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哲学思想录 > 拉摩的侄儿(二)
    好吧,就说只有你知道的吧。

    借了掌玺大臣的长袍或假发,我忘记那假发了。做了一个像掌玺大臣的面具,这面具使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结果就是这个人享有最高的荣誉,获得了亿万的钱财。有些人得到了圣路易的十字勋章,但总是饥肠辘辘,所以为什么冒着生命的危险去追求十字勋章呢?为什么不找寻没有危险又绝不缺乏报酬的职业呢?这就是我们说的好高骛远。这样的先例真是让人心灰意冷,除了可悲的自怜还伴随着自厌。那个面具呵!那个面具呵!如果我能想出那个面具,就是折断了一根手指也在所不惜!

    但是像你这样具有对于美好事物的这种热心且这样多才多艺,难道你没有发明什么吗?

    请原谅我。例如,像我对你说过的用背部来赞美的姿势,我把这个认作是自己的发明,虽则嫉妒者对于这个也许要争为己有的。我相信从前也有人用过这个姿势,但是有谁认识到它如何便于暗暗嘲笑自己所表示钦佩的傻瓜呢?我有一百种以上的方法,能在母亲的身边去引诱一个年轻姑娘而不让母亲知道,甚至让她也做了帮手。在我刚从事这一行业时,我就已经瞧不起那些通常的传递情书的方法了,我有十种方法叫人从我的手上拿走情书,我可以夸奖自己一句,这可是我独创的方法。最重要的是我让一个胆小的年轻人学会如何拥有勇气,我曾使一些既无才又无貌的人得到了成功。这些如果都写下来,我相信人们会承认我是有些天才的。

    你会得到特殊的荣誉。

    我毫不怀疑这点。

    我要是处在你的地位,我就会把所有这些事情都写在纸上,它们失传了将是很可惜的事情。

    你说得对,不过你猜不到我是多瞧不上那些成功方法和格言的,看说明书学习经验的人是不会有大出息的。许多天才都读得很少,实践很多,全是无师自通的。请看恺撒、杜雷纳、沃班、邓珊侯爵夫人,她的兄弟红衣主教,红衣主教的秘书、特吕伯勒院长,还有波勒,谁教过波勒呢?谁也没有。这些全是天生的奇才。你见过什么典籍中关于狗和面具的记载吗?

    但在你空闲的时光,当你腹内空空的痛苦或吃得太饱令你不能入睡的时候??

    我考虑一下吧,著述大事情比做小事情要好些。那时你的灵魂会升华,你的想象力会爆发、燃烧和扩张起来。有时它会收缩,如果在小胡丝身旁,对那些愚蠢的观众表示惊讶,说他们竟这样固执地对扭捏作态的丹格维喝彩,她的演技是如此平庸,她几乎弯腰到地在台上行走,她老是装

    模作样地注视着同她对话人的眼睛,眼神又那样飘忽不定,而且自以为她的做作表情是美妙的,又觉得她的小快步是雅致的。又说他们对那个夸张的克拉克同样大声喝彩,其实她比你所能想象得到的更干瘪,更不灵活,更矫揉造作,更不自然,那些愚钝又狂热的观众对她鼓掌,却没注意到我们这里才是最美的景色。的确这个景色似乎略显臃肿,但有什么关系呢?——我们这里有最美的皮肤,最可爱的眼睛,最甜蜜的口,虽然感情不太丰富,走起来也不太灵活,但也没有如他们所说的那样笨拙。在另一方面呢,关于感情的问题,是没有任何人可以使我们让步的。

    这些都是什么意思?这些究竟是讥讽还是实话呢?

    很不幸,这种非凡的感情是完全在里面的,在外面是星点也见不到的。但我现在对你说,我知道她有这东西,我很清楚地知道。如果不确切是感情,最起码是像感情的东西。你应当看见,当我们发脾气的时候,我们怎样对待我们的男仆,怎样打我们女仆的耳光,那个财务总监如果对我们有稍欠尊敬之意,就会被我们用脚粗暴地踢一顿。我告诉你这是一个充满感情和尊严的小泼妇……唔,怎么样,你觉得莫名其妙是不是?

