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修真小说 > 洗兵马传 > 第四章
    李萧闻声连忙起身,披衣下床时,宗阳冲了进来,一把拽住他手便往外走。李萧急问何事,宗阳叫道:“外面来了很多官兵,方丈他们让我带你去齐云塔上面躲起来。”
    李萧匆匆穿好衣袜,蹬上布鞋,跟着宗阳出了门。两人往齐云塔奔去,路上就望见山门处灯火闪动,有人大喊:“反贼好大胆子,快快受死吧。”紧接着听见“呯呯”“当当”兵器相交之声大作,显然有人已经动起手来了。
    李萧边跑边问道:“方丈大师他们在哪里呢?他们为何不跟我们一起去齐云塔?”
    宗阳喘着气答道:“我也不清楚。师父说他们自有安排,让我带你上塔去,轻易不得下来。”
    李萧闻言停下脚步,喊道:“我们得回去,方丈大师他们会有危险的。”
    宗阳一把拉住他手,继续向前跑着说道:“你放心吧,徐大侠他们会保护大家的。那帮官兵多数是抓你来的,若是找不到你时,很快便走了。”
    李萧听了觉得有理,遂跟着宗阳从边门出了寺,沿着一条小径往齐云塔而去。
    那齐云塔本名舍利塔,原是历代高僧舍利存放之处,在白马寺东不远处。塔高十余丈,岌若岳峙,号曰齐云。然几经战火,原塔早已毁去,此塔乃后唐初年重建。
    两个少年奔到高塔之下,拾级而上。只上到三层高处,抬眼远眺,白马寺山门前一干人众尽收眼底。
    那时少林五侠徐开运、方开远、童开逸、马开遥和雷开述五人,双手各执一根短棍,摆开阵型,正和七个军官模样的人斗在一处。不远外,二三十个军士围在四周,执抢举盾,呐喊助威,响声震天。有人擎着火炬,照的山门前一片通亮。两辆囚车停在官道边,上面各押着一名囚犯,重枷巨锁,车旁各有四名军士看守,显然是要犯。
    原来那宣节校尉张定德从白马寺败走之后,身负数伤,心下着实忿恨不已。更想着好不容易探知到一丝钦犯下落的眉目,焉能就此袖手,岂非到手的荣华富贵弃之不要。果然他匆匆收拾好身上伤处,立刻便赶往河南府衙去搬救兵。其时禁卫军胡凯等七教头正好在河南府衙,闻他报讯,立时便带兵往白马寺赶来。
    这七名教头平时专司督导禁卫军兵士习练武艺,个个都是禁卫军中一等一的好手。七人皆身披重铠,两人使长枪,两人挺长剑,余下三人各舞一把钢刀,将少林五侠围在垓心。
    徐开运五人也是久经战阵,当下沉着迎战,将平时所学尽数施展出来,使得乃是一套少林五行伏魔棍法。这套棍法变化繁复,看得人眼花缭乱。但最是讲究五行之间的相生相克,须得使棍的五人攻守呼应,配合默契。这五人师从净缘禅师,而这套五行伏魔棍正是净缘禅师的得意之作。他年少时学过不少易学五行之道,出家剃度后,便将少林棍法和五行生克之理融会贯通,创出这套棍法阵型来。若是一人使那棍法,端的平平无奇。但若得五人合力,则是威力惊人。徐开运师兄弟五人常年相处一处,早已彼此熟悉默契于心,最适合发挥出这一套棍法的精髓来。
    当下只见这十二人枪飞棍舞,矛刺刀砍,上下翻飞,看得旁观众军士喝彩声连连。每当禁卫军七教头占得上风,助威声更是大作。但是这些军士的武艺跟场上诸人相差甚远,徒然看得是热闹而已。七名教头看似占了上风,攻多守少,将圈子越收越小。殊不知少林诸侠只是先取守势,以立于不败之地。再观敌人破绽,以求各个击破。
