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汋今日点了香，一缕一缕的白烟飘向了上空，撒的整个室内都变得沉静悠扬起来。这个味道让人静下来，喻越灵看着楚汋，往日的剑拔弩张也销声匿迹。
“私藏军火，还真是够你死上几回。”喻越灵说。
楚汋说：“喻姑娘何必五十步笑百步，我们都是一样的。”
“明日我同你入宫。”喻越灵装作没听到他的话，说，“届时会找时机带走塔娜，恒如会在宫廷的西门接应我，不会给你添麻烦。”
恒如是辰王的表字，楚汋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他二人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各取所需，但现下看起来却并非如此。
“我既然答应了，便不会反悔。”楚汋掩下了他这份意外，说，“我向来说到做到。”
喻越灵说：“那再好不过。”
“只是。”楚汋打量着她，欲言又止。
喻越灵偏着头，不解地看他。
“你这身随时要去杀人模样的衣服，得换。”
------
喻越灵被楚汋带到朱雀大街东市的一家店铺时还有些发懵，说实话，她也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是中了什么邪，在楚汋提出带她去买新衣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他。
等进了店铺里头，便看见一群年轻又活泼的世家小姐正挑拣着自己心爱的衣裳。店家正忙活着，见到楚汋时立刻把手上的活全停了，迎到门口，堆着笑脸说：“楚大人，今儿什么风把您给亲自吹来了，往日都是莺时姑娘来选拣新衣的。”
楚汋让了步，喻越灵愣了一下，接着往前走了一步与他并肩。
他熟捻地和对方回话，指着喻越灵道：“我今日是为给她挑衣服。”
店家先是愣了一下，心说这又是哪家的姑娘，竟能让宰相大人亲自陪同来选拣衣物。直到眼神落在了喻越灵的脸上，她的眼睛突然亮了。
喻越灵不知道这店家如此直勾勾地看着她是想做什么，这让她实在不自在，刚想转过身去，就被店家称赞的声音淹没了。
“呀！这姑娘，长得如此标致！瞧瞧这脸蛋，还有这身材，我先前还不信有天仙儿这种东西，如今见了姑娘，倒是真真信了！”
喻越灵没见过这架势，有些不知所措。
她刚想开口，就又被店家给打断，说：“就是姑娘啊，你这衣服也忒寒酸了，该添置新衣了。你瞧，我这各式各样的衣服都有，看你喜欢哪个，叫楚大人给你买就是了。你们这俊男靓女，走出去定是羡煞旁人啊。”
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喻越灵还想解释，楚汋却瞥了她一眼，悄声跟她道：“这店家嘴巴是多了些，但心肠是好的，你也不用跟她辩驳。”
喻越灵一口气吊在那儿，想说出口的话在嘴边打转，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就这短短的功夫，店家便已拿了好几件新裙子在她面前晃，“姑娘，瞧瞧，这些有喜欢的吗？”
喻越灵哪知道她喜欢哪件？她穿衣本就是随心情，通常为了随时保持警觉便只着夜行衣，偶尔心血来潮了才拿出压箱底的裙子穿一穿，第二日又被她扔进了衣服堆里。她认不清长裙与罗衫有什么区别，更不懂庄缎羽缎有什么样的质感。
楚汋看出来她的发愁，及时给她接话，道：“找件素锦的吧，这衣服是要入宫的，也不用太招摇。”
店家听了楚汋的话，拍手道：“这好办！等着我给您拿出来！”
喻越灵望着她急匆匆地跑进了内室，松了口气，她好久没有这样与人说过话了。
等候的时间有些长，喻越灵扫了一圈这家店铺，望见几家少女正兴奋着讨论自己拿的新衣，叽叽喳喳的。她收回了眼光，对楚汋道：“明日你打算如何将我带进去。”
“接风宴都能带家属赴宴。”楚汋戏谑般说，“通关文牒上写你是我的堂妹。我带堂妹进宫，有何不可？”
“是了。”喻越灵摩挲着指尖，说，“你走一步看十步，带我入京时就想了许多吧。跟着你走，倒还真不用有后顾之忧。”
“你要是愿意搭上我这条船，还能得到更多。”楚汋转个身面对她，说。