    我承认我猜不透你说这些话究竟是出于真诚或恶意。我是一个老实人,你还是发发善心,直截了当地对我说,把你的艺术放在一边吧。

    唔,这就是关于克莱龙和丹格维的事,我们关于小胡丝所谈的话,其中穿插着几个刺激你的字眼。我允许你把我看作一个无赖,但万不可把我看成是一个傻瓜,只有一个傻瓜或一个坠入情网的人,才会真诚地说出这么多蠢话来的。

    是什么让一个人决心说出这些话来了呢?

    这不是突然地做出来的,而是一步步地逐渐达到的,饥饿的肚肠是让人有了这些机智。

    它一定是由残酷的饥饿所促成的。

    也许是的。你可能觉得这些话有些夸大其词,但是请相信我吧,他们听这些话比起我们敢于说这些,更加的习以为常。

    在你们这一伙中有没有一个人有勇气和你持同样的见解呢?

    你说一个人?所有我们这群人的思想和语言都是这样的。

    你们当中那些人不是大无赖的,一定是大傻瓜了。

    我们当中的傻瓜?我可以对你发誓,这样的傻瓜只有一个,就是那个款待我们、让我们可以欺骗他的人。

    但一个人怎么会让自己这样明显地受骗呢?因为丹格维和克拉克的卓越的天才是有目

    共睹的。

    对于取悦我们的谎言,我们总是整个地吞咽下去的,一个我们觉得有苦味的真理总是被浅尝即止的。而且,我们装出了这样真诚的样子!

    然而,你一定有时会违反艺术的原则,不小心让这种伤人感情的苦涩的真理流露出来的。虽然,你扮了这样一个可怜、卑贱、下流和可怕的角色,我相信你内心深处是敏感的。

    我?一点也不。如果我知道自己骨子里是什么,那才是活见鬼。一般说来,我的心像皮球那样圆,我的性情像柳枝那样直,决不会说谎,只要这个谎言对我是无益的。也决不会诚实,只要不诚实对于我是有点好处的。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如果所说的是合情理的,那就更好,如果是荒唐话也不管它。我总是信口开河,我一生中从来没有在说话之前,在说话当中,或在说话之后好好想一回的,这样反倒使我从没有得罪过谁。

    然而你却得罪了那些款待你的善良人,他们曾经给过你很多恩惠的。

    你要怎么样呢?那是一个不幸,一个人在生活当中总会遭遇到倒霉的时候。快乐从来不是永恒的。我曾经是太幸福了,所以那是不会持久的。就像你知道的,我们有的是数量很大的和很杰出的一伙人,这是一个人道的学校,是对古代好客之风的复兴。所有潦倒的诗人们,我们把他们聚集拢起来:写了《撒拉》之后的巴里索和写了《孤儿》之后的伯勒,所有不受欢迎的音乐家,所有没有人读其作品的作家,所有被嘘的女演员,所有被嘲骂的男演员;一帮可耻的可怜人,一群寄食者,我光荣地做了他们的领袖,怯懦的一伙人中勇敢的领袖。他们初次到来时鼓励他们去吃的是我,吩咐拿酒来给他们喝的也是我!他们占的地方这么小!一群衣衫褴褛的年轻人,他们不晓得把头朝向哪一面是好,但他们还保有了一点整洁的仪容。其他的是无赖汉,他们哄骗着那个保护人,把他弄去睡了,以便在他之后得到女保护人的好处。

    表面上我们是快乐的,但内里是又饿又暴躁的人。狼没有我们贪婪,虎没有我们残忍。我们像狼一样吞噬着,当大地被白雪覆盖的时候,我们像虎一样把每一个成功者撕个稀巴烂。有时候贝尔廷的一伙,蒙叟的一伙和维尔摩良的一伙碰在一块了,于是动物园中就喧嚣起来。从来没有人在一个地方看见过这么多郁闷、乖僻、恶毒和发怒的野兽。你听见布封、杜克洛、孟德斯鸠、卢梭、伏尔泰、达朗贝尔和狄德罗的名字被提起,上帝知道这些名字被冠上了什么样的形容词。任何人如果不是像我们一样的愚蠢,那他的智慧也不配

