺利了。这种召唤高阶恶魔的准确法阵，一个生活在科学世界中的普通中学生是从哪里得到的？
而且她一上来就适应了超自然生物的存在，没有质疑过他们的真实身份、或试图询问他们的来历，而是无比顺畅地与他们沟通。
再加上克劳利之前感受到的、死亡的气息。
这个女孩看似毫无戒心，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的需求全都说了出来——但实际上，她自己才是最大的谜团。
对他们的无声交流一无所知的加奈子，此时露出犹豫的神情：“呃...一定得付出灵魂进行交易吗？”
“如果你碰见的是其他恶魔的话，早就因为冒犯了他们的尊严而被烧成灰了。”克劳利说：“庆幸吧，不是每个凡人都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所以，你是想让我们去调查那三个人？”亚茨拉斐尔试图理解她的话语：“看看你的妹妹是不是真的被他们欺负了？”
“差不多吧。”女孩点头：“我主要想确认，真纪失足的确是意外事故，而不是她内心的想法。”
“那么，从哪个幸运儿开始？”迅速进入角色的红发灵体像海豚似地做了个后空翻：“说起来，我们该怎么调查？现在是周五，你们已经放学了吧？”
“我也没想好...”女孩沉思：“总之，先去他们家看看？”
“听上去和跟踪狂没区别。”鹤川评价。
“问问他的父母、或者把他约到咖啡厅里摊牌，都可以吧？”天使建议道。
加奈子露出如临大敌的神情：“要、要和陌生人说话吗？！”
“你敢召唤恶魔，却不敢和陌生人搭话？”克劳利费解地看着女孩。
“也许是因为恶魔看上去没什么好怕的。”鹤川摸了摸下巴，做出客观的评价。
“说起来，别人能看见你们吗？”加奈子眼睛亮了，建议道：“我爸爸就在下面，你们谁去溜一圈看看？”
“你也不怕吓着他...”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红发灵体当仁不让地穿过了房门，向楼下飘去。
短暂的沉默后，鹤川从墙上冒出头来：“他看不见。”
“我在他面前唱歌、打响指、表演穿墙...他都没什么反应。”红发灵体说：“直到我把电灯泡炸了，他才被吓了一跳。”
“你干啥了？”加奈子问。
“所以那声巨响是你发出来的？”赤井问。
“我不是故意的。”鹤川双手在身前比了个叉，“你爸爸也没受伤。”
“灵体似乎可以控制电器。”他耸耸肩：“但我没掌握具体方法，一不小心就弄炸了。”
“我现在有点后悔了。”加奈子说。
“你早该后悔了。”克劳利说：“确认完了，我们先去找谁？”
“...那就，矶贝吧。”女孩思考了一会，做出决定：“真纪跟我说过他的公寓地址，听说他是独居，找人也比较方便。”
“——再说一遍。”鹤川说：“他家住几楼来着？”
“三十六楼。”加奈子伸直手臂，指向不远处的公寓大楼，楼房外墙玻璃折射出刺眼的光线：“最南边的那间。”
“你不去吗？”恶魔问道。
“这种高级公寓需要刷卡进入，要么就得按门铃。”女孩摊手，以示自己的无能为力：“我想你们可以先飘上去看看他在不在家。”
“...你现在按门铃，不就知道他在不在家了吗？”天使小心地发问。
“万一他不想见陌生人，所以装不在家呢？”女孩听起来颇有经验：“我就经常这么干！”
“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将心比心了...”
经过一番商议，赤井和恶魔留在原地——令人惊异的是，他们的手机还可以继续使用——而鹤川带着天使，缓缓地飘了上去。
“完美融入人群了啊，那家伙。”加奈子看着故意和观景电梯保持速度一致、平行上升的红发灵体：“...真希望我也能像他那样。”
“物理意义上的融入？”恶魔说：“对人类而言为时过早了吧？”
赤井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很快，两只超自然生物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们把通话音量调到最大，以确保在场的三人都能听见麦克风中传出的声音。
“我们已经到达目标楼层。”赤井的手机里传出红发灵体刻意压低的声音：“等待下一步指示，ver.”
“察看目标是否处于公寓房间内。”赤井说：“不要引起目标注意，ver.”
克劳利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亚茨拉斐尔，那边是什么情况？”
天使的语速有些快：“未经允许进入别人的房间，这可不太礼貌...但这是特殊情况，也许我可以之后请求他的原谅...”
“你知道吗，你一紧张就会话多。”恶魔说：“他在不在？”
“哦，我看见了一个男孩！”天使说：“在书房里，大概六英尺高。黑色头发，看起来很亲切。”
“六英尺？”加奈子迷惑地重复。
“一米八左右。”赤井言简意赅地回答。
“就是他！”女孩激动地合掌：“我可以按门铃了！”
“——别急，”鹤川说：“我这儿也有一个。”
“身高大概一米七五，黄头发，挺壮实，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红发灵体复述道：“他有这样的熟人或亲戚吗？”
加奈子摇摇头：“我不清楚。”
“他进了书房，”鹤川忠实地转播着现场：“矶贝同学背对着他，他没发出声音...他，呃，掏出了一块手帕。”
“他捂住了矶贝同学的口鼻...矶贝同学晕过去了...他把矶贝同学扛了起来，看上去想要离开...”
“你们觉得，”顶着天使义愤填膺的喊声（“你这恶人！放下那个无辜的男孩！”），鹤川的声音听起来颇为迟疑。
“——我是不是应该再炸一次灯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