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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郑小楼出入宫禁,已经跟回自己家一样轻松自如。她心情颇好地踏着斜阳入殿,见了裴景宸便往他身边坐去,嘴里说道:“这么晚喊我进宫,是要让我在宫里住一晚吗?”

    裴景宸见她自发地给自己倒茶喝,正要训她两句,就嗅见些自己不太喜欢的熏香味和脂粉味。

    裴景宸不高兴地问:“你上哪厮混去了?也不洗洗再进宫。”

    郑小楼道:“你这可就冤枉我了,我哪也没去,下衙后就回了家。”她喝了口茶润了润喉,才笑着补充,“是汪清随来我家了。”

    裴景宸看了眼她被茶水润得泛红的唇,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总是不施脂粉,唇色也是不点而朱。

    只是这皮相之美注定不会长久,裴景宸觉得等个十年二十年,那曾经娇艳夺目的花儿逐渐萎败,必然会变得面目全非、相看两厌,就像他那曾短暂得过帝宠又失去的母后。

    裴景宸对郑小楼说道:“汪清随不是什么好人,你别着了他的道。”

    郑小楼闻言笑道:“陆狗贼不是好人,汪清随也不是好人,看来世上只有陛下一个好人了。”

    裴景宸横她一眼,骂道:“你和那种风月老手玩总是吃亏的,万一怀上孩子更得吃大苦头。”

    郑小楼道:“陛下倒是提醒了我,我真要是想跟他耍几天的话就先给他下点绝育药。”她笑得可恨放肆,“锦衣卫手头应该什么宝贝都有,我回头去找找。”

    裴景宸已经懒得再说她毒妇,也是他刚才想岔了,就她这性情哪里会上汪清随的当。

    裴景宸只能骂道:“小心脏病。”

    郑小楼道:“陛下说的有理,就他那遍地红颜知己、男男女女来者不拒的德行,我还是别招惹为好。”她问裴景宸,“陛下召我进宫是有什么要紧事?”

    裴景宸道:“近日有人上书提议重查一桩旧案。”

    郑小楼道:“什么旧案?”

    裴景宸道:“很久以前的一桩旧案了,过了年可能就满三十年了。”

    郑小楼满不在乎地道:“那我都没出生,你要我去追查吗?”

    裴景宸注视着她。

    郑小楼回望过去,眼神清湛湛的,仿佛这件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裴景宸道:“我要你别碰这件事,你做得到吗?”

    郑小楼道:“我有什么做不到的,难道我还会抢别人活干不成?我可不是那样的人。”

    裴景宸扣住她的手腕,

    警告道:“别装模作样,我知道你挺关心当年那桩旧案的。这明摆着是个陷阱,你要自己找死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他现在刚登基,事务繁多,没那么多闲功夫关注郑小楼有没有一脚往陷阱里踩。

    郑小楼知道没法装下去了,只得老老实实说道:“你都这么说了,我难道还会傻到上他们的当吗?”

    “我挑兵部尚书下手,也是因为他早就被排挤在外,别的事都做不了,只能一门心思贪那么几个钱。”

    “——这种别人不要的狗,随便杀也没关系。”

    裴景宸知道郑小楼比谁都精明,也就没再多敲打她。

    他看着郑小楼微垂的眼睫,松开了手。

    裴景宸道:“如果你外祖父真的有冤屈,等一切步上正轨以后我自然会帮他平反。”

    郑小楼叹气:“陛下越来越有皇帝样了,再过几年我怕是没法再像这样坐在陛下对面喝茶。”

    裴景宸道:“你舍得不来?”

    郑小楼“嗯”地应了一声,却又回了句:“舍不得。”

    裴景宸知晓郑小楼是最贪婪的,绝对不会放弃到手的好处,只要他还许她进宫,郑小楼怎么可能不来?

    他没有多聊这个话题,而是随口问郑小楼:“汪清随找你做什么?”

    汪清随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不过他十几岁就出入风月场所,疑似帮汪首辅处置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这人看似光风霁月,实则什么脏事都干,就像他的诗文那样,大好的文采全拿来写艳诗赠人。

    郑小楼道:“他找我还能有什么正事,无非是给我送个男人。”

    裴景宸冷眼看向郑小楼。

    郑小楼笑盈盈地解释道:“他说那是我未婚夫,我只能收下了,总不能把我娘故友之子留给汪清随磋磨。”

    “未婚夫?”

    裴景宸挑眉,仿佛听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

    “他说是你就信?”

    郑小楼道:“他还给了信物。”

    郑小楼大大方方地把汪清随送到她手里的断玉拿给裴景宸看。

    裴景宸道:“玉是死的,他随便给个人说是这玉的主人你也信?”

    郑小楼道:“信不信有什么关系,我看那男的长得楚楚动人,还被脱光了绑在箱子里送来给我,我实在不忍拒绝。我听说你们男人最喜欢搞什么救风尘,大抵就是在享受这种救人出苦海的乐趣吧。”

    裴景宸道:“这玉

    是真的?”