    得到我们的承认,喜剧《哲学家》的计划就是在这里想出来的。《小贩》那一场是由我仿照《远古的神学》所提供的。在这里面你也不能幸免,就跟其他人一样。

    那就更好了。没准人们给予我的荣誉超过我所应得的。他们对这么多的聪明正直的人说了坏话,若对我说起好话来,倒令我感到羞耻了。

    我们的人数众多,这就要求所有人都要贡献出一份来,在较大的动物被牺牲之后,我们就要宰割其他的了。

    为生存而对科学和道德加以羞辱,这些面包的代价是很高了。

    我已告诉过你,我们什么都无所谓,我们辱骂了所有的人却并不伤害任何人。有时候和我们在一起的是笨重的奥里弗院长、胖子拉?勃朗院长、伪君子巴德。胖子院长只在进餐之前才是恶作剧的,喝了咖啡以后,他就倒在靠椅里,两脚翘起靠在炉架上,像栖息在枝上的一只老鹦鹉那样睡着了。如果大家吵得实在太凶他就打个呵欠,伸伸胳膊,擦擦眼睛说:“哎,哎,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我们正在讨论着皮洪是否比伏尔泰更富于辩才。”“让我弄清楚,你们谈的是辩才吗?不是谈趣味吗?因为,说到趣味,你们的皮洪是一点也不知道的。”“一点也不知道?”“是的。”

    于是我们便开始了关于趣味的论辩。这时保护人用手表示大家要听他说话,因为他认为趣味是自己值得夸耀的特质。“趣味,”他说,“趣味是一种东西??”老实说,我是完全不理解他所说的趣味是种什么东西,当然他自己也是不知道的。朋友洛贝有时和我们在一起,他把他的淫秽的故事,把他所亲眼看见的癫痫症患者当中发生的奇迹及他用他深知内部秘密的一个题材所做的诗歌中的一些篇章,作为聚会的大餐。我讨厌他的诗歌,可是我喜欢听他朗诵。他的神情就像有魔鬼攀附,在他周围的人都叫起来:“这才是一个真正的诗人呢。”不瞒你说,这诗不过是各种嘈杂声音的混合,是巴别塔的居民们的野蛮的喧嚣罢了。有时候也来了一个倒霉蛋,他外貌显得平庸愚蠢,但他却如魔鬼一样机智,比一个老猴子精还更狡猾些。这是引人嘲笑和轻侮的脸孔中的一个,这是上帝特意选出来让那些以貌取人的先生受到教训的,最后会有一面镜子让这些先生们知道,一个聪明人生了一个蠢相貌,正如在一个聪明的脸孔底下隐藏着一个傻瓜一样,都是很容易的事情。最简单的卑劣之事是怎样的呢,牺牲一个好人来娱悦其他的人,这位先生就常常成为这样的牺牲品。这是我们给所有新来者设下的一个陷阱,我还没见

    过一个人不掉下去呢。(这个傻子关于人们和性格所做的观察是如此准确,有时使我觉得惊讶,我这样告诉了他。)一个人从坏的伙伴中可以得到好处,是跟从放荡中得到好处一样的。他丧失掉的纯朴与天真又在他失掉的偏见那里找回来了。在同恶棍们一起生活当中,罪恶是赤裸裸且从不加以隐藏的,所以可以很快认识他们。当然我也从书本中得到了一些知识。

    你读了些什么书呢?

    我曾经读过,现在还在读,而且不停地反复读着狄奥弗拉斯、拉?勃里埃和莫里哀。

    这都是些很好的书。

    它们比你所想象的还要好得多,可对如何读懂它们却没有几个人能知道。

    人人都知道,按照他的智力的程度。

    可以说一个人也没有,你能告诉我读它们的人在这些书里找寻什么东西吗?

