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這是淩暮色與溫如緋分開的第二日。
    午休時,淩暮色站在窗邊,透過狹小的窗子面色平淡地向外看,秋風瑟瑟,吹動微微泛黃的樹葉胡亂飛舞,隔着玻璃,她依然能聽到那一陣陣簌簌作響聲。
    眼見幾片已完全枯黃的樹葉脫離枝幹,她視線當即循去,瞧見它們被風載着,打着旋兒飄落,或就近落于地面上,或被風吹去更遠,更遠。
    只有在這時,淩暮色才更直觀感受到現在是秋季。
    “在看什麽呢?”
    忽有聲音從身後響起,淩暮色渾身猛地一震,睜圓杏眼轉過頭去,眼前晃過那張熟悉的臉龐。
    震驚更具,她緊緊凝視着那張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臉,就像擔心自己稍不注意,就會讓它在下一秒消失于自己面前那樣,連眼也不敢眨動一下。
    她就這樣狠狠睜着眼,睜到自己雙目發澀,才終于沒忍住飛速眨了一下眼。
    好在,一個活生生的溫如緋仍站于她眼前,并未因她的眨眼而像變魔術那般消失。
    望着那張寫滿笑意的溫柔面龐,淩暮色有些遲疑,語氣中的不确定盡顯,“如、如緋?”
    縱然眼前身影并未如自己擔心的那樣消失不見,她仍覺得虛幻。
    如緋現在應該在另一座城市才對,怎會突然出現在這裏,這實在太像是她正在做一場夢,又或是她出現了幻覺。
    “是我,小懶,你沒有看錯。”
    聽溫如緋沉穩磁性的聲音紮實落在自己耳畔時,淩暮色終于可以确信,自己并未出現幻覺,此時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溫如緋本人。
    淩暮色沒有吱聲,目光仍一瞬不瞬盯着溫如緋,舍不得移開。
    也正是在這一秒,當依戀奔湧,在淩暮色胸腔漫開洪流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對于眼前人的思念幾乎已經接近頂峰。
    她好像,從未如此地想念過一個人。
    “怎麽傻乎乎的?”見淩暮色怔怔地看着自己,既不動也不說話,溫如緋擡手撫上她眉尾,溫柔輕撩她額邊發絲,低聲笑着說了一句。
    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她笑意更深,将話鋒倏地一轉,換一種形式對淩暮色說道:“報告,溫如緋早上八點半的航班,下飛機之後就過來了,剛才和白導聊了聊,又看到你在這裏。”
    聽見溫如緋開始給自己打報告時,淩暮色稍愣,随即輕聲笑了出來。
    如緋,我看你才傻乎乎的呢,哪有人像做彙報一樣和我說她的行程啊……
    淩暮色只是默默腹诽着,沒有将自己心裏的想法直接說出口,不過,從她的笑臉中,溫如緋差不多也已讀懂她的想法。
    “知道了,那你是特意過來找白導的,還是來找我的?”這個問題,淩暮色屬實是在明知故問了。
    她非得溫如緋将答案說出口來,也是想親耳聽她說出那一句“想你”。
    溫如緋不語,忽然不由分說抱住淩暮色,攬她至自己懷中。
