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鐘瓊陷入了對未來無法把控的迷茫中……小時候她也有着類似的回憶。
    因為貪玩而未能練好字,父親就将她桌面上的一切東西都扔了出去,筆墨紙硯以及她最喜歡的玩偶,甚至還砸爛了她的手機。
    當時的她很弱小,什麽都做不到,只能懇求和默默哭泣。好在後來她長大了,當父親再這麽對她的時候,她會表達不滿,會反擊,她會努力說出自己的看法……
    她以為這就是變強大的證明,産生了以後也能掌握局面的錯覺。
    但實際上她還是一個很弱小的什麽都做不到的人,她還是吃穿用度全都倚靠着家長,還是會被母親一個眼神,一句話就輕飄飄的被奪走一切。
    說到底她今年也才十八歲而已,眼界和見識都很淺薄。
    朱愛自從發現了鐘瓊和易宛的事情之後,就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裏,鐘瓊想和她說話,卻只能吃到閉門羹。到底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她們都沒有聲張,連着外公外婆也都不知道具體是什麽事。
    “媽,我想跟你商量一下。”鐘瓊在門外,卻等不來任何回應。
    她示意易宛別出聲,自己卻敲着門,執拗的一遍又一遍。
    她思考着她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但兩個人情投意合,一個人同另一個人肉與靈的珠聯璧合真的是錯的嗎。對待喜歡的人,她怎麽能夠無動于衷的相敬如賓呢。
    她忍不住朝易宛看去。
    她想知道易宛對這件事的看法,卻又遲遲問不出口。
    易宛怔怔看着鐘瓊,心裏多是苦澀的。
    鐘瓊又曲起手指在門上扣了扣:“媽,你從小就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什麽事都沒想過要瞞着你。你小時候不是說過,無論發生什麽都會站在我這邊嗎?”
    一直沒有回應的朱愛聽到這句話松動了些:“就是因為過分寵着你,我和你爸才分開的。”
    鐘瓊愣了:“不是你一直跟我說他千不好萬不好的嗎,我只是跟你站在一條戰線上而已啊。”
    朱愛開門後的表情顯得異常歇斯底裏:“那都是你的一廂情願。”
    鐘瓊喉嚨發堵,她一直以為母親和父親分開是一件開心的事……但現在看來好像并不是的……
    “媽,你從來都沒說過爸一句好話,說得他多麽惹人厭,多麽十惡不赦……”
    朱愛現在的表現又讓鐘瓊感覺割裂。
    朱愛和她認知中的母親出現了分別。
    “媽……”
    “別叫我媽。”她将門關上,不讓鐘瓊進來。
    小時候的鐘瓊英語是不好的,父親逼迫她學習,以至于她看見英語單詞只覺得是扭曲的蟲子,到了看見就反胃的程度,是朱愛抱着她安慰她,說父親是不對的……
    每次父親責罵她的時候,母親更是言辭激烈,事後還會和她控訴父親多麽多麽過分和無禮……
    當時朱愛的眼中的神情分明不是作假,以至于鐘瓊被影響到不喜歡父親……
    但朱愛現在的表現分明是心口不一,之前欺騙了她啊。
    鐘瓊感覺胸口一陣鈍痛,就是因為年齡所限,想要從父母那裏聽到一句真話都難如登天,只有敷衍和無視,最終漸行漸遠。
    有摔東西的聲音傳來,是朱愛在用物品發洩着不滿,那聲音讓鐘瓊頭皮發麻。
    易宛擡起手,制止了鐘瓊繼續敲門,擡起頭,直起腰:“我去跟她說說話吧……”
    鐘瓊拉住了她,聲音顫抖:“我覺得,無論說什麽她現在都不會聽了。”
    易宛拍了拍她的手:“可這終究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總不好只有你去溝通,而我只能躲在你的身後吧。”
    鐘瓊的心髒猛地一抽:“我說過我會保護你。”
    易宛沒有出聲。
    鐘瓊抱住了她,力氣出奇的大,但易宛并沒有推開她。