    郑小楼当场把自己让汪清随给自己找另外三个未婚夫的事讲给裴景宸听。

    讲完自己还哈哈大笑,说是从没见过汪清随那么精彩的表情。

    裴景宸的表情也相当精彩。

    他挪过一边的镇纸对郑小楼说道:“我想看看是这断玉硬,还是这镇纸硬,不如你敲敲看。”

    郑小楼立刻来了兴致:“有彩头吗?”

    裴景宸道:“你把玉敲碎了,这镇纸便归你了。”

    郑小楼一边嘀咕了一声“小气”,一边又觉得蚊子再小也是肉,御前用的东西哪有便宜的,都值钱得很。

    她毫不犹豫地往那块断玉猛敲了几下,本就不是什么上好的玉,镇纸一捶下去它便碎了,偏偏郑小楼好似捶出了乐趣来,竟继续哐哐哐哐地把它直接给捶到粉碎。

    直至那断玉再也看不出原样了,郑小楼才心满意足地把镇纸揣好,愉快地对裴景宸说道:“这玩意砸核桃肯定好使。”

    裴景宸道:“你就不能用它干点正事?”

    郑小楼道:“不能。”

    裴景宸让她趁着天还没黑透赶紧滚蛋。

    郑小楼并不留恋,独自哼着歌儿走过那长长的宫道离开禁宫。

    殿中独坐的裴景宸看了眼对面那被砸成碎末的玉屑,吩咐人把它拿去扔了。

    郑小楼这家伙不学无术,见钱眼开,且心思狠毒,嘴上没一句实话,还爱抱着美人往人家胸前蹭。她若是个男的,肯定得天天挨打,偏她是个女的,竟是没人治得了她。

    现在才刚了几天“御前新贵”就学人养起男宠来了,真是有能耐了她!

    等她真栽了跟头,不哭着求他他是不会管的。

    另一边的郑小楼并不知道裴景宸是如何评价自己的,她熟门熟路地出了宫门,正要上马归家去,忽见牵着自己马的居然是陆云渡。

    郑小楼挑眉。

    她跃上马背,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马旁那高大颀长的身影:“怎么有闲心来接我回家?”

    陆云渡转开眼,淡淡回道:“我娘让我来的。”

    郑小楼笑道:“你还挺听你娘的话。她要是让你娶个又丑又坏的女人,你也照娶不误吗?”

    陆云渡道:“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郑小楼笑道:“你说你一个锦衣卫指挥使,怎么满嘴都是文官那一套?可惜我娘死了,我爹也差不多算死了,没人能管我的婚事了。”

    陆

    云渡不再作声

    跟着郑小楼的马走在空寂的街道上。

    马上就要开始宵禁了

    御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

    只有皇城脚下那些达官贵人的府邸以及远处那些花楼林立的街道依然灯火通明。

    郑小楼对陆云渡谆谆善诱:“说不准拿着另外两块断玉的人后来生了女儿

    你可以考虑救她们出苦海。我么

    ?春溪笛晓)

    根本不需要你救

    就算是摔进刀山火海里我都能自己爬出来。”

    陆云渡牵着马的手微微收紧。

    眼下的郑小楼确实不需要别人救。

    只是她那个位置看似风光

    实际上不过是新帝手里的一把刀

    给皇帝当刀的人有几个能善终的?

    可郑小楼自己乐意得很

    你要拦着不让她去当刀

    她恐怕还要和你翻脸。她现在做事那么肆无忌惮

    明显是丝毫不考虑以后会如何。

    陆云渡道:“我不是想救你。”

    郑小楼转头看他。

    陆云渡道:“我想救我娘。”

    “你知道的

    我弟弟没有爹了

    不能再没有娘。”

    只是二十多年前那场梦魇真是太长了

    长到他母亲一辈子都没能走出来。如果他眼睁睁看着郑小楼出事而什么都不做

    他娘恐怕也不愿意继续活下去。

    陆云渡道:“有空的话

    劳烦你陪我娘吃顿饭吧。”

    郑小楼垂眼看着立在夜色之中的高大男人

    那平日里冷峻的眉眼此时仿佛镀上了一层浓浓的悲色。

    那些事发生之前他们其实都没有出生

    许多事本不该由他们来背负

    只是那一切都已经过去太久了

    知情人死的死、变的变

    只剩那么三两只蝼蚁还在世上苦苦挣扎。

    可惜蝼蚁什么都做不了。

    当初那几个年幼的女孩子被没为官奴

    明知入了贱籍便很难再正常嫁娶

    却还是在那段相互温暖的岁月里定下了来日结为姻亲的约定。

    无非是想……将来要是有谁能脱离苦海

    救救彼此的孩子。

    这样她们即使飘零各地

    心中也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否则还不如在孩子出生后直接掐死。

    免得孩子跟自己一样终身只能为奴为婢。

    她们当时能做的

    也只有给彼此那么一点寄托了。

    “好。”

    郑小楼安静地骑马前行了一段路

    才回了这么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