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鐘瓊在高三的時候因為參加各種競賽和集訓有了保送的資本,但她仍然選擇了參加高考。有人說她是自傲,有人說她想證明自己。
    實際上她什麽都沒想,但她懶得解釋。
    畢業之後大家同老師一起組織了一場飯局,一班二班這兩個一直挨在一起的班級,吵吵鬧鬧中也誕生了友誼,大家都選擇了同一個地點。
    鐘瓊過去的時候路上堵車,等她到了的時候已經臨近開始了。
    陳敬看着她感慨良多,把之前沒收的手機還給了她:“表面上不顯山不露水,實際上你可真是沒少讓老師操心。”話雖如此,但他是笑着說的。
    馬素欣在旁邊起哄:“就她這樣的形象,到了大學指不定多招蜂引蝶呢。”說完還朝鐘瓊擠眉弄眼。
    鐘瓊笑了笑,淡淡嗯了一聲,卻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說想去給家裏人打個電話就走了出去。
    在透口氣的時間,她遇上了印安容。
    這家酒店四處燈光都很亮,印安容看見鐘瓊打了聲招呼:“嗨。”
    她學了點化妝,眼睛帶了美瞳顯得分外明亮。
    鐘瓊朝她走近了些:“差點沒認出來。”
    “是覺得我好看了嗎。”印安容看着她,眉眼彎彎像是一汪藍色的湖:“你從來也沒認真看過我啊。”
    印安容在易宛離開之後開始奮發圖強,鐘瓊在好幾次集訓中都遇見了她的身影,但要不是印安容主動來找她說話,她們确實是沒什麽交集的。
    “哈哈哈,我們兩個總是能遇見,算不算有緣?”
    鐘瓊點了點頭:“也許吧……”
    印安容眉毛微微擰起,猶豫到鐘瓊要轉身的時候忽然說:“其實,我知道你和易宛的事情。”
    鐘瓊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你指什麽?一家人嗎,好多人都知道了。”
    印安容目光堅定:“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記憶被重新勾勒,鐘瓊感覺心髒被刺痛,她張了張嘴想問是什麽時候的知道的,但又覺得沒必要。她遽然有一種秘密終于又有人分擔了的感覺,肩膀一沉,粲然笑了笑,這個笑容裏還有許多的如釋重負。
    印安容:“我知道我之前做了很多蠢事,但其實……”
    鐘瓊:“可你也沒把我和她的事跟任何人說。起碼這一次,你讓我心裏放松了不少。”
    印安容一怔,然後明顯松了一口氣,嘴巴張了張,舌頭卻在嘴邊打了個結,一句話半天沒說出來。
    她的手在空中比劃着,手上美甲的碎鑽閃着光。
    鐘瓊看着她焦急的模樣,問着:“怎麽了?”
    印安容猶豫着:“呃……我想說……呃。其實我早上都沒起來,本來以為高三的生物鐘能延續很久,但第二天開始我就足足睡到八點,今天更是九點半才起床。”
    印安容眼神亂瞟,不和她對視:“你……以後打算去哪裏?”
    鐘瓊雙手插兜,低着頭:“南方吧,跟別人沒關系,是我自己的想法,不想總待在一個地方。”
    “這樣啊……我知道了。”印安容摸了摸脖子,笑了笑,“我家裏因為我保送,又養了一只小奶貓,跟依依的花色很像……其實挺不公平的,依依明明因為我的原因死了,我還要假惺惺養個替身,把一個生命留在我那樣的家裏,你覺得我算不算壞?”
    鐘瓊搖了搖頭:“我從來沒覺得你怎麽樣,也沒放在心上,以後對小貓好就是了。”她說着又低低笑了起來,如果是易宛那個記仇的家夥,說不定芝麻大點的事都刻在心裏。
    鐘瓊要走的時候,印安容下意識伸出手拽了她:“能、能擁抱一下嗎?”
    鐘瓊不解的從鼻腔裏哼出一聲疑問,她這樣的要求非常讓人摸不到頭腦,但考慮到以後也未必能再見面,鐘瓊還是同意了。
    感覺比易宛要高要軟,不知道那家夥現在長沒長高,胖了還是瘦了。
    虛抱了一下,鐘瓊就放開了她。
    印安容忽然說:“真是做什麽都不能讓你有波瀾。你對別人和自己的事情都這麽淡淡的,只有對易宛才有情緒。”她擡頭看向鐘瓊,“你和她談戀愛的時候一定很熱情吧?”