    快乐和教训。

    是什么样的教训呢?这才是关键所在啊。

    对于自己责任的认识,对德行的爱慕和对恶的憎恨。

    我呢,我在那里面学到一切应该做的和一切不应该说的。这样当我读《吝啬鬼》的时候,我对自己说:要是你愿意就做一个吝啬鬼吧,可是留神说话不要像个小气鬼一样。当我读《伪君子》的时候,我对自己说:要是你愿意就做一个伪君子吧,可是不要说话像个伪君子。保留那些对于你有用的恶习,但在表面上却不可带出这样的神情来,因为这是会使你变得很可笑的。要想避免这样的气质和外貌,你必须熟识它们,现在这些作家已做出了它们的很卓越的画像。我就是我,而且永远不会改变,但我要合适地行动和言谈。

    我并不属于轻视道德家那一派,道德家可以获得许多好处,尤其是那些把道德付诸实践的人们。恶行只是偶尔得罪人,恶行的表现却从早到晚地得罪人。是一个傲慢的人比有傲慢的态度也许还好些,性情傲慢只是有时给人以侮辱,态度傲慢却经常侮辱人。千万不要觉得我只是唯一一个这样的读者,但有一点我要说明一下,我不过是系统地、意义确切地从合理的和正确的观点做了大部分其他的人凭本能所做出来的事情罢了。结果,他们的阅读并不使他们变得比我好,却让他们变得可笑起来,而我却只当我喜欢时才是这样,仅这点我就超出他们太多了,因为这个教我在有些时候避免可笑的艺术,也教我在另外一些时候巧妙地掌握了这些可笑的技巧。这时我记起一切其他的人所说的,一切我所读过的,然后我再把那些在我自身土地上生长出来的添加上去,于是这个种

    类就丰富异常了。

    你把这些秘密泄露给我是很好的事情,否则我会认为你是表里不一的。

    我一点也没有表里不一。若需要有一次避免可笑,就要一百次应该追求可笑。在大人物的身边除了傻子以外没有更好的角色了。自古以来就有“国王的小丑”这个官衔,可是却从来没有人领过“国王的聪明人”这个官衔。我是贝尔廷和其他许多人的傻子,此刻也许还是你的傻子,不过也许你是我的,一个真正的聪明人是不会有傻子的,因此有一个傻子的人不是聪明人,如果他不是聪明人,他就是傻子。如果这个人是国王,他就是他的傻子的傻子。而且,你要记住,关于像道德这样一个变化莫测的题目,没有任何绝对的、本质的、一般的真或假的东西,除非你一定要按照自己的利益而决定怎样,好或坏,聪明或愚蠢,可敬或可笑,正直或邪恶。如果德行偶然可以致富,那么或者我就是有德行的,或者我就和其他的人一样假装是有德行的。人们要我可笑,我就把自己培养成可笑的,说到邪恶的,那全是自然自己的事情。当我说邪恶的时候,我就要使用你的语言,因为如果我们要说明白,很可能是这样的情形,我叫作德行的东西你叫作邪恶,而我叫作邪恶的东西你却叫作德行。我们还有喜剧院的作家们,他们的演员和女演员,更常见的是他们的老板哥碧、摩埃,都是有才能和很高名誉的人们,我忘记说了那些伟大的文学批评家们——先驱者、小海报、文学年鉴、文学观察家、每周评论,整整一群的专栏作家。

    文学年鉴、文学观察家?那是不可能的,他们互相憎恶。

    不错,可是所有的乞丐在食物旁边都和好了。这个该死的“文学观察家”,但愿魔鬼把他和他的报刊带走了!这个狗一般的吝啬无耻的小教士兼高利贷者,他就是我的不幸的原因。昨天他第一次出现在我们的地平线上,他是在把我们所有人从洞窟里赶出来的那个时辰——正餐的时辰到来的。当遇到坏天气时,我们当中要是谁的衣袋里有二十四个苏可以雇一辆车,他就是最幸运的人了。嘲笑他的同伴早晨到来时满身泥污衣衫尽湿的那个人,当他晚上回家时也许是同样狼狈的。我们当中有一个人,我忘记是谁了,他在几个月以前跟大门外的那个擦鞋人有过一次激烈的争吵。他们有些金钱往来,债主要他的负债人清还,负债人没有钱,可是如果他要上楼去,便躲避不了他的债主。

