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修真小说 > 洗兵马传 > 第五章
    恒寂拉着李萧,穿过大雄宝殿,一路往方丈室走去。进了方丈室,恒法、恒清陪着少林五侠在外间坐下,恒寂带着李萧径直往里间走去。李萧不明所以,不知恒寂带他去哪里,却也不便张口询问,只好紧紧的跟着他。
    内室原来是一间书房,陈设却极为简单,只是一张紫黄色木案,两把椅子。案头上一柱清香,悠然入鼻,清心澄意。一排书架沿着两边墙壁一字排开,上面摆满了佛经典籍。书架两头各悬着一副字,右首上书“安得壮士挽天河”,左首大写“净洗甲兵长不用”。李萧知道这是杜甫《洗兵马》中的诗句,母亲早就教他熟读背诵过的。
    李萧指着两幅字对恒寂道:“方丈,这是我爹爹和林伯伯写的吗?我们天河庄里也有这一幅字。”
    恒寂微微点头道:“我这里这一幅字,是他们二十年前在白马寺时写下的。我一直珍藏于此,不光是为睹物思故人,更因爱这诗句中的一番止战心愿。”
    李萧也点头道:“是的,妈妈教我读过这诗,她说杜工部最是爱国爱民,一心盼着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这是我爹爹和林伯伯最爱的诗句,我们的天河庄的名字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恒寂微微叹道:“好孩子,只盼你也能像你父亲和林伯伯那般,将来长大之后,力挽天河,净洗甲兵,让天下的苦难苍生过上太平的日子。阿弥陀佛!”
    李萧问道:“方丈,你是说林伯伯二十年前也在白马寺吗?他和我爹爹是在这里认识的吗?”
    恒寂点头道:“你林啸伯伯比你爹爹早来了几年,他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从小没了父母。是我了明师叔收留了他,就一直待在我们寺里长大,直到他十九岁那年方才离开,之后便在江湖上创下了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业。”
    李萧继续问道:“林伯伯的武功那么厉害,是在哪里学来的呢?”
    恒寂拉着他坐下,说道:“他父亲当年也是名满天下的大英雄,可惜后来不幸早亡。他父亲一身的本事,辗转经由一位故友交到林啸的手上,加之他本身天资聪颖过人,这才有了如此成就。”
    李萧沉思片刻道:“方丈,大家都说天河豪俊是大英雄,那他们俩都是在白马寺里长大,咱们白马寺也是很厉害的啊。”
    恒寂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那也确实是弊寺无上的荣光,虽然世人知晓者甚少,但当真是佛祖显灵,派下他二人来救苦救难。孩子,我让你回来,一番心意,如今你能明白了吗?”
    李萧眼睛一转,已明其意,点点头道:“方丈,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让我像爹爹和林伯伯那样,将来也能做一个救百姓苦难的大英雄。”
    恒寂微笑道:“弊寺虽是简陋,老衲等也无本领,然则离佛祖近一分,你心中向善之心则更坚定一分。我深信你将来必是青出于蓝,只是莫要忘了学来的本领究竟是做什么用的。”说罢,抬头看了看那幅《洗兵马》的诗句。
    李萧似有所悟的看着他。恒寂继续说道:“我知你今日离去,乃是因流言伤人。然则你一走容易,可是枉费了你父母一番苦心。世人惜命,不违常情。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早作打算,更是情理中事。惟立志成佛者,历千劫万厄,勘破贪嗔痴障,岂是常人能理会得了?阿弥陀佛!”