    很熱情嗎?鐘瓊怔愣,那好像是很久遠的事情了,現在的她不是出去當家教賺錢就是窩在床上,被子一卷,一呆就是一下午。
    鐘瓊無意識地長嘆了一口氣。
    “記不清了……”
    “你把她忘了?”
    鐘瓊喃喃自語,聲音不大,帶着顫:“是……”但實際上她的身心已經因為印安容這些話回味起了曾經觸碰易宛的感覺,或是看她紅了桃腮,又或是很生氣地将她拍開。
    明明過了一年多了,卻又生動鮮活了起來。
    印安容擡起頭:“人和貓有什麽兩樣?”
    鐘瓊點了點頭:“沒什麽吧。”易宛确實總如小貓一樣,爪子輕輕一撓就讓她神思不屬好幾天。
    此時回憶起易宛,已經分不清內心的想法了,刺痛還留在心間,但已經不至于要她發瘋了。
    印安容:“要不要和我試試?”
    “什麽?”鐘瓊以為聽錯了,一臉費解:“什麽意思?”
    她懵了,在看見印安容墊腳要親她的時候,才意識到她說了什麽,猛然給她推開。鐘瓊感覺這個世界太魔幻了,等去衛生間洗了兩把冷水臉的時候還處在震驚中。
    印安容拿着熱水等着她,她擺手沒有接過:“謝謝……沒有這種想法。”
    在印安容失望的眼神中,她快步離開,回去的時候杜漪正和同學們喜洋洋地說這話,看見鐘瓊大笑着遞給她一杯酒:“終于不是高中生了,可以喝了。”
    鐘瓊接過:“我從小喝奶都比別的小孩多,肯定是海量。”
    杜漪挑眉:“這兩者有什麽關系嗎?”
    鐘瓊搖頭,笑着:“沒啊,我就是亂編的,還以為只要言之鑿鑿你就會相信,畢竟感覺大多數人都這樣啊。”
    杜漪切了一聲:“還敢逗上老師了。”
    “真的不敢啊,杜老師。”
    鐘瓊對喝酒并沒有什麽興趣,整場下來也沒有喝多少,人卻像喝多了一樣倦怠,郝含蕊來接杜漪回家,但杜漪并不着急走,反而湊過來和鐘瓊說着悄悄話:“我們之前也散過,但兜兜轉轉還是在一起了。老師不知道你們發生了什麽,但希望你向前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鐘瓊詫異,卻搖了搖頭:“不,我已經放下了。就算再見面也不會有什麽波瀾的。”
    這句話說完,她還在恍惚中,就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是錯誤,現在終于回歸了正軌一樣。
    鐘瓊哼着歐霄的歌,最起碼現在她已經可以面對這首曲子了。
    她的大好年華才剛剛開始,對于不告而別的人,她不想再關注了。
    散場之後她立刻去染了一頭紅發,如同火焰一樣肆意燃燒,不知道這算不算沖動行事。
    回家後她開始翻箱倒櫃找到高三的所有書本,她打算徹底扔掉這一切,往前看。
    在高二的一本練習冊裏,她抖落了一張信封。這本練習冊是不常用的,老師只是劃了一部分重點題就被抛棄了,鐘瓊完全不記得她曾經在裏面夾過東西。
    郵戳上的日期是去年的六月份,她找來剪刀拆開,最先被拿出來的是一張她和易宛的合照。
    這張照片兩個人都沒有好好照,現在看來卻好像包含了千言萬語。
    畢竟是唯一一張合照。
    裏面還有一些她們的聊天記錄,鐘瓊看到了她曾經說得話——我不是每天都在見你嗎?每天也都在想你。
    鐘瓊咬着唇,低頭怔怔看着,淚滴滴落,她用手去撫,力道太大,直接将洇濕的紙戳破了:“原來當時你在做這種事啊……”
    她又翻出來許多易宛偷拍她的照片,只有模糊的影子或是看不清的眉眼,一看就是快門按的非常倉促。鐘瓊笑中帶淚,原來不是只有她一個人會拍這種照片,原來易宛也是一樣的啊。
    最後她還發現了她給易宛編的手繩,色澤依舊豔麗,如同易宛一樣明媚。她盯着手繩看了片刻,忽然發現這跟她編的有些細微的出入,是易宛單獨給她的啊……