    那五行伏魔棍的阵型每收缩一尺,敌人便越觉得攻得吃力十倍。堪堪斗了半个时辰,那七名教头喘息声开始变得浊重。徐开运知道敌人已近黔驴,当下大喝一声道:“变阵,伏魔长棍。”方开远四人齐声应是,但见五人齐刷刷将手中两截短棍拼接一处,变作五条长棍。霎时间场上风云突变,少林五侠易守为攻,五条长棍犹如五条飞舞的银蛇,吞吐变换,打得那七名禁卫军教头徒有招架之功。
    李萧和宗阳在高塔上望见,也禁不住高兴得手舞足蹈。待见到有两名教头被长棍挑翻,一人被横扫在地,宗阳更是忍不住叫道:“打得漂亮啊!”七人之中既有三人败下阵来,余下四人已然无心恋战。为首的教头胡凯高声喊道:“反贼们好厉害,今日暂且先行收兵,容后再战。”四人一齐跳出圈外,拽起被打倒的三个同伴,翻身上马便走。众军士见状,顿时乱作一团,争先恐后地夺路逃命。
    童开逸、马开遥和雷开述三人斗得兴起,见敌人败退逃走,便要去追杀一通。方开远喊道:“莫追穷寇,当心有诈。”三人却兴犹未足,舞动长棍冲入敌阵,一通乱打,直打得众官兵丢盔弃甲,慌不择路而逃。徐开运见三人追得远了,连声高喊劝住。三人这才止步,边笑边骂着走了回来。
    宗阳见敌人已被击退,拉着李萧便从塔上下来。两人刚跨了几步楼梯,听见楼下轻微脚步声响,一个身影提着昏暗的灯烛缓步走了上来。凑近看时,原来是那扫地老僧古严,一手提灯,一手拿着扫帚,看样子是要去扫塔。
    李萧奇道:“古严祖师,怎么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啊?”
    宗阳忙止住他,向着老僧古严合十行礼,快步下楼而去。两人匆忙跑到山门外时,恒寂、恒法和恒清等众僧也来到门外,正向徐开运等五侠称谢,感其救护白马寺之恩。
    徐开运道:“大师言重。区区功劳,何足挂齿。正如晚辈所言,当朝这些鹰犬,皆是平庸之辈,徒仗人众而已,不足为惧。”
    方开远却面带疑惑,说道:“大师哥和诸位大师明鉴。此役虽然顺利退敌,我总觉得胜得过于轻松,要谨防此中有诈。”
    徐开运点头正要说话,却听童开逸等三人呼唤声,只见三人正围在那两辆囚车边。原来一众官兵只管忙着逃命,无人再顾及囚车中的要犯,竟将那两辆车弃之不理。
    众人凑到囚车前,见那两个囚徒都是满脸血污,身上鞭痕累累,显然受了重刑不久,已晕厥过去,其状惨不忍睹。童开逸等三人轻轻喊了几声“喂”,那两人并不作答,竟是昏迷不醒。
    恒寂方丈道:“我佛慈悲,阿弥陀佛。还请诸位少侠快快救人才是。”
    方开远刚想阻止三人贸然行事,但听恒寂如此说话,只好欲言又止。童开逸等三人便砸开囚车,将两犯扶下车来。探他二人鼻息脉搏时,尚且性命无虞。马开遥操起地上散落的钢刀,砍断锁镣,摘了二人肩上的重枷。雷开述和马开遥各自搀扶一名囚犯,来到山门外一棵大树前坐下。
    恒寂唤人取了热水来,给二人服下几口。两人口齿滋润后,慢慢醒来,微微睁开双眼。见一个老僧站在面前,不觉有些吃惊。其中一人强忍剧痛,勉力问道:“这……这是何处?你可是……佛祖菩萨吗?”
    恒寂方丈回道:“两位施主,此间乃是洛阳白马寺,贫僧系弊寺住持,法号恒寂。敢问二位高姓大名,却因何故致此?”