    李萧低下头去沉思,半晌抬起头来,眼神坚定道:“方丈,我明白了。多谢方丈大师指点。”说罢跪下,恭恭敬敬地叩头。
    正在这时,就听外面有人说话声传来。李萧回头看时,见恒法推门进来,双手合十道:“方丈师兄,两位丐帮英雄前来求见。”
    恒寂起身随恒法出了门,李萧也跟在二人身后出去。转到外间会客堂时,见徐开运等人正陪着两个中年汉子说话,正是昨晚从禁卫军中救下的两名囚犯。如今二人已经换下囚衣,替换了蓝色布袍,头脸也梳洗干净,看上去也是精壮矍铄。显是二人伤势已经大有好转,只是谈吐间仍略显吃力,并未全然恢复。
    两人见恒寂走出来,连忙起身道:“方丈大师,我二人特来感谢大师救命大恩。”说罢,都是单膝跪地,抱拳过顶。
    恒寂见状,也连忙扶起二人道:“两位英雄切莫多礼,出家人本分之举,何足言谢,快快请坐。”
    两人再三道谢,方才坐下。恒寂微笑道:“两位英雄如今可觉得身子好些了?”
    坐在恒寂左边的汉子脸色黝黑,看上去年长几岁。只听他回道:“有劳大师挂怀了,多承徐大侠几位的灵丹妙药,我二人如今伤已大好。此番能从朝廷鹰犬的鬼门关里回来,我二人真觉得是再世为人。”
    恒寂点点头道:“那便好,二位就安心在弊寺调养些时日,等身子好全了再走不迟。”
    那黑脸汉子低头不语,片刻才道:“大师慈悲,我二人感激不尽。大师已知我二人身份,乃是当朝重犯。只怕我二人多待时日,于贵寺大大不利。此刻我们正是前来跟大师告辞。”
    说罢,两人竟站起身来便要走。忽然,黑脸汉子呻吟两声,眉头紧锁,脸露痛苦状。显然是动作快了,牵动伤口,疼痛难忍。恒寂和恒法赶忙扶二人坐下,徐开运起身道:“两位不必如此着急,有我们兄弟几人在此,料那朝廷鹰犬们没什么能耐进白马寺。”
    另一个汉子一直没说话,他脸型微胖,一副喜乐之相。只听他此时开口道:“徐大侠几位武艺高强,在下确实佩服。昨夜一套棍法,打得禁卫军七名教头落花流水,看着真是叫人痛快。只是徐大侠你们可能不知,如今这禁卫军新来的总教头,可是个厉害角色。”
    徐开运和方开远互相看了一眼,方开远道:“在下鄙陋,愿闻其详。”
    胖脸汉子说道:“方大侠过谦了。各位救命大恩,我二人也不避讳直言相告。各位已知我二人乃是丐帮弟子,在下陈智达,这位是宋威远宋兄弟,我二人都是丐帮镇州分舵的地灵统兵。”
    徐开运点点头,对恒寂众僧道:“诸位大师可能不知,近些年丐帮好生兴旺,人才济济。共有幽州、定州、镇州、兖州、开封、大安、江陵、扬州、齐州九处分舵。每舵设舵主一人,下辖四位天宝大将,八位地灵统兵,统领九千八百名帮众弟子。全帮合称三十六天宝大将,七十二地灵统兵,帮众近十万,威震江湖。”说罢对着陈智达和宋威远二人抱拳道:“原来是两位地灵统兵英雄,失敬失敬。”
    恒寂道:“老衲等虽是方外之人,却也听闻贵帮乃是天下栋梁,做的是万众抗虏,保国卫民的大事。如此老衲更不能让二位英雄就此离去,否则岂非令天下多少豪杰名士寒心。”
    宋威远忽然落泪道:“我们虽是拼死力战,终究是输了。多少兄弟战死在晋阳,最终还是没能挡住契丹狗和石敬瑭那个狗贼。我二人偷生至此,只为留着有用之身,愿有机会能手刃元凶,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方开远惊道:“两位英雄竟也是参与了晋阳城大战吗?”