    答案已在這個懷抱中,無需再多言,偏偏溫如緋了解淩暮色,知道她想要做的,也想要說的,自然而然,在溫如緋加重手臂環抱住她的力量,擁她更緊時,亦同時開口。
    說的正是淩暮色想要聽到的那句:當然是來找你了……小懶,我很想你。
    兩副軀體相貼,隔着幾層衣物布料,淩暮色也仍能感覺到溫如緋身上傳來的溫度。
    唯有溫如緋,能讓她感到如此溫暖。
    與此同時,溫如緋的聲音也落在了耳畔,一聲“我很想你”聽得她鼻尖泛酸,又險些要掉下淚來。
    她嗔怪自己真是脆弱,怎麽最近動不動就想流淚。
    “我也是……”淩暮色低低應了聲,回抱住溫如緋。
    在她們身後不遠處,這部電影幾位主創,以及劉天春與安娜恰好向她們投來視線,默默看了幾眼,随後又繼續去做自己的事情。
    人來人散,淩暮色或許看見了,卻絲毫不去在意。
    她心裏短暫萌生出一股沖動,就在這一刻,她什麽也不想去做,什麽人也不想去接觸或是看到,只想與溫如緋緊緊相擁,彼此之間不必開口說些什麽,純粹只這樣抱着就好。
    -
    離開溫如緋的懷抱後,淩暮色與她并肩站于窗前,她手被溫如緋輕輕牽起,始終不曾松開。
    此刻再看窗外枯葉遺落,她心境又發生了一些變化。
    四季變化,花開葉落,這是常态,也是不會改變的定律,沒有什麽好遺憾的,過好當下就比什麽都更重要。
    “累了嗎如緋,坐會兒吧。”
    回過頭來,淩暮色四處尋覓,想找到一處可以讓溫如緋坐下的位置,所幸安娜也有眼力見兒,搬來兩只相疊的小板凳,分開後放在她們面前。
    “謝謝。”
    聽着溫如緋的道謝聲,安娜迅速從她們身前走開,将窗邊這塊小空間都留給她們二人,頗有一種“深藏功與名”的意味。
    淩暮色拉着溫如緋的手坐下,板凳較矮,相比她們站直時明顯矮了很大一截,光影也瞬時暗下許多,兩個人都沒有在意,趁還有時間便閑聊兩句。
    從溫如緋口中,淩暮色得知,她的确有意不提前告訴自己她要來的這個決定,此前只與白鯨聊了聊,寒暄幾句,既是因思念而特意來見自己一遭,也順便探了白鯨的班。
    她與白鯨已有一段日子未見過,再見面時兩個人都發現,彼此都沒有半分改變,溫如緋依舊是那個平淡而從容的模樣,做任何事說任何話時态度都淡淡的,白鯨也依舊是那個冷面大導,話極少,那張嚴肅的臉讓人望而生畏。
    除之前演過白鯨的作品外,淩暮色并不知曉溫如緋與她還有其他什麽交集,也許正是因為那次合作,她們兩個人相處融洽,合作十分愉快。
    關于白鯨與如緋那部《一草一木》的相關視頻,淩暮色意識到自己可以去找來看看,不必空等記憶複蘇,她亦可以主動多去了解溫如緋。
    只是這個時候她想要了解溫如緋,與綜藝開始錄制之前她主動去網上搜索溫如緋名字的原因,又有着千差萬別,那時她單純只是為了自己的前路。
    下午淩暮色拍戲時,溫如緋有時會站在一側遠遠看着她,更多時候則留在白鯨待的那間屋子裏,從監視器中更細致地觀察淩暮色。
    拍攝間隙,溫如緋目光停留在淩暮色被定格的特寫鏡頭上。
    她那雙圓溜溜的杏眼盛着星河般的光亮,溫如緋不由跟着笑了笑,又看向白鯨,“鯨姐,你覺得……”
    “她很優秀。”
    知道溫如緋要問什麽,白鯨不等她說完,已先開口,又用一種自信的眼神看着她,“你是要問這個吧?”
