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祺琰笑眯眯走出房间,看到郑枬与齐嬷嬷蔡嬷嬷几人等侯在外厅,才蓦然想起:今天,是锦潼去集庆堂处理家务的日子。
    锦潼以雷霆之势将侯府众奴重新调整后,府中各项事务各有规矩,众下人按部就班工作,轻易不出大差错。她便干脆换成五天才去集庆堂处理家务,顺带分配新的工作。而郑枬,从新年起,便跟着锦潼学习理家。
    郑祺琰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然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夫人身体微恙,不宜操劳,郑枬,为父与你一起去集庆堂吧。”
    郑枬对郑祺琰畏远远多于敬,幸亏上了一年多的女塾,举止上分毫不差,她毕恭毕敬中带点拘谨向郑祺琰行了一礼,乖巧道:“是,父亲。”然后和齐嬷嬷一起跟在郑祺琰后边。
    集庆堂中,众奴仆在武安的带领下,站得整整齐齐,郑祺琰很满意地携郑枬坐到上首。刚一坐下,便有下人呈上茶。
    郑祺琰悠哉悠哉地品了两口才道:“夫人身体微恙,今儿本侯替她打理府中事务,你们平时如何,今天也一样。”
    武安率先出列,汇报府中各项俗务,郑祺琰示意郑枬,郑枬便按照平时锦潼那样,战战兢兢处理着,唯恐哪里做得不好。
    幸亏众奴见锦潼不在,一些需锦潼决断,但不太紧急的事情,都很有默契地没汇报。唯独针线房的楚嬷嬷和助手刘福家的,两人手上都用托盘托着几个圆筒形状的绣品,想端回去,那是不可能的。
    楚嬷嬷只得将绣品呈上去给郑祺琰和郑枬,道:“七爷,大小姐,这是夫人特地交代的,如今八百件绣品已经全部完成。”
    楚嬷嬷指了指郑祺琰看的那几个:“老奴一一亲自过目,七爷手上这五个,是绣工最好的。大小姐手上那五个,是绣得最差的。”
    郑祺琰拿起一个,只见绣品里边包着一节可以开盖的竹筒,竹筒清洗得十分干净。绣品图案全部都一样,一片竹林,三个文人雅士品酒弹琴书法,上书一阙诗。“竹叶青:青黄竹叶香,饮后九回肠。浅酌能成瘾,豪饮忘烦忧。”
    在大熠朝,竹叶青乃一种剧毒之蛇,看着这诗内容,仿佛是描述一款口味独特带有竹叶清香的酒,郑祺琰颇为不解,但是他知道锦潼鬼点子多,便保持沉默。
    郑枬则拿在仔细端详后才道:“楚嬷嬷,这五个绣工最差的,不过是竹子的脉络绣得模糊些,奇石的线条不够利落罢了,无伤大雅。你把这八百个绣品小心放好,母亲说过,这个月中要用到。”
    郑祺琰顺手拿过一个绣工差的对比,看了个寂寞,便不做任何评价。
    接近中午,府中诸事才理妥,郑祺琰父女二人便回烟波浩渺轩,与锦潼共进午餐。
    食不言,寝不语这条规矩,郑家向来没执行过。郑枬条清理晰向锦潼汇报好一切后,锦潼沉思片刻,开口却是离题万里:“枬姐儿,麦黍稷豆稻,油盐酱醋茶,各种不同的粮食调料,各分几等,价格几何?你可知?”
    郑枬蒙圈了,她悄咪咪看了他父亲一眼,郑祺琰干饭呢,没回应。于是郑枬只能小声回答:“母亲,女儿不知。”
    锦潼:“给你五天时间,一一查清楚了,列表给我看。”
    “是,母亲。”
    一顿饭吃得郑枬消化不良,饭毕,郑枬有些垂头丧气地告辞双亲。看着郑枬委屈中带点崩溃的背影,郑祺琰忍不住问锦潼:“枬姐儿如今不过十岁,你是否太苛求她了?”
