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郑枬揣揣不安地把三张粗略写了麦黍稷豆稻价格的明细递给锦潼,锦潼接过一项一项细细看着,郑枬越发紧张。
    果不其然,三张看完,锦潼嫌弃的眼神便撇了过来:“上京最大的粮油行盛通,便在平波渡那边,再对比一下万丰隆,泰平这几家规模较大的粮油行,遣几波下人,分门别类去询问一下,价格上有何差别,一清二楚。”
    锦潼将三张纸推回去给郑枬,郑枬苦着脸接回,讪讪低头回去。
    接下来,五天复五天,五天何其多。
    可怜郑枬在锦潼的高压手段下,知识面光速拓宽,日子过得充实无比,连暗地里戳锦潼小人的时间都没有。
    如此这般,连蔡嬷嬷看得有些不安,生怕郑祺琰责怪锦潼没有当家主母的宽仁大气,苛待庶女。私底下劝说锦潼:“夫人,欲速则不达,大小姐本就不是聪明绝顶之辈,又被沈姨娘瞎养那许多年。您如今这般狠逼她,怕是适得其反,反而不妥。”
    “蔡嬷嬷,郑枬便是心中有万般委屈,又敢如何?”
    “夫人,大小姐是不敢如何,可是,这不七爷回来了么?大小姐毕竟是他唯一女儿~~”
    “蔡嬷嬷,你别担心,郑祺琰那边我打好招呼了,他也同意。郑枬这个人,不逼紧些,她便不知道上进,待过些时日,带她去那四间店铺看看,保管她欣喜若狂加感恩戴德。”
    蔡嬷嬷情不自禁学锦潼翻了个白眼:“就怕夫人一番苦心白费了,大小姐那人,老奴私底下看着,眼皮子有些浅,颇为自私。”
    “人心,本就是永不知足,欲壑难填的。人性,不到紧要关头,你也看不出她究竟能有多恶,或是犹存善意。郑枬本性如何,我不好评价,大致上不行差踩错便好。不过如今她对我心存畏惧,对我而言,倒是好事,起码,她不敢轻易乱动什么心思。”
    郑枬在左家女塾这一年多,眼界好歹拓展了一些。她心里头清楚,庶出长女这个身份多少有些尴尬,她又不似她一母同胞的哥哥,能够有造化,过继给三伯做嫡长子继承家业。
    她一介幼女,生母早逝,自幼便由她小姨冒着她生母的名头,将她带大。她小姨暗算锦潼不成反被押在家庙囚禁,锦潼说什么,也不会将她当作嫡女养到名下的。
    况且锦潼那雷厉风行的性格,一言不合,看谁不顺,搞不好她敢直接杖毙了一了百了,她还真不敢对锦潼如何,顶多就悄悄腹诽她几句罢了。
    加上她父亲如今对锦潼爱重得很,事事顺着她,锦潼在平宁侯府可是有份量得很,令出必行,在外也是人人尊敬。
    郑枬心中清楚,她的终身大事,铁定握在锦潼手中。女人家若能嫁个好人家,顺利生出嫡子,这辈子,基本就没大烦恼了。若是锦潼给她找个花团锦簇之家的纨绔子弟,就凭她,估计给人搓磨不了几年就得和她生母团聚去。
    郑枬某些方面看得透彻,锦潼明面上如何为难她,暗地里肯定有个什么理由,锦潼既然肯费劲将她送去上京顶顶有名的左家女塾,为了她自个宽厚仁慈的名声,有些事,不可能做得太过让人诟病。所以锦潼虽给她额外增加许多杂七杂八的“功课”,她也乖乖全部尽力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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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入夏以来,公孙无忌只觉得整个影竹斋,外加养孔雀那片紧靠着的竹林,弥漫着一股淡淡之中却又透着醇厚浓郁的、沁人心脾的、勾得他全身三万六十个毛孔无一不发痒痒的酒香。
    他甚至不顾形象,猎犬般匍匐地上四处搜索闻了许久,结果一无所获。
    百思不得其解的公孙无忌,心痒难熬,连梦里边,也是无处不在的酒香,可闻而不可得,这就很煎熬了。
    今年秋老虎厉害得很,如今中秋已过,天依旧热得很。忧伤的公孙无忌,全身上下,只着一条仅能遮羞的破裤子。在影竹斋旁边那片竹林中,毫无形象躺在一把竹塌上,摇着蒲扇,感受着竹林若隐若现的酒香,垂涎三尺。
    公孙无忌无限忧伤思考着哲理问题,他究竟是哪里得罪夫人了?以至于他家夫人要如此折磨他?他应该用何种方式,重获他家夫人的欢心呢?
    公孙无忌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长得丑,锦潼对丑的人一般比较严格,这可如何是好?身体发肤相貌受之父母,他也很绝望啊!
    难不成,让他昧着良心,把上京七子之首,又是上京“妖魔神仙人”中的“临仙公子”岑逸霄,想方设法掩人耳目送给锦潼当面首?这么一想,倒是可行之道哦!