    陈智达点头道:“不错。去年秋天,石敬瑭那个狗贼在晋阳被围了数月,眼见弹尽粮绝,不日便要束手待毙。孰料这恶贼竟然狗急跳墙,认了契丹皇帝做老子,引来数万契丹铁骑,直奔晋阳城而来。我们镇州分舵的兄弟们探得消息,急禀夏帮主。各位想必早知,我们丐帮这些年和契丹狗大大小小打了几十仗,早已势成水火。一听石敬瑭勾结了契丹人,情势刻不容缓,夏帮主急命我们镇州分舵奔赴晋阳,伺机襄助官军,阻挡契丹狗南下。大家都知道,若是契丹狗得了中原,我们中原百姓只怕要生不如死了。于是,我们全舵兄弟在龙舵主的率领下,星夜往晋阳赶去,只盼早一刻到,便能早一刻阻止契丹狗阴谋得逞。”
    恒寂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诸位英雄为了天下黎民苍生,舍命赴死。老衲等佩服感激不尽。”
    徐开运叹道:“在下听闻前方晋阳城外、晋安寨前和团柏谷中三场大战,每一战都是惊心动魄,气壮山河。想贵帮多少英雄为国赴难,捐躯沙场,而我辈偷生伪朝,实是汗颜无地。”
    陈智达道:“徐大侠之言,我二人亦受之有愧。晋阳城外一战,我们众多兄弟力战身死,我们侥幸保得性命,实不敢言半点功劳。”
    方开远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然则当日晋阳城外大战,二位必是历历在目了?”
    宋威远恨恨的道:“契丹军太过狡诈,这一战我们中了敌人的埋伏,死了那么多兄弟,这一辈子也是忘不掉的。”
    陈智达点头道:“宋兄弟所言极是。那时张敬达将军奉命带兵围了晋阳,我们全舵近万名兄弟赶到城外,也就在官军旁边安营结寨。那契丹铁骑果然来的快,没过两天,探子就来报,契丹主耶律德光亲率五万大军,前锋已到汾水北岸。但大家料那契丹狗一路疾行,必然疲惫,断不会立时发动进攻。龙舵主吩咐大家一面密切监视契丹军,一面注意晋阳城内的河东军动向。出人意料的是,那契丹军不顾行军疲乏,竟然以劳攻逸,几千铁骑当先杀到晋阳城下。张敬达将军遣兵出战,两军在城外好一番厮杀,那契丹军却是毫不中用,几个回合冲杀下来,就已不成阵形。官军杀得兴起,便乘胜追击,直把敌军赶到汾水岸边。龙舵主见契丹军如此不堪一击,觉得不太对劲,告诉大家提防敌人使诈。”
    方开远点头道:“龙舵主所虑极是。此处先锋明明是故意败走,意图诱我军入伏,切莫上当才是。却不知后来战况如何?”
    陈智达竖起大拇指,赞道:“方大侠当真是再世诸葛,神机妙算,若是方大侠在前方督战,我军必能立于不败。当时龙舵主命镇州分舵的兄弟们分成四路,一路留守本营,防河东军出城助战,两面夹击。一路往汾水两岸急行,打探是否有伏兵。另外两路守住官军两路侧翼,以防敌人迂回。调拨完毕,龙舵主亲率八十轻骑,我兄弟二人也在列,快马加鞭,沿着汾曲一路排查伏兵。那汾水两岸皆是芦苇丛生,实是敌人埋伏的好地方。耳听得官军大队人马正往河岸杀来,龙舵主愈加不安,先后派出三人给张敬达将军报信,要他当心前方敌人设伏。怎料官军已是杀得兴起,张敬达将军也是求胜心切,竟置我们龙舵主的忠言于不顾。无奈之下,龙舵主带着大家继续向前渡过汾河,来到北岸。走不多远,就听几声哨响,紧接着便是箭如雨下。我们好多兄弟还没有明白过来,已经身背数箭,倒在滩涂之上。龙舵主大声高呼:‘快撤,有埋伏。速报张敬达将军,切勿渡河追击。’