喻越灵不拒绝他，也没给个准信。将头转了个向，说：“店家来了。”
楚汋却若有所思。
店家给喻越灵拿了一件浅紫色素锦百花曳地裙，递给喻越灵时还使劲地说：“姑娘这么好看的人，不穿漂亮的裙子都可惜啦，我照着你的尺寸选了一条，你回了府后试试，要是不成就让下人送过来改就是了。也不劳烦大人和姑娘到处跑。”
喻越灵愣神接了裙子，这不算是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那还是她少时，因为母亲离得早，喻逢又总是在外带兵打仗，回来时面对她总是带着愧疚。他是个粗人，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哄半大的小孩，有次听了下属谈起自己养女儿的经历，便没忍住开口问究竟什么东西才算小女孩喜欢的。
那下属瞬间乐呵了起来，提起怎么哄女儿高兴那是一个头头是道，说得喻逢一愣一愣的，然而东西是听了一个下午，却也没记住些什么，就听进去了一句“女孩子都喜欢漂亮的裙子”。
他想，是啊，她女儿就得穿漂亮裙子。
也就是那天之后，每次从边境回来，喻逢都会给喻越灵带一条好看的裙子。
喻越灵那时候还奶声奶气的，在将军府从屋子里跑过极长的廊道，扑进喻逢的怀里，拖着长音问喻逢：“爹爹，你怎么总是买裙子给我呀。”
喻逢就会把她抱起来，一颠一颠地逗她笑，然后说：“我的宝贝女儿这么漂亮可爱，当然要穿最好看的裙子了。”
这也成了少时喻越灵最期待的事情，因为只要裙子到了，不但表明她又有好看的衣服穿，也表明她又可以见到爹爹了。
后来她家破人亡，再没了爹爹。
再后来，她就在路上穿着喻逢给她买的裙子讨饭，被先阁主一眼看中，捡回了云暮楼。
她换上了杀手的夜行衣，把那些裙子用一场大火全部烧掉，和她父亲一起，埋葬成了再也见不到的回忆。
楚汋不知道喻越灵望着那条裙子如此出神究竟是在想什么，从她的面色上他看出了些许的难过。但他没有出声打扰她。
每个人都有不堪或者尘封的记忆，在触到特定的东西时它们就会张牙舞爪地朝你伸出双手，把你生拉硬拽到那个你曾经试图逃避的地方。那太不堪了，就算是站在光亮底下也是黑暗的，血液凝固成冰一般，在心里把人炸的血肉模糊。
他能懂得这种感觉。
他站在那里等了半晌，才看见喻越灵逐渐从那份难过里抽出身来，那副若无其事的面具再次被她戴上。她望向楚汋，对他说：“走吧。”
楚汋没说多余的话，抬脚跟着她往外走去。
喻越灵走的很慢，她许久没有在朱雀大街上这样行走。没有仇人在前，也没有算计。她混在人群中，看着街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一身轻松。
楚汋没有打扰她，而是走在她的身边。他们起先谁也不说话。
“阿布尔斯郎把塔娜锁在了会同馆的屋子里。”楚汋在她的脚步停留在会同馆斜对面的街道时才开口，“戒备森严，除了侍女送餐，没有人可以见到她。但我相信，这对你来说不难。”
“你知道什么叫做孤注一掷么。”喻越灵把视线落到了楚汋的身上，回了他的话。
“她要在全天下都注目的那一刻宣告自己的选择，她不会被安排，也不会因为自己是一个女人而认命。如果这是所谓的宿命，她就选择用最暴力的方式去反抗它。”
楚汋却轻笑，说：“我知道。”
喻越灵怔注，她望进楚汋的眼里，看见了疯狂。他的獠牙在那一瞬完全地暴露出来。
“我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楚汋说，“为了活命与自己的利益杀过很多人，他们其中有人是死有余辜，有的人却很冤枉。但是我不在乎。杀人不算我的目的，是我的手段。他们告诉我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就是天命，屈从、臣服、跪拜，这是生存法则。但我凭什么要遵守它？”
他的声音很轻、很慢，他知道的，那些尘封的记忆就是会在某一个时刻来找他啊，他看见了失去父母那一天的自己不知所措地蹲在那里，无知又怔愣地缓慢摇着早已没有声息的人。也看见那封写着叔母死讯的那一封沾满血色的家书。
他跪在权贵们的脚下，接着画面翻转，昔日的那些趾高气扬在成为阶下囚的一刻像狗一般冲他求饶，再没有以前的模样。