    那人刚想回话,不觉背上一阵剧痛钻心,竟又委顿下去,说不上话来。另一人也是气息虚弱,半晌无力答话。恒寂见状,忙道:“恕老衲愚钝,二位施主身受苦楚,当先静养为是。”
    当下命恒法唤来两个年轻力壮的僧人,将二人负上,背入寺中。徐开运和方开远二人却是自始至终目光紧盯着两名囚犯,手里捏着暗器,时刻不敢松懈。直至二僧将两人送入客堂,安顿在床,见并无异样,才稍事松一口气。
    这一晚纷纷扰扰,待得诸事平息,已近深夜。徐开运等五人在方丈室和恒寂等诸僧议事已毕,回到居室。因担心官军或半夜来偷袭,都是和衣睡下,随时准备起身迎敌。所幸一夜无事,但听得空山寂寂,鸡鸣声渐次可闻,东方泛白之时,五人方始合眼。
    李萧一觉睡醒时,已然日上三竿时分。他昨日受伤甚重,失血过多。晚间又因官兵来袭,就寝时已是深夜,这一觉便醒得晚了。宗阳给他打来洗脸水,端来素斋。李萧吃完之后,感觉精神比之昨日好了许多,只是气血还不太旺,举手投足间略感乏力。
    李萧便问起宗阳昨晚少林诸侠救回的两名囚犯是何来历,宗阳只说两人仍在昏迷之中,徐开运给二人服了一些伤药,应该会慢慢好转。至于二人是何来历,恒寂方丈和徐开运等人皆辨识不出,惟有等二人醒时方能问出些端倪。
    宗阳见屋内更无他人,忽然轻轻关上门,低声对李萧说道:“小李兄弟,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管保很快治好你的伤。只是你一定要保密,不能跟旁人说起哦。你能答应我吗?”
    李萧大是好奇,相处数月,从未见宗阳这般神秘,便问道:“师哥,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我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再将养两日也就没事了。”
    宗阳却不正面回答,只是重复道:“你务必要答应我,守口如瓶。这个秘密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哦。”
    李萧更是好奇,便点了点头。宗阳轻声道:“现下方丈和师父们都在早课念经,我这就带你去。”说完,拉着李萧便出门去。
    李萧见他绕到东厢,从边门出了寺,往东而去。不一会,又到了齐云塔之下。李萧大感奇怪,问道:“师哥,你又带我这里做什么呢?”
    宗阳打个手势让他噤声,拉着他轻手轻脚的进了塔,踏着嘎吱作响的木梯往上爬去。李萧昨晚虽来过此塔,但是一来夜黑看不清,二则事出紧急,慌忙中也不及细看。此时日正当中,塔里面虽然还略显昏暗,但已能看得清楚。只见墙壁上诸多字刻和佛像,密密麻麻,难以辨识,有些竟不是以中土文字所书。
    宗阳拉着他上了一层又一层,竟还是不停步。两人爬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爬到了塔顶。李萧已感到气喘,扶着墙壁休息时,宗阳低声道:“到了,就是这里了。”
    李萧仔细看时,见这塔的顶层不过一间几丈见方的石室,四周墙壁光秃秃空无一字,几块大石砖铺就的地面,室内不见任何桌椅陈设,只闻到一股幽幽的清香。李萧奇道:“师哥,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呢?”