那时待要撤退,却已然迟了,契丹狗贼显然是早已埋伏多时,霎时间四面八方涌出无数敌军,抡起大刀专砍马腿,待人从马上摔下,立时便是几十根长枪一顿乱刺。眼见我们兄弟们一个个死在敌人刀枪之下,龙舵主临阵不慌,指挥大家弃马下地,结好阵势。一旦近身接战,敌人虽是人多,但多是身手平庸,我们足可以抵挡一阵。只是河对岸喊杀声越来越近,大家知道敌人的意图就是要诱使官军渡河,继而伏兵尽出,一举围歼。怎奈我们无法突围前去报信,几次三番的冲杀,都被敌人的一阵强弓硬弩给射了回来。不到片刻,就听大队人马正在涉水过河,喊杀声已到近前。想是数万官军已经追过汾河,杀到北岸来。果然少顷,那急促的胡哨声一阵接一阵响起来,埋伏在岸边的契丹军尽数杀出,也不知究竟有多少胡兵。只见到漫天羽箭乱飞,耳听得喊杀声、惨叫声震天动地,也不知多少官兵死在了胡人乱刀之下。”
    徐开运道:“我听闻晋阳城外一战,官军中胡人埋伏,死伤近万人。听陈兄之言,看来所传非虚。”
    宋威远垂泪道:“绝非虚言。那一战后,河岸滩涂之上,死尸遍布。断肢残骸,俯拾皆是,凄惨之状触目惊心。”
    恒寂叹道:“前人诗云:‘可怜无定河边骨,尤是春闺梦里人。’阿弥陀佛!”
    陈智达续道:“后来我们才知,原来当时官军只有步兵涉水过了河,追上北岸,骑兵主力还在南岸观望。想来张敬达将军还是听了龙舵主的忠告,没有倾尽全部主力追敌。如此看来,我们虽然战死了那么多兄弟,也算是死得值了。”
    方开远点头道:“却是如此。若是倾尽主力渡河追击,只怕已然全军覆没在汾水两岸,不复有晋安寨僵持之事和团柏谷中一场血战了。贵帮兄弟可算是立了大功。”
    宋威远道:“方大侠过奖了。若说功劳,我们这点些微功劳哪能和天河壮士相提并论。若非这一百天河壮士来助战,不知要多死多少官兵哩。”
    徐开运略显激动,问道:“哦?久闻那天河壮士大名,此番晋阳城大战也曾参与了吗?”
    陈智达感慨道:“若非天河壮士来援,我二人今日早已成枯骨,焉能和各位同堂而坐。当日汾水北岸大战正酣,契丹军伏击得手,我军已成他人俎上鱼肉。龙舵主和大伙都已抱着必死的决心,只盼能多杀一个胡狗也是好的。正在那时,突然听到一阵马蹄隆隆之声大作,紧跟着契丹军突然叽里咕噜地惨叫起来。我们正在诧异时,就见对面不远处大队骑兵杀来,马上之人个个张弓搭箭,竟是箭无虚发,契丹狗纷纷中箭仰天毙命。当先那人更是了得,身着一袭白衣,手上竟无任何兵刃,脚下马快,伸手抓住一个契丹兵,便掷了出去。如此连抓连掷,转眼间几十个敌人被他扔了出去,哇哇惨叫声不断。我们所有人见他这般神功,犹如天神下凡一般,都看得呆住了,竟忘了周遭的战况。”
    恒寂听到这里,忍不住高声道:“阿弥陀佛!李熙施主好一片慈悲之心,即便身在沙场,也不肯轻易伤人性命。老衲好生敬佩。”说着,不觉眼眶微微泛红。
    李萧禁不住惊问道:“什么?方丈,你说那人是……是我爹爹吗?”
    恒寂还未答话,徐开运也问道:“敢问陈兄,那人可当真确是天河豪俊之一的李熙兄弟?”
    陈智达和宋威远都看着李萧,惊喜的反问道:“这位小兄弟方才说什么?您是?您是李大英雄的公子吗?”
    恒寂点头道:“这位正是李熙施主的公子。李施主去岁北行之前,曾来弊寺拜谒,将公子托于老衲妥为照看。”
    两人都大感意外,宋威远道:“想不到竟能在此遇到李英雄的公子,方丈大师原来和李英雄是故交啊?”