    溫如緋點了頭,“是。”
    溫如緋與淩暮色的關系人盡皆知,哪怕鮮少上網的白鯨也不例外,溫如緋今日過來,不正是來探淩暮色的班。
    “鯨姐。”溫如緋頓了頓,又說,“梁因讓我給你帶句話。”
    昨日她恰好與梁因聊過,對方本想在今日與她見一面,視頻裏溝通到底還是不太方便,便想與她面對面聊,卻因溫如緋已産生探班想法,而不得不把見面時間推遲一天,兩個人将于明日碰面。
    正好後一天緊接着也是非常重要的一日,那是《她殺》劇本圍讀會,她與梁因她們會有更多可利用的時間與空間接着聊。
    聽到“梁因”這個名字時,饒是白鯨這樣冷熱都不輕易寫在臉上的人,也仍明顯愣了愣。
    畢竟,哪怕她知道溫如緋要進那個組,也不會料到這個名字竟會于此刻,毫無預兆從對方口中被提起。
    “她怎麽不自己過來?”白鯨聲音又冷了下去。
    “她知道你不想見她。”這個問題溫如緋同樣也問過梁因,這是梁因給出的回答。
    “她說什麽了?”眼見身前人張口便要作答,白鯨卻突然擡手制止了她,“好了如緋你不用說了,你幫我告訴她,少來煩我……算了不用說了,我自己去跟她說。”
    白鯨的聲音越來越輕了,彷如是在自說自話,她兩次否定自己,溫如緋默默觀察着,可以看出她确實很糾結。
    那個梁因與她是什麽關系,溫如緋不想過多去揣測,畢竟,她在這兩個人當中也只扮演着“傳話人”這一個角色,暫時也不會有其他身份。
    溫如緋一聲“好”還未來得及從微合的雙唇中鑽出,白鯨無奈的聲音又在她耳邊響起,“算了……”
    她靜靜看着白鯨,悄無聲息,也并不去多想什麽,只聽她繼續說下去,“如緋,幫我和她說一聲,別來煩我了。”
    “好,我知道了。”溫如緋淡淡應聲,也僅此而已。
    下一場的拍攝又繼續開始了,白鯨重新投入到工作中,滿眼滿心只餘下作品。
    溫如緋看了她一眼,注意力又回到監視器裏的淩暮色身上。
    今日這一面,是溫如緋與白鯨認識以來從未見過的一面,她并不認為這有什麽值得驚訝的,人都是複雜的,具有多面性的。
    她仍保持着最初那個态度——白鯨與梁因的情況和自己沒什麽關系,她不覺得自己可以幫上什麽忙,只負責當她們之間的那個傳話人,僅限于此,其他不必多說,也不必多做。
    與此同時,鏡頭裏的那張臉對着鏡頭裏另一人展露燦爛笑容,說話時音色甜美,輕易帶動着溫如緋的心情。
    她亦揚了揚唇角,眼神逐漸柔和下來,眸底再無他物,只映出淩暮色的笑容。
    -
    晚飯時,淩暮色與溫如緋沒有選擇在劇組吃盒飯,而是相約一同出了門。
    她與劉天春彙報了一句,後者擺擺手,随她去了。
    兩個人走出拍戲暫時借用的這所小區,沿着街道一路往前走。
    街邊積攢了不少落葉,散落一地,暫未被掃去,落腳的位置少之又少,有時她二人不得已踩在葉子上,腳下無奈踩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淩暮色來這裏怎麽算也只一周多時間,無論拍戲還是不拍戲時,她從來只待在劇組那棟樓裏,未曾在這周邊走動過。
    當然後續拍戲自是少不了外景,她們劇組也會來這四周進行取景,只是眼下還未走到那些需要在外拍攝的劇情。
    今日也是一個有趣的契機,淩暮色也說不清到底是自己帶着如緋一起出來吃飯,還是如緋帶着自己出來逛街,感受自然的風與城市的景。
    也可能,這兩者都有。
    清爽的秋風吹得淩暮色渾身舒暢,她腳步輕快,能感覺到自己身體也輕快,分明踩實地面,卻宛如飄在雲端。
    她很享受這一刻的風,也盼着,時間能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如緋,你看夕陽。”
    忽然之間,淩暮色仰頭看向一側,半邊天在不知不覺間已被豔麗的晚霞染紅。
    她在第一時間輕拍溫如緋小臂,将眼前景色與之分享。
    只是……今日的夕陽再美,她心間卻也無端橫亘幾分遺憾。
    遺憾什麽呢,她問自己,是遺憾于那日沒能與如緋在海邊一同看到更美的日落吧?
    不過,哪怕那日的确因為不可抗力而留下遺憾,誰又規定,她們日後不能去将那段遺憾彌補呢?