    锦潼白了他一眼:“自打你凯旋归来,郑枬奇货可居,她虽才十岁,可来说亲的,不下十家人。”
    “这些趋炎附势之辈,不要也罢。”
    锦潼又白了他一眼:“那是自然!不过嫁妆还是要准备的呀!我已经帮枬姐儿准备了四间陪嫁铺面,衣食住行,民以食为天,粮油店、南北干货、成衣店、胭脂水粉店,只要按部就班地经营,轻易赔不了。可是要想多挣些,就得多花心思了。”
    “为夫已经准备好几个庄子,打算给枬姐儿做嫁妆,夫人闲来有空,帮忙掌掌眼,可好?”
    “你打算给郑枬几个庄子做嫁妆,可你应该也清楚,庄子一年下来,顶多也就两次收成,铺面是月月有结余的。虽说铺面不好打理,可庄子亦不好打理。若是好年景,如何将庄子的作物最大利益化卖出?若是坏年景,如何安抚好庄子众奴?”
    郑祺琰右手轻拍自己右腿,锦潼所言极有道理。他打算着,给郑枬找个书香门第的夫君,安安稳稳过日子便可。书生多清贫,武夫多暴富。若是郑枬自己打理好嫁妆,每月有固定收入,万事也容易些。
    “夫人费心了,你好好与枬姐儿说,她会知道你的良苦用心的。”
    锦潼揉揉眼睛,翻白眼翻到眼睛都酸了:“你女儿吃硬不吃软,非得我用大棒子狠敲她几下,再给她粒糖吃,她才觉得这糖是甜的。我也知道,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我们观察两三年,将郑枬亲事定下来,待到郑枬十七八岁再出嫁。所以接下来的几年,我会慢慢教郑枬如何打理那四间店铺,如何管好庄子,再帮她选择一批得力忠心的手下,等她及笄,便让她亲自试着管理两年。届时出嫁,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郑祺琰哑口无言,细思量,郑枬还真就这狗脾气,他一阵心虚,颇觉汗颜。
    郑枬自出娘胎,便由沈妙莲带着,头两三年,郑祺琰忙着平“狈王之乱”,哪有时间理会?
    后来郑枬渐长,郑祺琰南征北战,难得有个空闲时间,也忙着给平宁侯府找个女主人,更没时间关心郑枬了。
    等到发现郑枬被沈妙莲养得歪到塞北外,想把她纠正回来,又赶上南疆动乱,加之锦潼刁蛮任性无比,他实在吃不消,只能赶紧先解决南疆问题,郑枬教育一事,又被搁置。
    如今真正空闲下来了,郑祺琰惊喜地发现,郑枬去左家女塾学习了这一年多,效果显著。而锦潼性子虽刁蛮,却是个真有本事的,诺大的家业,锦潼打点得井井有条,他非常满意,便任由锦潼安排府中诸事,他自己则将精力全部放到晋王这边,以图来日。
    他不敢与锦潼多辩解,殷勤地亲自伺候着锦潼午休,他还有个难以启齿的事情要和锦潼呢。估计这事一说出来,锦潼九成九拿根真的大棒子狠敲他。
    那“生生不息”的蛊毒霸道无比,郑祺琰扮演的是一个中了此毒还未完全痊愈的重伤未愈者。为了不引起圣主疑心,暂时与锦潼不能有孩子,但是呢,作为一个精力旺盛的武者,让他视锦潼为红颜枯骨,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他打算伏小作低,让锦潼同意暂时不要孩子,等过个一两年再说。想不到的是,锦潼对此事居然非常赞同,欢天喜地表示同意,郑祺琰郁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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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潼每天午后,基本都在书房度过。于是郑祺琰也便堂而皇之,在书房占了一席之地。这天闲来无事,郑祺琰便晃悠到新书房陪锦潼。