    恒寂道:“忝为忘年,实感汗颜。然则李熙施主确实和弊寺颇有渊源,陈年旧事,也不必多提。”
    陈智达这才回徐开运道:“回徐大侠的话,方丈大师说得不错,那人正是‘驭蟒河俊’李熙。天河豪俊虽然名满天下,只可惜我们这些平庸之辈无缘识荆,那时也不知来者究竟是何人。契丹兵见了这队骑兵如此神勇,不禁也害怕起来,争相逃命。跑得慢的,一个个都中箭倒地。任那契丹军官如何喝止,也是无用。那契丹军官看上去身材魁梧,身披重甲,手持坚盾,将射过来的箭纷纷挡下,还是不慌不乱的指挥调度,竟是久经战阵的好手。李熙英雄见状,随手拾起地上一根长枪,呼的一声,向那契丹军官掷去。长枪破空之声尖锐刺耳,力道惊人。契丹军官急忙举盾去挡,却听‘啊’一声大叫,已然从马上掉落,那枪竟然生生扎在坚盾之上。李熙英雄飞马赶到他身旁,用一样的手法将他扔了出去。敌首既去,余者皆作鸟兽散了。我们一众兄弟解围脱险,龙舵主便问道:‘诸位英雄何方高人,在下丐帮镇州分舵龙劲松多承诸位英雄救命大恩。’李熙英雄道:‘战况焦灼,无须多言。龙舵主快请了,在下天河庄李熙,这些兄弟都是天河壮士。贵帮若有余力,便随我等前去救人。若不然,请速速退至南岸。敌军势众,此地不宜久留。’言罢,手一挥,带领众天河壮士纵马而去。龙舵主高声道:‘恕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天河豪俊的李熙,失敬了。’却听不到有回话,只是不远处又传来契丹狗的惨叫之声,想来是又在杀敌,直听得我们众兄弟心里大感快慰。”
    童开逸忍不住高声道:“别说贵帮当时听了大感快慰,便是我们此刻听陈兄转述,听到这里也是大感快慰啊。”
    李萧却急着问道:“请问陈英雄,那后来我爹爹他怎样了呢?是不是平安无事呢?”
    陈智达点头道:“李公子大可放心,令尊如此神功盖世,哪有人能轻易伤他,便是千军万马他也是来去自如。说来惭愧,那时我们伤亡了多名兄弟,已无力跟随天河壮士去杀敌。龙舵主吩咐大家先救治伤重的兄弟们,战死的兄弟们的尸首也尽可能想法带回去。我们几十个人匆匆收拾一番,用马驮上死伤的兄弟,涉水往南岸走去。对岸官军的骑兵主力望见步兵在北岸中伏,并未前去救援,反而早已撤退回营。我们另外两路的兄弟尚在南岸,看见龙舵主带着大家涉水而来,连忙前来迎接。好容易过河上了岸,大家方始略舒一口气。就在这时,对岸战鼓声隆隆响起,我们回头望去,就见远远的几面大旗迎风而立,吹得哗啦啦作响。一顶御盖之下,那契丹主竟亲自来到前线督战。契丹军顿时士气大振,方才被天河壮士冲散的军阵重新集结,步军持刀挽盾在前,骑兵挺枪跃马居中,后面几排弓箭手压阵,秩序井然分明,显然治军有方,我等深以其为中国来日之大患啊。”
    方开远叹道:“陈兄所言,何尝不是。胡人长居北地,极擅骑射,然于治军之道,并非其所长。如今和中原几番大战,已然略窥门径。再想那卢龙一道及雁门关外诸州,已然落入胡人之手。中原腹地近乎无险可守,契丹铁骑旦发夕至,大患已然临头啊。”
    宋威远道:“方大侠远见,令人钦佩。所以弊帮以为,中原英雄当齐心协力,趁胡人尚未坐大之时,早日内除奸贼,外驱胡虏。否则他日胡兵南下,我辈恐死无葬身之地了。”
    徐开运道:“贵帮向为抗虏先锋,何不呼应天下,则群雄必然响应,大事何愁不成?”