    “看到了,很美。”擡頭時,溫如緋也看到了那幅美景。
    她目光停留在“美景”上的時間較短,很快又落回到淩暮色身上,就像是舍不得将目光從對方身上移開。
    哪怕淩暮色身後是動人心魄的日落,溫如緋也只想注視着她一人。
    恰好,淩暮色與她極有默契,亦在這時看向她。
    “如緋,有機會我們再去一次吧。”兩道目光在半空撞上的那一刻,淩暮色沒有猶豫地開了口,望着溫如緋的眼,鄭重其事地說道。
    “好,想去哪裏都可以。”溫如緋神色堅定,她不輕易承諾什麽,在她看來那是最無聊的行為,只需去做就可以了。
    只不過,在淩暮色面前,她既會去做,同時也清楚,小懶需要自己這份回應,于是她又說下去,溫柔話語一字一句落在淩暮色心上,“無論是海邊,還是其他場所,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我們就一起去。”
    夕陽已消散,它始終便是如此,短暫到讓人來不及好好欣賞。
    本還可見天光的世界飛速昏暗下來,路燈也在此時按時亮起,而此時,淩暮色與溫如緋也已在街邊一家餐館裏坐下了。
    時間并不充裕,她們就近走入一家面館,點了兩碗雪筍肉絲面,相對清淡,也正适合作為這頓晚飯。
    淩暮色只記得那次在機場周邊她與溫如緋面對面吃了一頓午飯,更早之前全無印象。
    兩碗面被端上來,她看見那位服務生盯着自己與溫如緋多看了幾眼,很快像是确認下來了什麽一般,眼神由懷疑轉變為篤定。
    淩暮色明白,這姑娘多半是認出自己和如緋來了,但對方接下來的行為與她所想相背,她以為對方會找她們簽名合影,但那位小姑娘只是朝她們揚起笑容,對她們說完那句“您的餐齊了,請慢用”後便興奮雀躍着轉身離開。
    淩暮色轉頭望着她背影,目送她往後廚走,旋即笑着回頭,對溫如緋感嘆道:“剛才那個妹妹好可愛。”
    溫如緋目光始終溫柔,輕輕颔首嗯了聲,對淩暮色總是百依百順。
    “吃面吧如緋,吃面。”時間原因,淩暮色從一旁竹筒裏抽出兩雙筷子,其中一雙遞給對面的人,自己也低頭吃起了面。
    兩碗面吃到尾聲,淩暮色動筷的速度緩了下來,最後一口面被咽下,她默默放下筷子,擡起頭,望向對面仍在安靜吃面的溫如緋。
    “如緋。”她輕喚溫如緋的名字。
    柔聲細語鑽入溫如緋耳中,她也停下動筷,回看淩暮色,“嗯?”
    她不動聲色,透過淩暮色那雙藏了些許憂郁的眼,默默觀察着她。
    她大概知道小懶在想什麽了,恐怕又是與記憶相關的事,于是她露出淡淡的笑容,從笑意與眉眼裏給與淩暮色寬慰與鼓勵。
    她知道淩暮色能看得見。
    溫如緋那雙眼睛溫柔又迷人,很會予人安撫,也很會愛一個人,淩暮色卻在此刻,有些怯怯的,不敢再去看那雙眼。
    她本已想好,不懼怕任何問題,倘若命運要她如此,那麽她也只能如此。
    可是今日在面對溫如緋時,她又無法不産生動搖,關于記憶這個東西,她不認為這是她自己一個人的事。
    遺忘所有與如緋相關的記憶,這對如緋而言,實在太不公平。
    她因此有些不安,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覺攥緊,“如緋,假設……我是說假設,那個我找不回來了怎麽辦?”
    淩暮色沒有直接将“記憶”這兩個字明說出口,不知是擔心隔牆有耳,還是自己難以說出口來。
    但她已說得明了,溫如緋能聽懂。
    果然是為這件事。
    在閃爍的目光中,淩暮色看見溫如緋唇角與眼尾的笑意驟然加深,越發明媚了起來。
    下一秒,她又聽溫如緋溫柔啓唇,認真與自己說道:“小傻瓜,那又不是你所想,不必讓自己承受那麽大的壓力,不要多想知道嗎,哪怕真的出現那種情況也沒有關系,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從頭開始,重新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