    “我會保護你的……”
    “可我也想保護你啊。”
    “……”
    “沒事的,有你在我什麽也不怕,這已經是保護了。”
    鐘瓊看着易宛,她正溫柔笑着,杏眼彎彎,眉目舒展,她溫和的模樣如同給鐘瓊吃了顆定心丸。
    鐘瓊喉嚨一哽,握緊了手:“好。”
    虛掩的房門被打開的更大了些,朱愛看見易宛瞳孔一縮,吼道:“你離我女兒遠一點!”她的桌面上已經沒有什麽可以摔的了,杯子和鑰匙散落一地,碎片鋪陳其中,只剩下手機還被抓在手裏。
    鐘瓊還是沒忍住擋在易宛面前:“你有什麽沖我來,我喜歡她——”
    朱愛将手裏的手機扔了出去,砸到了鐘瓊的額頭上,打斷了她還沒有說完的話:“你也給我滾。”
    痛意襲來,鐘瓊下意識往頭上一摸,紅色染到了手中,她雙手顫抖,不敢置信朱愛會傷害她,她擡頭朝朱愛看去,希望能從母親的眼中看到懊惱,可只看到朱愛一雙幾欲噴火的眼睛。
    鐘瓊身子一僵,她恍然驚覺也許她并沒有被母親愛過,朱愛想要的只是一個符合她心裏預期的完美小孩,至于那個小孩是不是鐘瓊是無所謂的。
    鐘瓊失魂落魄,還是易宛将她帶走的,易宛給她處理傷口的時候一直咬着唇,最後忍不住落下了兩行清淚:“就算不在一起也沒關系的。”
    鐘瓊一驚,握住她的手:“不許這麽說,我們出去住,我去勤工儉學,我可以朝學校申請補助,我還可以去兼職……會努力學習得獎學金。只要我們兩個在一起,我什麽都不怕。”
    易宛嘆了一口氣,鐘瓊說這句話充滿了一腔孤勇,卻也不切實際,每說一句話氣焰就弱上一分。
    但她眼神堅定,握着易宛的手也紮實。
    易宛看着她的模樣,喉嚨發緊。她确信如果她現在點頭的話,鐘瓊一定會這麽去做。
    易宛苦笑,她這才意識到原來在鐘瓊的心裏,她已經重要到了這種地步。
    哪怕抛棄現在的一切,推翻如今的生活,鐘瓊也要和她在一起。
    “別傻了。”易宛将手抽出,垂眼說着,“高三很關鍵的。不要為了眼前而放棄未來的大好時光,現在更重要的是學習,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鐘瓊聽完後大力而又煩躁的抓了抓頭發,擡眼看向易宛的時候眼底是密布的血絲:“為什麽要說這種話……我只是想讓你像我愛你一樣的愛我。”她還想繼續說些什麽,可觸及到易宛傷心的眼神,又什麽都說不下去了……
    她不應該懷疑易宛對她的感情,可是嘴中卻控制不住的出言不遜,她有什麽理由質疑易宛呢,現在的局面不就是她一意孤行帶來的嗎……如果她像易宛一樣小心謹慎現在不就平安無事了嗎。
    沉默如一陣風,刮遍了每一個角落。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從外婆家回到家中的時候,氣氛凝滞的仍然在冰點,芳芳喵喵叫着歡迎着兩個人,可就算看見小貓也難以讓鐘瓊露出笑容。
    芳芳一直被照顧的很好,就算朱愛對貓毛過敏,仍然沒有籠養,給了芳芳最大的自由……
    但朱愛對鐘瓊和易宛可就沒什麽自由而言了,朱愛禁止鐘瓊去跟易宛掃墓,冷冷看着她:“你心思不正,對方媽媽知道了,怕是九泉之下無法安寧。沒有人想看到自己的孩子走這條路,惡心。”
    鐘瓊再度被刺痛,卻放棄了辯駁……
    人活着往往不能怎麽開心怎麽來,在制度的條條框框裏,怎麽都是窒息。
    鐘瓊知道說服不了母親,只求家裏能恢複成以前那樣就好,可事與願違,易宛和朱愛的相處變得越來越奇怪。易宛照常仰着笑臉和朱愛說話,但朱愛要不是不理就是直接轉身離開,完全拒絕和易宛的任何接觸和交流。
    鐘瓊敏銳感知着已經發爛腐臭的家庭氛圍,卻又無可奈何。
    她只是拼命多看一眼一眼,努力和她多相處一秒:“答應我,別離開我……”
    “……”
    “拜托。”鐘瓊抓住易宛的手:“我不想哪一天你突然就消失了。”
    她握得緊,易宛怎麽都拿不出,只好安靜任由她捏着。她将手放到額頭上,兩個人就這麽沉默地貼着。