    宋威远道:“徐大侠所言在理。弊帮夏帮主已经差遣各路兄弟,前往各地联络天下英雄豪杰,商议共抗胡虏的大计。想咱们中原人才如此鼎盛,若是大家伙都齐心合力,必能成事。”
    陈智达道:“我和宋兄弟此番便是奉命往魏州、澶州一带联络当地英雄,却不料途中为禁卫军所擒,若非蒙诸位大侠相救,只怕不日便要拉到开封处斩了。”
    方开远道:“陈兄客气了。在下打断陈兄叙述战事,还乞见谅,陈兄请继续。”
    陈智达微笑道:“方大侠好说。那时我们站在南岸望去,只见契丹军列阵以待,山呼万岁,声震四野。官军抵抗不住,或死或伤或降,砍杀声已渐次停息下来。但就在这时,天河壮士百余骑又从战阵中冲杀出来,直奔河岸而来。到得岸边,大家看得清楚,天河壮士的马上放下了几十名官军士兵,原来是他们冒死从契丹军的包围之中救回来的。一众士兵下马拜谢不停,却听李熙英雄大喊道:‘此地凶险,勿要多言。大家快快渡河,撤退回营,来日再战不迟。’那几十名士兵这才匆匆渡河南来,我等在南岸见状,也急忙前去接应。孰料那契丹狗贼甚是狠毒,竟然万弩齐发,意欲尽诛渡河南撤的士兵。眼见躲避不及,十来名士兵已然中箭倒在河中,浮尸随着水流漂往下游去。李熙英雄见状大呼:‘大家快放箭,压住胡人弓弩。’天河壮士虽然人少,但是个个射术精准,箭无虚发,契丹弓弩手哗啦啦中箭倒毙了一大片。乘此间隙,余下的士兵得以幸免爬上南岸。但那契丹阵中也有调度指挥的好手,眼见天河壮士弓强弩硬,立时旗令一挥,步兵盾牌齐刷刷结成一片,竟似铜墙铁壁一般,坚不可摧。天河壮士射出的羽箭纷纷被坚盾挡下,那边契丹弓弩手却已重新布好阵势,一排排轮番上阵,前排放箭已毕,立刻躲进步兵盾牌庇护之下,后排再跟上继续放箭。那步兵和弓弩手在指挥之下搭配得天衣无缝,显然是平素治军极严。天河壮士虽是弓弩强硬,箭法精准,怎奈双拳难敌四手。契丹军那羽箭直如狂风骤雨般射了过来,众天河壮士虽挽起盾牌护身,但身下战马却免不了中箭,痛苦的嘶叫声此起彼伏,有的战马轰然倒地,有的则仰天长嘶,几十名壮士不得不弃马落地。慌乱之中,已有壮士身背数箭,负伤苦战。我们在对岸眼见战况惨烈,形势危急万分,心中也是焦急不已。”
    李萧听他讲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叫道:“爹爹,我爹爹……,他不会有事吧?”
    恒法知他念翁心切,情之所至,实难自已。便伸手把他揽入怀里,轻抚其背,安慰道:“孩子,没事的。方才陈英雄已经说了,你爹爹来去自如,难有人可以轻易伤他。”
    恒寂叹道:“战事凶险,生死系于一线,也难免小李施主如此焦心。你我若易地而处,又会如何呢?”
