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山目光锁定在赵玲儿身上。
除了看到一张漫不经心的脸，再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前日小元城城门口，赵玲儿逼退那浪荡公子哥，那一推虽用了“寸”的巧劲，但在内行人眼里，这手法用得过于笨拙。
所以张景山对于赵玲儿的判断，这苏州城来的姑娘，境界应是刚踏入修行的初识，估计也没怎么系统修行过。
应该就是俗世中，有时会突然出现的一种天才，没有主观性，也没经过专门指导，浑然天成，自然而然就踏进了修行之中。
所以那时他才肯定了赵玲儿，但北息明宗向来不缺乏这种天才，而后才有他后来转口一说赵玲儿并不一定会被收入门中。
至于一身毫无真气的苏一，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但此时从白袍中年的反应来看，张景山有种荒唐的想法。
所谓了不起的人，能让北息明宗无秀峰大长老夸上这么一句的人。
难不成这姑娘的天赋，比自己还高？
可他毕竟是北息明宗这一代中，天赋最高之人，他也从未得到过这样的评价。
张景山瞪大眼珠直转，想从那张普通的面颊上，看出一些特别地方来说服自己，去相信这个不可能。
“你认识那两人？”白袍中年人没察觉张景山心境的变化。
张景山尽力平复了内心泛起的波澜，让说话语气保持平缓，“前日在山下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看见那白皙脸浑身无一丝真气，觉得好奇，便上前去闲聊了几句。”
白皙脸说的正是苏一。
他又说：“从苏州城过来的。”并不想提起赵玲儿。
“苏州城……”白袍中年人沉思片刻，“原来是这样。”目光从赵玲儿身上移开，看向苏一，喃喃自语：“长得也不像。”
“师傅？”张景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觉得那少年怎么样？”
张景山没想到师傅刚刚还在说赵玲儿“了不起”，此刻却反而向他问起苏一来。
“没有真气。”他只好先放下心中诸多疑问，回话语气里不如何爽快，但是，他也没明白，“但是，人怎么会没有真气？”
这世上，一个人从刚出生，到寿终老死，就算是刚死去的人，身体内也会有真气流动。
人活着，就不可能没有真气。
但，苏一体内没有一丝真气。
张景山继续说道：“那日见过他之后，我专门去宗门里的典籍中查过，这世上并不存在没有真气的人。”
“如果真的会有这样的人，那只有可能是他把自己体内的真气隐藏起来。”张景山迟疑说道。
“隐藏真气吗？”
白袍中年人轻叹，正殿之上似有气息收敛，随即他浑身反馈出一种返璞归真生命本初气息。
这气息极为纯透，仿似穷尽之地，从未有过人烟的山涧流水。
“你看为师，体内可还有真气？”
张景山凝目看去，隐约还能够看见白袍中年人体内真气循环流动的迹象。
他明白了师傅的意思。
张景山今年开春之后，境界已出三兴，踏入强者之列，不惑之境。
虽说只是刚入不惑，但想在不惑眼中，完全隐藏体内真气，就算强如他的师傅，也无法做到。
活人不可能没有真气，剩下的唯一可能性就是苏一或是那虚无缥缈的天人之境，再往上，难不成还会是不在八境之中的大成之师，宗师道？
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这是一件比活人没有真气更加不可能的事情。
“但，人真的可以没有真气，活着吗？”张景山没发现自己相同的问题早已问过一遍。
白袍中年人没有立刻回答，双眸间目光深邃，透过虚空影像，又穿出了无秀峰，不知飘向何处。
许久之后，他神情变得萎靡。
“师傅？”张景山知道师傅刚才肯定是动了大修行，在内心进行了“问”，不免有些担心。
“没事。”白袍中年人摆了摆手，“没问来结果，以后再看看吧。”
“不过这世上，本来就是从无到有，从有到无。没有真气，以前没遇到过，但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可循。”他起手两指间画出一道光圈，那光圈随即飘散开来，朝着殿外几个方向消失。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靠背在石椅上，呵呵一笑：“得让其他主峰的也一起烦恼烦恼。”
他刚才这一动作，原来是把俗道上关于苏一的消息传给了其他六大主峰。
北息明宗分七大主峰。
他正是七大主峰，排位末端的无秀峰大长老，张桑。
张桑，很普通的一个名字，但也姓张。
“你觉得那少年怎么样？”无秀峰大长老重新问了一遍。
但他并没等张景山回答，就又继续说：“半个月前，宗主山有令下来，是给一个少年走个后门。”
“一个体内毫无真气的人。”
张景山闻言心中剧惊，能让宗主山下令，能让宗主山下这等有些可耻的命令。
他目光望向虚空里的苏一，未曾想到，前日碰巧的一面之缘，今日却给了他如此多的震惊。
“师傅，那白皙脸是什么人？”
“普通人一个。”
“普通人怎么可能让宗主山下令呢？”
“一个过于普通的人，结果反倒成了不普通吧。”
无秀峰大长老似乎并不怎么想在这个问题，跟身后的徒弟再细细讨论下去，摆手阻止了张景山继续追问。
“不过我们这位常年见不着面的宗主，可是怪得很，下达的宗主令居然是，禁止七大主峰招收体内没有真气之人。”
他倒是呵呵一笑，笑里似有嘲讽，又说：“也不知这姓苏是被谁气了。”
张景山以为自己听明白了师傅的意思，但细想之下反而听不明白，能让宗主山下令不招收苏一入门，被气的还能是谁？
自然是宗主山上，最高的那位。
他想到的是，当年有宗门之外的人登上北息明宗宗主山，那人便是叫做苏无秀，此时他基本可以确认，苏一便是当年上山的苏无秀至亲之人。
莫非当年苏无秀下山之前，把他们北息明宗的宗主给怎么了？
如今才有苏一上门拜师，宗主山下达“逐客令”？
可他内心又泛起别的古怪。
苏无秀？
无秀峰？
这是巧合？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听见师傅畅快哈哈大笑起来。
“但我们七大主峰何时会去听宗主山上的命令，既然宗主令说了不能收，那老夫就定要收那小娃子上山……”
外界都知北息明宗上下一心，才有了十多年前，从一个普通大门派，变成了如今五大宗门之一。
可世人却很少知道，这北息明宗七大主峰，与这最高的宗主山，却是上下异心。
宗主山下达的命令，只要不是宗门决定。
那便是能不听就不听。
就算不得不听，能不做，那便是不做。
如果不能不做，能拖延，那便是拖延。
这种在外界眼里是上下一心的上下异心，居然能让北息明宗在这几年里越发的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