    鐘瓊将手繩在中指上讨來繞去,一會兒笑一會兒流淚,用手背胡亂擦了一下眼睛後她整個人又陷入了安靜中。但那安靜只持續了幾分鐘,她将存放了她高中物件的箱子倒出,開始在裏面胡亂尋找着兩個人曾經在一起過的證明。
    整潔的房間被她這麽一搞瞬間變得亂糟糟的,可她根本也不在乎,她腦子裏的內容比環境要亂的多。當時還以為時間很長,有很多機會可以合照,結果到最後也不過是一張合照,幾頁聊天記錄和一個手繩。
    鐘瓊癱坐在地上,流着鼻涕和眼淚,她抖着手拿起電話,如同那日找易宛一樣播着她的手機號,沒人接她又去她的微信說話,可無論發什麽留給她的都是紅色感嘆號。
    鐘瓊哭到失聲,房間裏陷入了一陣又一陣的沉默,像是瀕死的鳥最後的哀嚎。
    她哭得喘不過氣,打開了窗戶,迎着風不斷咳嗽着:“你怎麽……連個聯系方式都不留給我。”
    她喊着:“我怎麽這麽沒用……”
    “連個像樣的回憶都留不住。”
    她擰着眉頭,眼睛哭到紅腫,是馬素欣的消息将她從思緒中剝離。
    “要不來來一場畢業旅行?”馬素欣愉快的語調和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不去……”
    “別呀。”馬素欣不放棄,“什麽都不用您老人家操心,只要收拾行李跟我們走就行了。就當散散心了,行不?”
    馬素欣實在是看不下去鐘瓊消沉的模樣,直接去她家給她拽了起來,這确實是一場說走就走的履行,地點是在地圖上随便指的,攻略是一點不做的,完全就是看到哪裏走到哪裏,餓在哪裏吃在哪裏。
    旅行确實是一種可以讓人身心放松的活動……
    但對鐘瓊來講,只是一種假象。
    一旦結束了旅行回到了家中,她又會被痛苦和疲憊包裹。
    朱愛問她:“你想去哪裏的大學。”
    鐘瓊一愣,然後扭頭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去南方。”
    朱愛手裏的水杯應聲而掉,她被吓了一跳:“不可以!”
    “好。”鐘瓊喉嚨一哽,扭過頭去的眼裏全都是怨,聲音也高了些,“那我不去。媽,這樣的答案你滿意了嗎。你還想讓我怎麽樣?你還想聽我說些什麽?”
    “你把賬號密碼告訴我,我替你報志願。”
    鐘瓊咬着牙:“不可能。”
    朱愛放緩了語氣:“我會請人來幫你報考,絕對不浪費你辛苦考來的每一分,好不好?”
    鐘瓊聽完她說得話,感覺脊背一寒,她的太陽穴突突直跳,聲音也冷了下來:“不用,我都答應你不去了,別試探我了。”
    朱愛根本從她的這句承諾裏找不到一絲一毫的真誠,女兒長大了,越來越不受她的控制了,密碼她不知道,就算鐘瓊填了個遙遠的城市,她也沒辦法阻止。她努力各種旁敲側擊,也嘗試了各種密碼組合,卻還是沒有成功登錄。
    “你你說去南方,但根本不知道應該去哪吧?”朱愛問着。
    鐘瓊猛然回頭,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你願意告訴我嗎?”
    朱愛自然知道她問的是易宛在哪裏,所以她選擇了沉默。
    鐘瓊眼底的光一點點暗下去:“我可以自己去找,去想辦法。我去所有可能的地方旅游,我在那裏生活,我在那裏留一輩子。”
    朱愛強忍着氣悶:“孩子,別離媽媽太遠……”
    鐘瓊起身,将房門打開:“沒你事了媽,我想一個人待一會。”
    “可……”
    “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她說出來的話很疲憊,卻有一種毋庸置疑的态度。
    朱愛吼:“你什麽時候能聽話啊!”