    锦潼后来新布置的书房极大,堪比“集庆堂”大厅了。
    迎面一张极大的楠木书案雕花镂草,极尽繁复精致。上面一个架子,各式大小笔挂得如树林一般,几十个砚台错落有致,可以看出上面不同颜色的墨水,锦潼正伏案画画。
    郑祺琰想起,锦潼极膻工笔重彩花鸟画和写意山水风光画,一介女子能驾驭如此两极分化的风格,他也佩服得紧。
    他在书房晃悠着,左边架子上一个斗大雨过天青汝窑花囊,插着慢慢一囊芍药花。书房中有股清新香味,郑祺琰走着观看,贴墙一溜儿十二个樟木箱子,上面雕的图案也新奇,均是大熠朝各地四季风光。
    郑祺琰打开一看,里面藏满画卷,他随手拿出一卷,脸瞬间黑了,画的是个飘逸如神仙般的男子,嗯,目测是岑逸霄那货。
    岑逸霄着淡青文人衫,手上拿着一个花纹精美的竹筒,竹筒上书“竹叶青”,斜倚在一块嶙峋怪石上。
    郑祺琰想起楚嬷嬷那八百个类似这幅图的绣品,百思不得其解,干脆粗暴地将画卷塞回去,往锦潼走去,想问个清楚。
    金彻烧制玻璃器皿和工艺日渐成熟,锦潼这几天都在画画,准备再整几个蓝本出来,让金彻继续折腾新花样,郑祺琰凑了过来,欣赏锦潼画作。
    锦潼打算让金彻烧制一整套十二联的百花图,正画到三月蔷薇棠棣,打算弄首诗经到时候让公孙老头写上去。结果发现自己只会读音,哪个字有没有繁体的,怎么写,她不太确定。
    于是只能不耻下问于凑过来的郑祺琰,她拉过一张纸:“夫君,我念,你写!”
    郑祺琰嗯了一声,拿起笔。
    锦潼念:“棠棣:傧尔笾豆,饮酒之饫,兄弟既具,和乐且孺。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湛。宜尔家室,乐尔妻帑,是究是图,亶其然乎。”
    郑祺琰笔走龙蛇地写完后,戏谑调侃锦潼:“潼潼,这里面哪几个字你不会写啊?为夫教你!”
    锦潼小嘴扁了起来,这家伙,知不知道什么叫看破不说破啊,她不要脸的吗?
    锦潼双眼溜溜一转,笑眯眯地问郑祺琰:“夫君,我说什么,你都能写出来!”
    郑祺琰矜持点头“嗯”了一声表示那还用说!
    于是,锦潼拿捏个兰花指,挺直腰板,口若悬河:“魃魈魁鬾魑魅魍魉!又双叒叕,火炎焱燚,水沝淼?,土圭垚?!茕茕孑立,沆瀣一气,踽踽独行,醍醐灌顶。绵绵瓜瓞,奉为圭臬,龙行龘龘,犄角旮旯。娉婷袅娜,涕泗滂沱,呶呶不休,不稂不莠。咄嗟,蹀躞,耄耋,饕餮,囹圄,蘡薁,觊觎,龃龉!狖轭鼯轩,怙恶不悛,其靁虺虺,腌臢孑孓。陟罚臧否,针砭时弊,鳞次栉比,一张一翕。”
    郑祺琰看锦潼那红艳艳的嘴唇一开一合,极有节奏感一气呵成地念了一长串字后,得意无比地看着他。
    郑祺琰:“……”他不要脸啊?
    他磨着牙齿:“有本事你再念一遍一模一样的!”
    锦潼可有本事了!
    她手插小蛮腰,挺着大凶器,麻溜不带顿点地又念了遍一模一样的。然后昂着小脑袋,继续得意洋洋地斜眼看着郑祺琰。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干脆扛起锦潼来到那架可供休息的贵妃榻,将她调教一番后,心满意足地回味着。
    锦潼把自己整个人埋进被窝里:这禽兽!就不能向她一样动口不动手……和其他身体零件吗?好气哦!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