    宗阳略带神秘的笑道:“带你来这里治伤啊。你且随我一起躺在这地上。”说罢,便席地而卧,仰面朝天。
    李萧不解,却也不多问,就在他身边仰面躺下。抬眼看时,只见屋顶上竟然金光闪耀,镌刻着各色模样的金身佛像。他在寺中住了半年,也认识了不少佛祖和菩萨的塑像。那屋顶正中刻着一尊大大的释迦摩尼佛像,旁边围着的几尊佛像略小,他也识得那是燃灯古佛、弥勒佛、药师佛和阿弥陀佛。再看四周,三身佛、五方佛、十方佛更小。再往四周是各尊菩萨、罗汉、伽蓝、诸天揭谛。但是那图也是越来越小,直看得眼睛困乏,脑中晕眩,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之中,李萧也不知到了何处。只觉得飘飘忽忽,如在云端。忽而全身奇冷,如堕冰窟;忽而燥热难当,如在酷暑。更有时半身冷半身热,交替变化,奇妙难言。如此片刻之后,一股热流自顶门沿着背脊而下,流入四肢百骸,便觉全身暖烘烘,竟是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再过片刻,流入全身的热流又从四肢百骸之中汇聚起来,沿背脊流回顶门。如此反复再三,李萧只觉得全身大汗淋漓,胸口有如压着大石,竟然喘不过气来。强吐了几口气后,再也没有任何直觉,就此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萧缓缓醒来,迷迷糊糊中睁开双眼,只见宗阳坐在身边,笑嘻嘻地看着他。李萧撑着坐起来,问道:“宗阳师哥,你这是……?”满脸疑惑神色。
    宗阳笑道:“怎样?身上舒服了些吗?看看现在是不是有劲儿多了?伸伸胳膊试试呀?”
    李萧坐起身来,双手举了举,果然觉得神清气爽,比诸之前精神健旺百倍,伤口也不再隐隐作痛,心下大是疑惑,问道:“师哥,那……那是怎么回事呀?刚才发生了什么?”
    宗阳正色道:“实话跟你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只能来跟你说说这其间的经过。去年秋天,我爹爹被官家抓走以后,妈妈后来也走了,丢下我一个人。看看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吃的,大家又都在说官军在北边打了大败仗,不日契丹人就要打倒中原来,我就跟着村里的人一起,打算逃到山东去。那天中午时分,我们一帮人正好走到白马寺附近,大家坐下来休息,吃点干粮。这时候来了四五个官兵,敞着衣衫,拖着枪,看模样像是打了败仗的逃兵。有一个兵见到我们中一个小娘子正在奶孩子,就冲到他跟前,看她生得标致,便想要调戏她。有位大叔看不过去,打抱了几句不平,那兵便打得他头破血流。我见他们欺人太甚,压不住怒火,就想替那小娘子出头,便挡在她母子身前。谁知那兵竟然心生恶意,大概也是要吓唬我们大家,拔出刀就向我砍来。我大吃一惊,生怕伤到那孩子,就用背挡在他们身前,结果那兵一刀砍在我背上,登时我就晕死过去了。你看这里。”他说到这里,掀开自己衣裳,露出后背,果然一条长长的刀疤自左肩斜斜而下,足有一尺多长。虽然已经痊愈多时,疤痕依然清晰可见。
    李萧怒道:“这些兵恁地可恶,怎么动辄便敢杀人?”
    宗阳叹道:“小李兄弟,乱世为人,不如盛世为犬,这些乱兵实则和强盗没什么分别的。”
    李萧问道:“那么后来呢?是谁救了你一命啊?”
    宗阳道:“是活佛救了我一命。”
    李萧大奇,反问道:“活佛?”
    宗阳笑道:“你且听我给你说。我那时背上中了那一刀,半只脚已经迈进鬼门关了。但我醒过来时,却是莫名其妙的躺在这里。没错,就是我们现在躺的这个地方。身上的伤口还有些疼痛,但是已经不太能感觉得到。我心里又惊又喜,完全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歇息片刻,我爬起来一看,乖乖怎么在这么高的塔上面。若不是活佛,谁能把我驮上来,还帮我治好了那么重的伤。你说奇怪不奇怪?”
    李萧使劲儿点点头,问道:“那么到底是谁救了你呢?”
