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而此刻魔都地牢內，伏仙陣因為林止淵體內魔氣暴動的緣故，餘威如浪，不斷沖擊着四周浮牆。李霁擦去嘴角血跡，咬碎一顆懸命丹，艱難站了起來。他凝指施術，壓在地磚之下的劍袋破空而出，穩穩落在了他的手上。
“李霁，你要去找大魔頭報仇嗎”被詹致淳拎着後頸皮的陸艾不斷撲騰着小短腿， “你的傷怎麽辦”
小橘貓心焦不已，卻又別無他法。他知道李霁等這一天很久了，他說不出讓對方放棄複仇的話，可是那還在滲血的傷口，那搖搖欲墜的身軀，那昏沉迷離的眼神，他半點都放心不下。
李霁深深看了他一眼，喉頭微動，沉默地向他躬身行禮，像是在賠罪，又像是極為不舍。陸艾眼淚都快掉下來，哽咽着問: “你一定要去”
李霁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青年似乎有點出神，緩了一會兒才說道: “師祖，我去了。”
詹致淳微愣，他從這一聲“師祖”中聽出了萬般情緒，片刻後，他低眉颔首，仿佛在為他送行。陸艾掙紮着要去到小狐貍身邊，可是對方張開五指，須臾間就不見了。
“你是要他送死嗎”小橘貓扒着詹致淳的前襟，嗚咽着，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李霁要去複仇，所以才讓他一直待在我身邊，等待時機”
老人家望着他，目光深邃: “你非是因果之中的人，自然不明白這件事對小霁的重要性。”
陸艾一怔，老人輕輕拍拍他的頭，低聲道: “你的到來，打破了既定的結局，小霁一定會為了你活下去的，莫要擔心。”
小橘貓神情錯愕，茫然間，他隐隐覺得這位翎雀宮掌門應是看穿了他的身份來歷。
心如明鏡，點到為止。
陸艾看不透詹致淳，卻在這一瞬間冷靜下來。老人拂塵一甩，幾乎在眨眼間，他們便來到了那片修羅場中。
烏雲蔽日，雷電轟鳴，陰風呼嚎，天地仿佛要被生生撕碎。雷電劈開一道天裂，一條巨大的渾身帶血的蛟龍正在雲層中翻滾，所到之處紅光漫布，腐朽之氣從頭頂壓下，令人極為不适。
陸艾趴在詹致淳前臂，四下尋找着李霁的身影。
“在那邊。”
老人輕聲提點了一句，陸艾這才勉強看清風暴中心那抹堅定的背影。
“李霁!李霁!”
小橘貓大喊，背後卻突然傳來一聲嗤笑: “叫什麽叫吵死了。”
陸艾心驚，剛要回頭，一個布包就砸了過來。
“把你的東西帶走，藏在我衣櫃裏算幾個意思”柳驚霜走上前來，斜睨了一眼詹致淳， “詹掌門，您要出手嗎”
“我若是出手，想必柳公子也不會站在此處。”
柳驚霜聞言，沒有回話，而是沉默地望向那厚重雲層。他的側臉是很好看的，慣有的盛氣淩人被遮去許多，有如二月綠縧，缱绻多情。
陸艾想不通，柳驚霜這麽個争強好勝，占有欲極強的人，現在竟也只是靜靜觀望着，沒有任何動作。
“我救不了他。”
我知道，他是一心赴死的。
柳驚霜閉了閉眼，一道驚天大雷劈下，雷電映出了他那張毫無血色的臉。
陸艾心驚，無數疑惑堵在了喉嚨口，就在此時，攢聚的黑雲之下，蛟龍爆發出凄厲嘶鳴，李霁以自身為陣眼，引雷電焚身，數道大雷瞬間化為鎖鏈，捆住盤踞于上空的野蛟。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響徹寰宇，李霁持劍，發動陣法，雷擊三千裏，将野蛟從高空拖入陣中。一瞬間，整個地面裂開無數道深淺不一的縫隙，碎石成灰，蛛網一般匍匐在千瘡百孔的夜城中央。
陸艾的心剎那間提到了嗓子眼，詹致淳以靈氣點撥，驅散面前重重迷煙。
只見野蛟破開身上雷電封鎖，直沖李霁而來。魔氣再度侵吞周圍可見之物，青年被一口吞入腹中，消失不見。
“李霁!”