    开始用餐了,修道院长是贵宾,坐在桌子的首位。我进来了。我看见他,我对他说:“院长,怎么?你是主席吗?今天这样没错,可

    是明天就要请你退到下一个座位,后天退到再下一个座位,这样地,由一个座位到一个座位,或是右边,或是左边,从有一次我在你之前曾占过的那个位置,佛勒龙有一次在我之后,道拉有一次在佛勒龙之后,巴里索有一次在道拉之后占过的那个位置,一直遇到一个固定的座位,紧靠着我,你我可拥有同样下流的东西,Q。”

    院长是一个性情和善的家伙,什么都不在乎,笑起来了。小姐认为我的观察正确和我的说法恰当,也笑起来了,所有坐在院长右边或左边因他而移一个座位的人都笑起来了,所有的人都笑起来,除了我们的主人,他发了怒,说了一些话来责骂我,如果只有我们两人在一起,这些话倒是无所谓的??

    “拉摩,你太无礼了。”

    “这我很清楚,正是这个原因你才收留我的啊。”

    “你是一个恶棍。”

    “跟别人一样。”

    “一个叫花子。”

    “不然的话,我会在这里吗?”

    “我要把你赶出去。”

    “吃完饭以后,我自己会走的。”

    “你最好是这样。”

    大家继续用餐,我并没有少吃一口,在吃饱喝足之后,——因为这究竟是没有关系的,肚皮先生是一位我从不亏待的人物。我就下了决心准备离开了,因为我已当着那么多的人说了,所以不能不遵守我的诺言。我在屋子里转了很久,在没有手杖和帽子的地方找寻我的手杖和帽子,同时一直期望着保护人大发雷霆再辱骂我一番,于是有人出来劝说,而在他把怒气发泄完后我们终于和解了。我就在屋里这样瞎转着,因为我心里是完全不在意的,可是我的保护人在屋子里肆意地走来走去,拳头顶住下巴,帽子拉得比平常更低些,脸色比起《荷马史诗》中对着希腊军队放箭的阿波罗还要阴沉。

    小姐走到我跟前来,“到底怎么回事,小姐,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吗?难道我今天和平常有什么不同吗?”

    “我要他离开,——我要离开的……我对他并没有失敬。”

    “请原谅我,院长是被请来的,而且……”

    “他请了院长,又把我和其他同我一样的许多无赖收留下来,他这已是对自己不尊重了……”

    “来吧,亲爱的拉摩,你要来请求院长的原谅。”

    “我不需要他的原谅。”

    “来吧,来吧,这一切都会过去的。”我的手被拉着,我被带到院长的靠椅边,我伸出臂膀,带着一种钦佩

    的神情瞧着院长,因为有谁曾经请求过院长的饶恕呢?

    “院长,院长,”我对他说,“所有不都太可笑了吗?”于是我笑起来了,院长也笑了。我已在这一方得到了宽恕,可是还要向另一方面接近,而我所要对他说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我已不大记得我是用怎样的措辞来道歉的:“先生,这个傻子在这里,……”

    “他已经使我苦恼得太久了,我不愿意再听人说起他……”

    “他惹人生气……”

    “是的,我十分生气。”

    “他再也不会这样了……”

    “天字一号的坏蛋……”

    我不知道是不是正碰上了他的发脾气的日子?是小姐害怕他并只能用温柔态度接近他的日子?还是他听不见我所说的话,或是我说错了话,但事情越弄越糟了。真是见鬼!难道他不认识我了吗?难道他不知道我就像个孩子一样说话无所顾忌吗?这时我相信,上帝饶恕我吧,我的心将不再有平静的时刻了。就是一个铁制傀儡,从早晨到夜晚又从夜晚到早晨不停地被牵动拉线,也会被弄得精疲力竭的。我得要令他们开心,这是唯一的办法,可是有时我自己也得开心一下啊。在这个心绪纷乱当中,我脑海里来了一个致命的念头,这个念头使我妄自尊大起来,使我感到骄傲和蛮横起来——这就是人们为何离不开我,我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是的,我相信你对于他们是很有用的,可是他们对于你就更是这样。要是你去再去找,也再不能找到这样一个好的去处了,但他们要是缺少一个傻子,还可以找到一百个的。