    宗阳苦笑道:“哎呀,小李兄弟,我到现在还在纳闷呢,我要是知道,也不跟你兜这么大个圈子了。当时我起身之后,便找到楼梯出口处,往塔下走去。走了两层,遇到古严祖师在扫那里扫地,我大喜过望,以为是他救了我。但是任我再三问他,他只是笑而不语,我才知道他原来是个哑僧。我下得塔来,坐在地上寻思半晌,便觉得这一趟大难不死,定是佛祖慈悲,救苦救难,看来我这一生注定与佛有缘。若是再往山东去,还不知这一路上碰到什么土匪强盗,小命能不能保得住都说不准。当下便打定主意,打算终生侍奉佛祖。于是投奔咱们寺里来,经我苦苦哀求,方丈大师终于肯留我在此出家。”
    李萧恍然道:“原来如此。那么师哥你后来有没有问过方丈和道戒师父他们,这塔顶上的奇遇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宗阳摇摇头道:“我心里认定是佛祖救了我,除你之外,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起此事。但是我曾经向师父请教过这齐云塔的来历,师父只跟我说这塔原是历代高僧舍利存放之处,原来的塔已经被打仗毁掉了,这塔是近年来重建的。他并未说起这塔有何神秘灵验之处,我也见其他僧人出没过此间,都不曾听闻他们提到半点诡异之事。小李兄弟,你想想,这里原先供奉着那么多高僧舍利,那些个个都是成佛去了,我这命若不是这些高僧佛祖救的,还能有谁呢。”
    李萧从小未曾听父母长辈提过太多神佛之事,虽然在白马寺这半年,受了些僧众的耳濡目染,终究是难以完全相信。但是他知道也无法辩驳宗阳,当下沉思半晌,问道:“那么师哥,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呢?”
    宗阳道:“兄弟,你昨日舍身护寺,为了大家伙,差点丢了自己性命。我若对你有什么隐瞒,那还算是人吗?我那日虽然投了白马寺出家,后来瞅着无人时,又独自上来过这塔顶。初时我只是想要叩谢佛祖救命大恩,不曾想有一次让我看到头顶这些佛像,便晕睡了过去。一觉醒来,便觉得全身筋骨像是被梳理了一遍,感到神清气旺,力气百倍。我想你刚才那一觉,应该也是舒服得很吧?”
    李萧点头道:“确实如此,感觉身上伤处近乎痊愈了,力气也都恢复了,还比之前更有劲了。师哥,谢谢你带我来这里。但是难道旁的师父、师兄弟他们就没人知道这里的好处吗?”
    宗阳摇摇头道:“旁人知不知晓,那我便不清楚了。小李兄弟,我心里认定是这些高僧佛祖在保佑我们,当非人人有这般机缘的。你可要答应我,切莫告诉旁人哦,我担心佛祖会降罪的。不过,我心里还有一些疑问,昨晚方丈为何要让我们上齐云塔来躲避官兵呢?难道他也知道这里有佛祖保佑,别人轻易伤不了吗?”说完好像又觉得并非如此,苦笑着摇了摇头。
    李萧似乎也相信了他的猜测,拉着他手道:“师哥,我们快来一起叩谢佛祖慈悲大德。”两人于是伏倒在地,对着众佛像拜了又拜,心中虔诚念祷。
    两人拜完,看看将近正午,便一起携手下了塔来。经过药师殿外走廊,往客堂折回时,两人忽然听到药师殿内有人在低声说话。宗阳好奇心起,拉住了李萧。只听一人说道:“师弟,你说现在这情形怎么办?我看转眼间官兵还要再来,到时候少林寺的人双拳难敌四手,那时只怕我们都要被连累坐牢杀头呢。”两人都听出那是道林师父的声音。
    又听另一人叹口气,那是道海师父的声音:“师哥,眼下这也是没法想的事。方丈他们要收留这些朝廷重犯,我们做徒弟的能说啥呢。”
    又一人说道:“师哥,你们说那两个犯人是什么丐帮的。他们是干什么的?怎么犯了王法的?造反吗?”那是道济师父的声音。
    道林说道:“哎,我听人说呀,这个丐帮原是当年黄巢造反以后,留下的一些残兵败将,装扮成讨饭的叫花子,继续偷偷摸摸干那谋反的事。后来到了朱梁朝的时候,居然声势越来越大,公然跟朱梁朝廷对抗。那时当朝通令全国悬赏缉拿,凡是丐帮帮众一律斩立决,窝藏包庇者也要充军。”
    道济问道:“彼时他们反的是朱梁皇帝,与如今这石晋皇帝并无涉啊。怎的又成了当朝重犯呢?”