    這個夏天過得倉促,有的樹葉已經蜷曲便色,風一刮就是枯萎的沙沙聲,帶着倦葉滑落。
    “我會和你在一起的……”
    雖然朱愛沒有将發生的事告訴黃啓,但戰火也不可避免的波及到了他的身上……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已經成為了家常便飯。
    鐘瓊每每聽見他們争吵的時候都覺得——這個家就要這麽散了。
    曾經她多麽希望這個重組家庭消失,現在就多麽希望能留下。
    而造成這個快要分崩離析的結果,正是她的一意孤行。
    鐘瓊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卻沒想到那麽快,在一個平平無奇的早上,鐘瓊從早市排隊買了想吃的蛋堡,回來的時候就發現家中關于易宛的一切已經人去樓空,她一開始并沒有反應過來,去易宛的房間,原本到處都有的粉色和橙色全都消失,曾經迎風飄然而起的窗簾都拆卸了下來。
    鐘瓊環顧四周——
    幹幹淨淨,什麽都沒有剩下。
    鐘瓊幾乎是瘋了一樣跑離了家裏,無論在街上遇到誰都要拽住問一句:“你有沒有見過比我稍矮半個頭的女生,頭發到腰,圓杏眼,懂不懂就瞪眼瞧人,笑起來很陽光好看……”
    她一邊打着電話,一邊欲哭無淚和別人溝通,說出來的話颠三倒四驢唇不對馬嘴。每當有淚要奪眶而出時,她又會生生忍住,怕下一秒見到易宛的時候模樣不好看。
    她走着跑着,整個人像是進入了走不到頭的牢籠:“易宛。”
    “你個騙子……”
    黃啓帶着易宛猶如人間蒸發了一樣,鐘瓊不知道黃啓清不清楚兩人之間的事,也不知道他們究竟做了什麽約定,消失的幹幹淨淨,徹徹底底。
    家中冷冷清清,鐘瓊失魂落魄。
    當初黃啓和易宛搬進來的時候沒有通知她,如今走了也一樣……沒人在意她的感受,甚至連芳芳都被一并帶走了。
    她們兩個一起留下的貓,憑什麽說都不說就帶走?
    她看見朱愛的時候特別想發瘋,但最終咬牙忍了下來:“我去複習高三的內容了,以後沒事不要打擾我學習了。”
    看着鐘瓊不哭不鬧的模樣,朱愛長舒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有些淡淡的惆悵。
    就算發生了任何變故,高三開學也會如期而至,一切都是那麽有條不紊的進行着,鐘瓊本來就是個沉默少言的人,易宛的離開更是讓她惜字如金。
    她再次坐回了靠窗的位置,曾經她像右邊一瞥就能看到易宛的位置。
    她以為她能忍受的任何寂寞,可在開學第一節 英語課,她同杜漪一對視,心中的防線就漠然坍塌,曾經拼命忍住的眼淚也控制不住成線的落了下來,她只要看着杜漪一眼就能聯想到易宛,這樣的情緒讓她窒息。
    鐘瓊撐着頭,稍稍歪着脖子,看見的卻不再是易宛。
    重新回到課堂上,繁重的學習內容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新課本在桌子上壘得老高。
    可她已經很難打起精神去應對了。
    她思緒混沌,幾乎從椅子上坐不住。
    鐘瓊:“老師,對不起……我太沒用了……”
    于是……她拉開了旁邊的窗戶在同學們驚呼聲中跳了下去,甚至窗戶都沒有拉開,只是開了個小邊,她是撞碎了玻璃帶着無數或大或小的碎碴落下去的。疼痛席卷而上的時候她還有一種不真實感……
    鐘瓊覺得她實在是太窩囊了,忘不掉易宛也就算了,這一跳還給最喜歡的老師帶來了麻煩,還不如死掉一了百了。
    可她到底是命大的,再睜眼是在醫院的病房裏,易宛正焦急地看着她,她猛地坐起來,眼前的易宛又變成了朱愛的模樣。她被朱愛按到床上的時候,痛感才龇牙咧嘴的湧上來。
    “媽,我沒事了。”這是易宛離開之後,她第一次叫朱愛媽,她的聲音啞着的,唇齒都幹澀。這一跳忽然讓她頓悟了生命的可貴,她決定往前看……最起碼不能給身邊的人惹麻煩了。
    馬素欣不知道具體是怎麽回事,只發覺鐘瓊每一天都失魂落魄的:“易宛怎麽轉學走了?”
