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很长很长。
既然无人注视，休不再隐藏自己的实力。她要尽快追上柯基。
柯基看到自然无妨，死人不会说话。
全身零件运转，如果使尽全力，她足能踏碎石地板。可就是这样的速度，柯基却连影儿都没有。
休很确定，通道顺滑到底绝无岔路。如果柯基不会遁地，就只能说明他比自己更快。
她不以速度见长，但也绝非一般导师级可以比拟，这是大师与导师的差距。
那奴隶犯子至少暂时获得了大师级的实力，难怪灰狼败下阵来。
只是，大师与导师就如大海与河流，世上有什么力量能让他跨过这种鸿沟？
跑了很久，走廊眼看走到尽头。
休心却沉到谷底，如果柯基逃到外界，她该去哪追他？
但尽头却不是外界，冲出隧道，这里是一个开阔的大厅。
大厅能容下一个广场，很难想象这是人工开凿的。
休略微定神，眼前是何等地狱图景。
只在她看见的地方，皆是断肢残骸。有些尚未腐烂，更多确实皑皑白骨。此地根本无处落足，全然笼罩在残肢铺就的地毯上。
就如科尔歌德的叹息王座，传说二代魔神邪灵科尔歌德正是在群尸环绕下加冕为王。
尸山血海正中处有一尊神像。
神像周身雕刻着数条荆棘，少年雷蒙赤裸上身，高举双臂。那崇高超凡的神情，无疑是圣徒雷蒙像。
只是有些怪异，手中象征正义权柄的长剑被替换为华丽细剑。圣洁似被邪性染指。
休停下脚步，她看到圣徒像下，一个男人正跪地祈祷。
鬼脸柯基。
“还真有人会追来。”柯基并未起身，他遥望圣徒像，就如狂信徒般虔诚：“总有人不懂生命的可贵。”
“是啊。”休很认可他的观点，她看到之前布袋正躺在神像旁：“把那孩子给我，我对你没兴趣。”
柯基终于站起，他回头望向休，“啊。”他笑了：“你会是件好玩具。”
话音刚落，他脚下一沉，足把大地震碎。休眼看他高高跃起，浑身肌肉膨胀，好似流星砸来。
这地动山摇的力气，确实是大师级的实力。
休快速后撤，堪堪避过。魔偶无法学习武技，她只能用最朴实的方式战斗。
一时间她竟处于劣势。
“居然还派来大师级？我没见过你的脸，隐藏的大师级？各个都不安分。”柯基并不沮丧，他慢条斯理的起身，甚至有些摇晃：“让我猜猜你是谁家的蠢货，科依人？德安人？还是罗德斯那太监的党羽？”
“一个个都该死。”他轻声道：“是圣徒的考验吗？总是事事不顺。”
“你活该受此报应。”休客观评价道。
与柯基说话间隙，她快速给自己施加铁壁术阵。
“真刻薄啊。”柯基张开双臂：“你们这些猪猡为什么总是不懂？明明深陷落网，却依旧在向伪神祈祷。”
他望向远处的荆棘圣徒像，狂热不以：“谁能看到我的伟大！谁又比我更虔诚！迷途之人！你何时敞开心扉！”
他好像忘了自己只是个奴隶贩子。休选择冷眼旁观，不急于进攻。
柯基的实力暴涨非常蹊跷。
灰狼战败后，鬼脸并未取他性命，反而跑到这鬼地方祈祷。
是不想还是不能？休倾向于后者，这份力量必定来路不正，并且难以维持。
无论如何，时间站在她这边。
“愿圣徒赏赐我的善举。”柯基痴情凝视着脚下尸山血海，恶臭在他的鼻腔中大概堪比圣女薇香：“圣徒啊，予我恩典。”
红色荆棘纹身在他体表浮现，如蛇缠绕。他皮肤好像在淌血，身形足大了一倍，衣物碎片雪花般飘落。
肌肉随呼吸起伏，血管青筋狰狞可见。
“成，为，养，料。”他成了失去理智的野兽，那不是常人的嘶吼。
他脚步磕绊却很迅速，活尸似的喊叫，全身裹挟血腥之气。
一拳堪比千钧！
休尽全力躲闪，她隐约觉得这不是人类该拥有的力量。
“荆棘啊！”柯基高喊，抓向休的脸：“展露！真我！”
如果这下挨到，即使她北境秘银锻造的身躯也只能报废。
休还能更快。她的足底铭刻着重力术阵，激活能降低身体重量。她避过柯基的抓技，瞅准其活动死角，照躯干一击重拳。
可拳头命中他身体的瞬间，异变突生。那些纹身仿佛活过来般，凝结成鲜血荆棘，真如蛇般向她亮出獠牙。
如果是人类的皮肤，这些尖刺必能洞穿血肉。但休的皮肤是巫术炼金而成，坚如龙鳞。
这些血荆棘恐怕比那人贩子脑袋灵光，眼看无法洞穿，竟化成藤曼层层缠绕上来，要把休锁住。