    鐘瓊心裏卻并沒有什麽波瀾,朱愛傷心卻又無可奈何被鐘瓊推了出去。
    忽略掉朱愛敲門的聲音,鐘瓊走過去癱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看着上方:“現在該怎麽辦呢,我要如何知道該去哪裏找你呢?”
    自從旅行歸來之後,她都沒怎麽吃東西,每天幾乎都是靠喝水活着,她感覺不到饑餓,也沒有進食的欲望。一有空就傻傻翻着和易宛的聊天記錄,看着看着就有些淚眼模糊。
    她想知道易宛給她留下信封是什麽意思?
    是要把所有的回憶都還給她,還是表達她也還愛着,是迫不得已才離開的?
    鐘瓊做了許多的猜測,但實際上易宛根本沒有多想,她只是覺得結婚證什麽的,不就是應該一人一份嗎。
    易宛對着趴在她房門口的小屁孩惡狠狠說:“小兔崽子,別在我面前晃!”
    和黃啓離開之後,她又有了新的繼母,這一次她多了一個弟弟,弟弟和她的年紀差的太多,根本沒有任何共同話題,她也根本沒有當姐姐的自覺,完全就是自己怎麽開心怎麽來。
    她頻繁翻着競賽名單和得獎情況,企圖查找到鐘瓊的蛛絲馬跡。
    她一直都很在意鐘瓊,這是從小就注定的緣分,鐘瓊是她這輩子都沒辦法忽視的存在。從她們兩個第一次見面開始,易宛就覺得她好像得了一種怪病,只要不觸碰到鐘瓊心裏就會很慌……
    被朱愛懇求着從鐘瓊身邊離開的時候,她偷偷拿走了鐘瓊的一條圍巾,如今已經被水洗到褪色,但易宛仍然當寶貝一樣常常拿出來看着,親着,觸摸着。
    她将圍巾放在枕頭旁邊,就仿佛鐘瓊就在身邊一樣。
    她在網上還搜了非常多的采訪視頻,英語考試第一個出考場的鐘瓊就在其中,她看見封面的人物時就覺得口幹舌燥,激動地連續點了兩次才進入視頻中。
    一水的姐姐真好看的彈幕,讓她有些微妙的不爽,有種曾經只屬于她一個人的鐘瓊被分享的感覺。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啊……畢竟她那麽好。
    易宛将彈幕關掉,認真看着視頻,畫面上的人怎麽看都看不夠。
    采訪中記者問鐘瓊要去哪裏,鐘瓊表達不會留在省內。
    這句話讓易宛的心裏活泛了起來,删掉了志願網站中所有的北方城市,她心跳得很快……難道鐘瓊也在想着她,回來找她嗎?
    她這麽想是有些自戀的,畢竟憑什麽鐘瓊這麽多年還在等她呢……
    最後她還是改了志願,如果鐘瓊願意來找她的話,一定回來這個地方……她們第一次在醫院見面的地方,也是埋葬了母親生命的地方。
    鐘瓊在朱愛的反對聲中踏上了旅途,順着曾經的蛛絲馬跡,微妙地探尋到了過去的一角,她的生命竟然是易宛的媽媽給的,多種情緒的雜糅下,讓她更想跟易宛見面。
    她換了一身嶄新的穿搭,新中式的上衣搭配着馬面裙,确保能夠吸引易宛的視線。在家門口的時候她沉默地站了良久,而後頭也不回的離開。
    她謝絕了朱愛的同行,一個人帶着一個行李箱走了,路上她一直沉默着,步子邁得急促。被褥已經先一步被郵寄到了學校。
    這所陌生的大學是她在這座城市的第一志願,也是這所城市最好的985,她根本不在乎專業,只在意學校裏的碩士點和博士點,如果找不到易宛,她會繼續在這裏念下去,直到邊邊角角都被她看過。
    “驿站離得宿舍并不近啊。”鐘瓊嘟囔着。
    排隊取快遞的時候,餘光閃過一道熟悉的人影,鐘瓊愕然,第一反應就是跑過去拍了她的肩膀。
    在激動中等來了一張完全陌生的人臉。
    “抱歉……認錯了。”鐘瓊讪讪的,充斥着失落,她真的是瘋了,竟然看誰都像是她。
    忽然背後有笑聲傳來,清淩淩的直擊鐘瓊的心髒:“鐘同學,你是在找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