    陈智达道:“大师所言极是。如今我说起那场大战,想起瞬息间战场之上死尸累累,仍是心有余悸。但是李公子请放心,令尊的确安然无恙。若非令尊神功盖世,只怕这一百天河壮士当真难以全身而退。我如今要跟众位说起下面这一幕,仍是觉得恍如置身梦中,实在是匪夷所思。”
    宋威远也点头道:“确实如此。此生有幸得见天河豪俊显露这番神功,可说是死亦无憾了。古人所谓‘虽万千人吾往矣’,直至那一刻,我才方信世间真有如此大英雄。”
    众人都是眼望着陈智达,迫不及待要等他说下去。方才他正说到战况最凶险之处,众人都急于想知道天河壮士如何脱险。
    陈智达此时已说得有些口干,他喝了一口清茶,缓缓续道:“当时正在那万分凶险的一刻,李熙英雄突然策马狂奔,只身一人往契丹军阵冲去。”
    众人听到这里,不禁齐声惊呼。徐开运倒吸一口凉气,问道:“他这是单枪匹马要去跟胡人的千军万马作战吗?那岂不是……岂不是……”。那“螳臂当车”、“白白送死”的话到了嘴边,却知道不该说出来。
    李萧惊恐的缩在恒法的怀中,两只手紧紧拽住恒法的袖子不放,手心里全是汗水,显然是紧张已极。
    宋威远道:“诸位此时虽身在千里之外,听来犹然惊怖不已,可想我等当时身处战地,见了这一幕该是何等骇然。”
    陈智达道:“那时李熙英雄单人匹马,直奔契丹军阵而去,非但我方震惊,就连契丹狗也始料未及,断没想到竟有人敢只身杀来。那契丹指挥官稍一愣神,李熙英雄身下骏马已窜出十来丈远。便在这时,契丹指挥官令旗高举,我等皆知他令旗挥下之时,千万只羽箭就会朝李熙英雄射来,纵是他有千头万臂,只怕也难逃一劫。我们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只盼他那令旗永远不要落下。其时已到黄昏,夕阳余晖下,可我们分明清楚地看见那令旗挥了下来。就在这即将万箭穿心的千钧一发之际,李熙英雄身子突然从马背上‘嗖’的窜起几丈高,双脚凌空虚点,竟如腾云驾雾一般,这等轻功我毕生从未见过。”
    方开远道:“这是天河豪俊的独门轻功‘齐云游’吧。从来只听江湖传闻,说的神乎其技,想不到竟真有这门功夫。”
    陈智达道:“方大侠果然见多识广,多承指教。那时李熙英雄使出这门神功来,惊得两军阵前数万军士都张大了嘴巴,忘了打仗,只顾着抬头看他。说时迟,那时快,李熙英雄在半空中几个起落,已然落在契丹步兵阵前。他坐下那匹骏马则早已被射成了刺猬,倒在了阵地前。契丹军那指挥官见状,双手挥动令旗,步兵和弓弩手立时闪开道路,身后大队骑兵挺枪杀来。他失了坐骑,又是赤手空拳对阵敌人潮水一般涌来的骑兵,实在是生死悬于一线之间。李熙英雄却是丝毫不惧,他双脚一点,身形直窜出去,简直比骑马还要快得多。只见他又施展出飞天一般的轻功,从当先的几名契丹骑兵头顶飞过,双掌连拍,三四名契丹骑兵便从马上摔了下来。李熙英雄脚下不停,又在契丹骑兵的肩上、头上轻踩,再借力飞起,窜上半空。众骑兵见状,纷纷挺枪往上刺去,却也根本挡不住他。就只见他双脚连踢,将刺来的长枪纷纷踢开,踩着一众契丹兵的肩头径直往前飞去,这时大家才看清他是要直奔那契丹指挥官而去。那军官自然也看清他来意,是要擒贼先擒王,立刻挥动令旗,一众弓弩手得令,挽弓便往半空中的李熙英雄放箭。他此时身在半空,手中既无盾牌,又无兵刃,即便有,只怕也挡不住那成千上万支羽箭一齐射来。大家伙都不免快要惊叫起来,心想这番他只怕要凶多吉少,那边一众天河壮士也张弓放箭,想令契丹弓弩手顾此失彼,怎奈敌人盾坚,竟难以奏效。李熙英雄却丝毫不理会,仍是直奔那契丹指挥官而去,果然几十支羽箭便射在了他身上……”
    李萧听到这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喊道:“爹爹……你不能死……”拽住恒法的僧袍,啜泣不已。想起自己昨夜的梦来,竟不是平白无故,果然父亲确实身逢危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