休赶忙抽身，但还是沾染了污秽之血，简直是毫无死角。
如此，她也不敢轻易攻击了。
“看看，你们，伪神。”柯基话中究竟有几分兽性：“若，慈悲，便，没有，衰老，没有，痛苦。”
若不是此地一片尸山血海，这话大概还多几分信服。
休想甩掉手上的血，可血迹就像已经融进他的皮肤。
这是什么？休有些不安。
“不信者！死！”他突然高昂呐喊，此后便只有狂风般的攻击。
休只需要躲闪，两人开始在场地内周旋。无论柯基如何进攻，休总能避开。
这似乎是场无止尽的回旋，无论如何都看不出结束的意思。
随着时间推移，柯基力气越来越弱。不是体力变弱，而是力量本身。休眼看他手中力道下降，眼看就要跌出大师的门槛。
他的力量果然来路不明。休心中肯定。
直到柯基开始咳血，红色荆棘纹身变得暗淡。
他再次出拳，休不再躲避硬生接下。随即反手一拳打在柯基鼻梁，趁其不稳，补上一脚让他失去平衡。
柯基身体摇晃，仰面倒地，口中鲜血狂喷。
他身体竟很快干瘪下去，形同干尸。
结束了。
既然已经失去行动能力，休索性不去管他。她看向诡异神像下的布袋，抛开所有疑惑，再忍不住心中冲动。
让世界树保佑，但愿里面是米娅。
她快步上前，终于到谜底揭晓的时候了。
“米娅。”休轻声呼唤，手指扯开布袋拉绳，一切都很轻松。
可答案呢？休的手永远停在灰发女孩的脸上。这女孩确是灰发，但颜色远比米娅深，米娅发色靓丽到发白。
面容更是无从比起，眼前这孩子，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了。明明一切讯息都很重合，但结果却大相径庭。
那女孩还睡着。
失望，浓重的失望。当希望粉碎，没人能帮她分担。
为什么？为什么？米娅，你究竟在哪？
而很快，这分失望竟急速的扭曲。荆棘圣徒像下，罪恶变得悄无声息。
为什么？
她盯着那女孩的脸，竟生出这种念头。
你为什么不是米娅？
一闪而过的罪恶，随后是不断滋生的疯狂。渐渐的好像有什么握住她的手，污秽之血在空气中蒸发。
她抚摸着女孩冰凉的脖颈，双手合十，手指交叠合拢。
女孩的脖颈很纤弱，只要她稍稍用力。
等等，自己在做什么！
休愣住了，这种感觉，就好像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这是谋杀幼儿，她怎么能有这种念头。
不！快停下！她要自己的手停下。
一瞬间，休感到，她的情感似乎从精神抽离。失望，懊悔，愤怒，困惑，惊恐。一切都消失了。
休的手确实停下，甚至无力下垂。当她再看灰发女孩的脸，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平静，冷漠。我这是怎么了？
休仰望圣徒，圣徒亦在看她。
那从石像中透出的悲悯，是在凝视一个可悲的生命。
当她夺回自己的手。没错，恨消失了。爱，也是。
锁链消失了。
“米娅……”她默念，没有一点感情。
她感受不到迫切，没什么是必须的，这其中没有爱。
原来如此。
一切都是谎言。爱是假的，真实的只有锁链。
失去锁链，亦是死亡。
休抱起女孩，像抱着布偶或尸体，总之不像人。
她在柯基眼中看到自己此时的样子。啊，这表情。那种平静甚至称不上冷漠，而是理所当然的死寂。
她成了真正的魔偶。
“哦。”在死前，柯基似乎恢复了理智，他在笑：“你也是，荆棘的孩子。”
“你见过一个名叫米娅的女孩吗？”而她只是问。
“呵呵呵。”柯基吐出嘴中血沫。
直到此刻，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四指并拢，拇指微曲。
与圣徒同在。
他指着休，大概用尽了自己一生的善良：“圣徒啊，请带我通往往生。”
“原来如此。”
等普朗克与亚伯冲出隧道，他们只看见休在月光下矗立，怀中抱着灰发女孩。
而柯基的尸体，大概支离破碎，早已融进由他自己营造的尸山血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