    道林回道:“这事我猜啊,当朝这天福皇帝不是认了契丹主子做儿子吗。听说这丐帮在前朝的时候,专门打契丹兵。如今契丹人的儿子做了中原主子,肯定要把这丐帮剿灭了,好给他老子报仇啊。”
    道海说道:“原来如此,难怪方才你听说这两人是丐帮的,就如此忧心忡忡呢。”
    道林叹道:“哎,本来那个姓李的小孩在这里就是个麻烦事,如今又收留了这么两个丐帮的犯人,我看当朝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白马寺只怕难逃一劫啊。”
    道海问道:“师哥,你说包庇窝藏钦犯,那该是什么罪啊?”
    却听不见道林回话,想来是在沉思。半晌听他说道:“若说窝藏包庇,那是要充军流放的。但是眼下少林寺的这几位爷和朝廷官兵已经刀兵相见,只怕来日杀得急了,乱刀之下,冤死的还少了吗?”
    道济似乎有些害怕,略带颤抖的问道:“师哥,那咱们该怎么办?要不求求方丈,别再收留那两个犯人,连那小李也一并撵走吧?”
    道林轻声说道:“难,只怕难,我想方丈他们是不会答应的。”
    三人便不再说话,想来是在思忖良方,一时无解。
    李萧听到这里,心下难过,扭头往回便走。宗阳连忙去追上他,安慰道:“小李兄弟,你可别往心里去。道林师父他们只是随口说说,断没有真要把你撵走的意思。”
    李萧心中一股豪气陡然而生,打定主意不要再寄人篱下,托人庇护,看人脸色。当下默不作声,低头往自己屋子走回去。宗阳仍是好言安慰,劝他不必介怀。
    午斋用毕,诸僧皆已休息。李萧见宗阳睡熟时,翻身起床,来到桌前,匆匆挥笔写就辞书一封,书呈恒寂方丈云:“方丈大师青览:弟子李萧不肖,自去岁托庇宝刹,虽蒙佛祖垂怜,诸师厚爱,然愚实鲁钝,半载以来,愧无进益。伏惟双亲罹厄,安危未卜,弟子虽无缚鸡之力,亦断难偷安一隅,苟全性命。此去一别,归期难料。惟日夜祷祝,愿得诸师安泰,宝刹清宁。弟子李萧敬白。”写毕,将辞书压在桌上。收拾了几件衣服,便要走时,回头见宗阳睡在床上,忽然诸般不舍涌上心间。想到数月以来,两人朝夕相伴,情同手足。而今一别,竟不能当面作辞,后会之期难以逆料,不由得眼角一红,洒了几滴清泪。终是咬了咬牙,迈步出门而去。
    他知道过不多时,宗阳醒来发现他不辞而别,定会飞禀方丈恒寂。那时少林五侠必然快马来追,若是走通途大道,断逃不脱他们的眼力。遂从西边侧门出寺,也不知走的那条羊肠小道去往何处,便只管往前奔去。
    他自幼在父母长辈庇护下长大,涉世未深,从未单独远行。刚走出不远,便感觉茫茫大地,竟不知该往何方去,更不知要去哪里找寻父母。那小路上坑洼泥泞,半天走不出几步远。好不容易穿过一片菜地,来到一处树林之中。他知道洛阳乃是皇城,虽然走的是小路,总归不久能找到大路,那时再想法打探父母的讯息。谁知那树林中枯枝横生,乱藤缠绕,半晌找不到出路。想回头时,也辨识不清来路,绕了几圈,还是没走出去。他越走越急,手臂和脸颊上被树枝藤蔓挂到,丝丝血痕,疼痛难忍。此时心下方着了慌,不知不觉眼泪流了出来。
    恰在这时,竟见到对面不远处恍惚有两个人影,不由得心中大喜,走近看时,乃是两个年轻的女尼。他急忙上前行礼道:“两位师太姐姐有礼了。请问这里是何处,我慌不择路,却走不出去了。可否请两位姐姐指点一下?”