陸艾急紅了眼，剛要跳下去就被詹致淳按住: “沒事的。”
“怎麽沒事他都被吃進去了!”
“那是他的魂魄，不是他的真身。”柳驚霜忽而開口， “不會對你的老相好造成太大沖擊的，你放一百八十個心好了。”
他說話的樣子十分冷漠，就連詹致淳都起了疑心，但老人家沒有多問。
這場劫難，卷入了太多的是非因果，現在去追根溯源，已經沒有必要了。
李霁所在方寸燃起滔天大火，憧憧黑影在火光中跳動，一張張扭曲的人臉猙獰發笑，那笑聲時近時遠，如潮汐更疊，沖擊着陣眼中的青年。
李霁挽了個劍花，在這怪誕離奇的景象中，看到了一張陌生的清晰的人臉。對方垂手站着，發梢，眼睫，衣袖乃至足底全在滴水，濕淋淋的，仿佛剛從水底撈上來。李霁目光一沉，那人也緊跟着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
那嘴角上揚的弧度，和林止淵一模一樣。
李霁來不及細想，對方就已攻了上來。他的速度極快，指甲好似鋒利的刀片，寒光閃過，周圍的黑色人影也被一并撕碎。李霁放手一搏，與他厮殺。烈烈火光中，有人在笑，有人在哭，鋒利的指甲劃過冰冷的劍身，發出極為刺耳的聲響。雙方碰撞濺出的碎星被火光吞噬，紅色的火焰吐着舌苗越燒越大，越燃越高。李霁只覺周身燙得驚人，原本就未愈合的傷口灼痛難忍，贲張的魔氣無孔不入，再次凝聚成密密麻麻的符文。
“伏仙陣，可不是那麽好破的。”陌生男人笑着，聲音低啞， “就讓老太爺看看，你究竟成長到多少吧。”
他右手按住自己的後頸，以一種極為扭曲的姿勢從脊骨中抽出一把長劍，那劍光凜冽，晃了下李霁的眼睛，一絲熟悉之感竄上青年心頭。
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瞬間的遲疑足以讓高手間的對決拉開差距，李霁橫劍擋下極為淩厲的一招，身上纏繞的符文卻是受到了對方劍氣的刺激，頓時爆裂開來。 “噗”，李霁噴出一口熱血，跪倒在地。
陣外，陸艾突然心頭發緊，呼吸不暢，他忐忑不安間，看見黑漆漆的法陣中央有個東西在發光，光輝稀薄，又無法忽視。陣中聲響如海浪拍岸，魔氣招搖澎湃，陸艾心跳得極快，震得耳朵生疼。
他猛然發覺，那法陣就像他在地牢裏看見的那座荒島，不，是像他在林止淵的蘭锜上見到的雕花。這法陣就是那座島，那光芒是懸在上空的寶劍。
劍是什麽
他想起畫中所見景象，名劍鎮壓了為禍的惡靈，而後又被另一人帶走。
名劍，惡靈，另一人。
陸艾思緒紛亂，突然間，心髒像是被人狠狠攥住，痛得他從詹致淳手臂上滾了下來。恍惚中，他似乎看見了李霁又一次被伏仙陣貫穿了心脈，那多如牛毛的符文正在滲透他所愛之人的血肉，有什麽東西在不斷崩塌，不斷腐爛。陸艾定定地望着那微弱的劍芒，剎那間，醒悟過來。
他飛速地從那個小布包裏翻出那斷裂的鐵片。
是卓吟的斷劍。
是伏仙陣的鑰匙。
陸艾來不及揣測大魔頭的用意，他只覺得那劍芒缺了一塊，像極了這殘缺的鐵片。
是鑰匙，也是鎮壓惡靈的關鍵。
陸艾叼着那塊鐵片，朝着陣眼狂奔而去。他的身後，詹致淳手裏的拂塵也發生了變化，充沛輕盈的靈氣破開層層迷障，為奔跑的小橘貓撐開一道暢通無阻的坦途。柳驚霜神色微斂，緊随而去。
“掌門，不攔着他嗎”
金鈴子着急大喊，生怕柳驚霜傷害陸艾，但詹致淳很是平靜: “那位柳公子都明白的，他只是要去和那人道別而已。”
老人眼底波瀾不驚，他道: “天道有常，無常只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