    一百个像我一样的傻子!我的哲学家先生,他们不是这样好找的。平庸的傻子,是的。人们对于傻子比对于才能或德行是更加挑剔的。我在我这一类中是罕见的,是的,十分罕见。现在他们再也没有我了,他们怎么办呢?像狗一样的无聊。我这里有取之不竭的荒唐玩意儿。每一瞬间我都有一个笑话,会令他们笑到流出眼泪来,对于他们我简直是整个的疯人院。

    所以你有吃的,床、衣服、背心和裤子、鞋子和每月一个比斯托尔。

    这是好的方面,这是收益,可是代价呢,你却没有提及。首先,如果传闻有什么新的剧本,不管天气怎样,我得要寻遍巴黎的顶楼,一直到我找着了这剧本的作者,要想法设法读到这个作品,并且要巧妙地暗示着这戏里有一个角色,要是可以由我所认识的一个人来扮演就会达到尽善尽美了。

    “是谁呢,请你说。”

    “谁吗?问

    得妙!她是优雅、玲珑、精致。”

    “你是说丹格维小姐吗?难道你认识她吗?”

    “是的,有点认识,可是不是她。”

    “那么是谁呢?”我就低声说出名字来。

    “她!”

    “是的,就是她。”

    我有点害羞地重说一遍,因为我有时觉得羞耻,当再次说这个名字时,你得看见诗人怎样拉长了脸,或者在别的时候,他怎样当着我的面笑出声来。然而,不管他喜欢不喜欢,我得要把他带回来吃饭,而他害怕要做出什么许诺,总是推托,表示辞谢。你应当看见当我的洽谈不成功时会受到怎样的待遇,我成了一个粗鲁的人,一个傻瓜,一个愚蠢的人,我是一无是处的,我的价值还不如别人给我喝的一杯水。当一个剧本在演出时就更糟了,我得要在观众的叫骂声中——不管你怎样说,观众总是最好的评判者——大胆地进去,使人听见我的孤独的鼓掌声,吸引他们来注意我,有时把对女演员的嘘声引到自己身上,听见在我身边有人耳语:“这是她情人的一个仆从装扮的,这个混蛋不能安静下来吗?”人们完全不知道能驱使一个人做这些事情的是什么,人们以为这是愚蠢,然而这却是一个可以完全被原谅的动机。

    甚至是触犯国家的法律?

    但到了最后,人们认识了我,他们说:“呵,这是拉摩……”我的策略便是放出几个讽刺的字眼,这就让我那孤独的掌声不会引起太多的耻笑,人们会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解释的。你得承认,必须有巨大的利益才能使一个人这样向如此多的观众挑战,而且每一个这样的苦差是不应该只值一个银币的。

    难道你不设法给自己找一些援助吗?

    这情形也是有的,我在这上面还得到一些利益。在去遭受这些苦难以前,须得要在记忆中装满了精彩的段落,找一个示范的地方。如果我偶然忘记了它们,或者犯了错误,那会让我回到家都要发抖的。你想不到这将是怎样的聒噪,在屋子里还有一群狗要我照顾,的确,这工作是我愚蠢地自己要求负担起来的,有猫也得我去看管。如果米古赏我一爪,抓破我的套袖或手,我就太幸运了。克里格害着疝痛症,给它按摩肚腹的也是我。小姐从前有忧郁症,现在变成了神经衰弱。我就不提其他轻微的疾病了,在我面前这些是毫无拘束地被谈论着的。这是无所谓的,我绝不是打算使人受拘束的。我忘了在哪里读到的,一个号称大帝的君主,有时靠在他情人的马桶的背上。一个人对待和自己亲近的人总是很随便的,那些日子我比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