    鐘瓊眼皮也沒擡:“沒什麽,她本來就不是這邊的人,想回去高考也沒什麽奇怪的吧?”
    馬素欣點了點頭,感覺有哪裏不對,但卻也抓不住思緒。
    正說着,鐘瓊卻起身離開,步履匆匆。
    “怎麽了。”馬素欣下意識抓住她:“幹什麽去?”
    鐘瓊拉上了外套拉鏈:“去四班買點東西吃。”
    馬素欣松開手,笑盈盈:“行啊,我跟你一起去。”
    “走吧。”
    鐘瓊的精神狀态看起來好了許多,走在馬素欣的旁邊兩個人有笑有鬧,去宗迎那裏擰開一瓶汽水:“你怎麽還搞上微信支付了?”
    宗迎笑了一聲:“與時俱進啊,要不然找零太麻煩了。”
    “啊……與時俱進嗎……”鐘瓊反複回味着這句話,勉強笑了笑,她也應該與時俱進起來,不能再被過去困住了……
    自那天開始,她也不再回避易宛的事。時間匆匆流逝,地球也沒有爆炸,一切好似都恢複如初,最初的撕心裂肺再回憶好像都是很遙遠的事情了。
    只不過有時候她早上照鏡子的時候會恍惚——原來頭發已經長到蝴蝶骨了。
    最初她就是因為看見易宛的長發才想着留頭發。
    她笑了一聲,默默拿過剪刀,将一頭長發胡亂剪短,然後毫不留情地扔進了垃圾桶。要不是高中生不能染發,她甚至想直接換個顏色。
    她的成績變得浮浮沉沉,終于到高三下的時候徹底趨于穩定,穩坐了年級第一的寶座,遠超第二,成為了老師嘴裏的好苗子,同學眼裏真正的學霸,也變成了朱愛眼裏“完美”的鐘瓊。
    鐘瓊也覺得現在這樣也不錯,過去的一切随風而逝。
    畢竟是易宛不辭而別啊,對方都沒有念想過她,她又何必傻乎乎想着人家呢?
    她也會和同學出去玩,笑着鬧着,仿佛易宛這個人從來沒有存在過。
    她不會心急,也不會再莽撞了。
    她以為她真的可以徹底忘記易宛……
    直到有一天在街上的大屏上看到了一首歌的MV,起初只是覺得旋律熟悉,忍不住駐足觀看,等看到熟悉的歌詞時,巨大的悲傷這才逆湧過來,連着五髒六腑都好似移位扭轉。
    被倦怠堆砌的一晚,有你才終結了黑暗。
    易宛……
    鐘瓊:“易宛……這首歌有你的意思嗎?”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眼淚已經流到了嘴裏,發鹹發苦,讓她幾欲作嘔。她如同那日尋找她一樣奔跑着,漫無目的地跑着,跑到雙腿酸軟,肺部都控制不住發出啰音都沒有停下,她的喉嚨裏好似彙聚了血液,每一次喘息都帶着絲絲縷縷的痛意。
    好像身體累一點,精神就能輕松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