    那两个女尼约莫都是三十岁模样,互相对望一眼,然后一人抿嘴,一人噗嗤笑出声来。那笑出声的女尼躬身一礼,说道:“小施主有礼了。你随我们来吧。”
    李萧微微一愣,也不多想,便转身跟在二人身后。他也不知道两个女尼要带他去何处,但是见她二人眉目和善,又是佛门中人,心中大是宽慰,也就放心的跟着二人往前走。两个女尼也不跟他说话,只管带着他快步前行。只用一盏茶的工夫,三人便出了树林,又穿过一处村庄,便闻得渐渐人声鼎沸。前方酒肆茶馆,叫买叫卖,一应俱全,竟到了一处市镇。李萧不知身在何处,正想问那两个女尼时,忽然间两人放开脚步,快速钻入一处巷子中,再不见了踪影。
    李萧心中大感惊奇,张大嘴巴,想喊却没喊出声来。正在犹豫之间,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回头看时,不由得吃了一惊,马上之人竟是少林五侠之一的雷开述。
    原来宗阳醒时,不见了李萧。看到他写的辞书,急忙拿上禀报了恒寂方丈。徐开运等五人闻讯,立刻骑马分头去找。所幸李萧脚程无力,兼之不辨路径,一个时辰也没走出多远,那两个女尼又将他带回大路,雷开述正好此时追上了他。
    李萧见他马到身前,也不再闪避,低头无语。雷开述下马来,笑道:“李公子,听说你挂念令尊令堂安危,是以忽然不辞而别。恒寂大师请在下代为询问,可否暂请李公子回寺,听完大师一席良言,那时再走也不迟?”
    李萧不解的看着他,不知恒寂方丈要对自己说什么。但是方丈既如此说了,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回去。当下点点头,雷开述领着他上马,二人疾驰而回,片刻便进了白马寺山门。
    两人下马来到大雄宝殿外,见恒寂、恒法和恒清三僧站在殿外台阶上,合寺众僧二十多人在殿下分左右站立,个个沉默不语。李萧不明所以,跟着雷开述走上台阶,来到恒寂方丈三人身前,低声说道:“方丈大师,我……”
    恒寂微微笑着看他,拉了他手,站在自己身旁,依然不语。片刻之后,徐开运、方开远、童开逸和马开遥四人也陆续回来,见李萧已被寻回,都心下甚喜。恒寂这时方才开口对众人说道:“老衲请大家来此,想必众位皆已尽知。时局变换,忠良奸佞,易于旦夕。妄议时事,非出家人本业,老衲更是朽木之人,焉知天下大势。惟以慈悲之心,但求救人性命,便是不枉佛祖教诲,菩萨恩典。但今日之事,白马寺已成骑虎。当朝问罪之下,必然危如累卵。汝等不必尽护寺之责,愿去愿留,各凭尔志。惟今后无论出家在家,若能一心向善,便不负在此一番修行。就此散去吧。阿弥陀佛。”
    恒法、恒清亦同声念佛号:“阿弥陀佛。”殿下众僧有人面面相觑,不置可否。道戒突然跪下道:“方丈,我等誓死护寺,决不逃命。”他徒弟宗蓝、宗纯、宗恪、宗阳等人也纷纷跪下喊道:“方丈,我们也坚决不走。”
    恒寂不答话,拉着李萧转头进殿去。恒法对众僧道:“尔等且散去,便如方丈所说,去留悉听尔志吧。”说罢也转身进殿。众僧见状,慢慢走回去,各人心中却有了不同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