    正思考人生,十几个奴仆扛着一个长条形的碳炉,仿佛看不到公孙无忌的存在,在竹林亭子里忙忙碌碌。摆好炭炉,点着艾草先将亭子附近仔细熏了几遍,又搬了几大缸冰块围于四周,本来清风徐徐的竹林,愈发凉爽。
    接下来几个丫鬟拿了十几个食盒,阵阵食物芳香传来,公孙无忌情不自禁吞口水。
    武安拐着腿来到公孙无忌面前,做了个揖道:“公孙先生,待会七爷和夫人过来陪您用膳。”
    公孙大爷从容淡定微阂下巴,表示他知道了。
    武安知道公孙无忌素来高傲冷漠,也不多说什么,又拱手做礼,便回去了。
    高傲冷漠的公孙无忌,摇着蒲扇,大摇大摆回影竹斋。乖乖将自己一身臭汗洗刷干净后,换了一套斯文长衫,将披散的头发束了个整整齐齐的发髻,还把乱糟糟的胡子也整理一番,又生怕自己口中有什么不好味道熏到锦潼,翻出几片茶叶含在嘴里,然后恭恭敬敬在亭子里边等候郑祺琰夫妇。
    到了亭子,却见锦潼手下那十个护卫,在张赫的带领下,在竹林里边大砍大劈,亭子边足足堆了几十根竹子,公孙无忌气急败坏撸起袖子,打算前往阻止。却看锦潼好整以暇待旁边欣赏,公孙无忌识相地怂了。一定是这竹子碍着夫人的眼,该劈,就该全部劈掉。
    张赫带着十几个小厮,将砍下的竹子树立着,一节一节小心锯开,一根竹子,约有三节是灌满酒的,整个竹林酒味愈发浓郁。
    公孙无忌在旁边口水哗哗直流,就差没动手抢了,瞄了一眼锦潼,到底没敢。
    张赫等人每锯开一节有酒的竹节,便将酒灌到另外准备好的竹筒里边装好。
    郑祺琰没想到这“竹叶青”居然是如此酿造出来的,颇有兴致地拿着一根竹子研究。本来他还以为他家小娇妻还看上岑逸霄那出生于烟花之地的罪臣之后,后来锦潼与他详细解释,他便表面上释怀了。
    郑祺琰虽对岑逸霄多少还是有些看不顺眼的,可考虑到这家伙也算是锦潼的暗子,春雨润物细无声般替锦潼做事。
    例如这竹叶青,凭借着他上京七子之首的身份,推波助澜的作用强大,肯定能帮着锦潼再度大挣一笔。考虑到他家小娇妻最爱那些黄灿灿白花花的真金白银,郑祺琰决定忍了,放岑逸霄一马,不找他麻烦了。
    后边亭子里,嫣红,巧绿,翠珏,红玉四个丫鬟,手脚麻利地烧烤食物,酒香混着肉香。
    更让他抓狂的是,巧绿居然还率先烤了几片鲜嫩多汁带着血丝儿的鹿肉给锦大饼和雪花绒优先品尝,可怜公孙无忌快馋哭了。可是夫人不开口,他不敢造次阿,再度得罪夫人,那后果他承受不起啊!
    “天热得很,这正牌竹叶青又辣得很,不适合现在饮用,收到仓库里边去,让江嬷嬷入好数量。”锦潼交待张赫。
    张赫与十几个家丁,五十个竹筒合成一筐,装好一筐便麻利背走。
    “适合适合!”公孙无忌实在忍不住了,蹦出来阻止,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道:“夫人,好酒什么时候都适合喝!况且您看着竹林凉爽无比,风吹竹叶声入耳,如此良辰美景,当浮一大白~~~~”
    “我有跟你说话吗?”锦潼诚恳询问,公孙无忌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潼潼,尊老爱幼,咱不跟公孙先生计较。”郑祺琰打圆场,亲自拿过一竹筒酒,双手递给公孙无忌。这些天忙着装病陪锦潼,大大冷落公孙先生了,郑祺琰赶紧补救。
    公孙无忌的自尊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嘀咕一句:“好好的酒起个毒蛇的名称。”
    “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公孙无忌啜了一口酒,恢复一脸谄媚笑容:“竹叶青真乃神仙佳酿也!”
    “不是毒蛇的名称吗?”
    “好汉不拘出身,好酒不拘名称!这酒便是起名马尿,老夫也照喝不误!”
    “本夫人有那么没文化吗?”
    “夫人才高八斗,老夫如萤火之光仰望明月之晖,佩服得很啊!”
    郑祺琰从未见过如此为一口酒折腰的公孙无忌,对他家小娇妻也实在佩服得很。他和公孙无忌半师半友,赶紧拿了一块烤得喷香的鹿肉递给他,好塞住他的嘴。
    锦潼只是气公孙无忌事事皆要拉她入水,于是抓住公孙无忌饕餮的性格,故意以口腹之欲馋他。一个吃货,闻着食物的香气却不能吃到嘴里,这是多么让人奔溃的呀?公孙老儿闻了半年酒香却无法品尝到,其痛苦,简直无法用语言表达。
    张赫几个足足装了八百筒酒,将剩余的,装到一个大坛子里边。公孙无忌喝着手里的,眼巴巴惦记那几百筒好久了,锦潼终于良心大发开口了:“这一大坛酒留在这里,其余装好的,留九十九筒下来,九十筒拿去影墨斋,让七爷看着分配,另外九筒到影竹斋去。”
    “夫人英明!”公孙无忌满意了。
    几个人继续吃烧烤,武安满头大汗跑来破坏:“七爷,夫人,建安侯府那边说,甄老夫人摔了一跤,严重得很,估计快不行了。”
    郑祺琰夫妻皆大惊失色,甩下两只猫陪公孙无忌继续大快朵颐,匆忙赶往建安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