“既然天命要我死，那我就与天命对抗。”他笑起来，一字一顿道。
“如果天命不合我意，那我就改写它。”
街道上人来人往，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动。西沉的日光忽然亮了起来，打在了楚汋和喻越灵的身上，与春日序曲一般十分温暖。喻越灵忘记了移开眼，她就那么看着楚汋。
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自己的影子。
楚汋今日点了香，一缕一缕的白烟飘向了上空，撒的整个室内都变得沉静悠扬起来。这个味道让人静下来，喻越灵看着楚汋，往日的剑拔弩张也销声匿迹。
“私藏军火，还真是够你死上几回。”喻越灵说。
楚汋说：“喻姑娘何必五十步笑百步，我们都是一样的。”
“明日我同你入宫。”喻越灵装作没听到他的话，说，“届时会找时机带走塔娜，恒如会在宫廷的西门接应我，不会给你添麻烦。”
恒如是辰王的表字，楚汋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他二人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各取所需，但现下看起来却并非如此。
“我既然答应了，便不会反悔。”楚汋掩下了他这份意外，说，“我向来说到做到。”
喻越灵说：“那再好不过。”
“只是。”楚汋打量着她，欲言又止。
喻越灵偏着头，不解地看他。
“你这身随时要去杀人模样的衣服，得换。”
------
喻越灵被楚汋带到朱雀大街东市的一家店铺时还有些发懵，说实话，她也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是中了什么邪，在楚汋提出带她去买新衣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他。
等进了店铺里头，便看见一群年轻又活泼的世家小姐正挑拣着自己心爱的衣裳。店家正忙活着，见到楚汋时立刻把手上的活全停了，迎到门口，堆着笑脸说：“楚大人，今儿什么风把您给亲自吹来了，往日都是莺时姑娘来选拣新衣的。”
楚汋让了步，喻越灵愣了一下，接着往前走了一步与他并肩。
他熟捻地和对方回话，指着喻越灵道：“我今日是为给她挑衣服。”
店家先是愣了一下，心说这又是哪家的姑娘，竟能让宰相大人亲自陪同来选拣衣物。直到眼神落在了喻越灵的脸上，她的眼睛突然亮了。
喻越灵不知道这店家如此直勾勾地看着她是想做什么，这让她实在不自在，刚想转过身去，就被店家称赞的声音淹没了。
“呀！这姑娘，长得如此标致！瞧瞧这脸蛋，还有这身材，我先前还不信有天仙儿这种东西，如今见了姑娘，倒是真真信了！”
喻越灵没见过这架势，有些不知所措。
她刚想开口，就又被店家给打断，说：“就是姑娘啊，你这衣服也忒寒酸了，该添置新衣了。你瞧，我这各式各样的衣服都有，看你喜欢哪个，叫楚大人给你买就是了。你们这俊男靓女，走出去定是羡煞旁人啊。”
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喻越灵还想解释，楚汋却瞥了她一眼，悄声跟她道：“这店家嘴巴是多了些，但心肠是好的，你也不用跟她辩驳。”
喻越灵一口气吊在那儿，想说出口的话在嘴边打转，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就这短短的功夫，店家便已拿了好几件新裙子在她面前晃，“姑娘，瞧瞧，这些有喜欢的吗？”
喻越灵哪知道她喜欢哪件？她穿衣本就是随心情，通常为了随时保持警觉便只着夜行衣，偶尔心血来潮了才拿出压箱底的裙子穿一穿，第二日又被她扔进了衣服堆里。她认不清长裙与罗衫有什么区别，更不懂庄缎羽缎有什么样的质感。
楚汋看出来她的发愁，及时给她接话，道：“找件素锦的吧，这衣服是要入宫的，也不用太招摇。”
店家听了楚汋的话，拍手道：“这好办！等着我给您拿出来！”
喻越灵望着她急匆匆地跑进了内室，松了口气，她好久没有这样与人说过话了。
等候的时间有些长，喻越灵扫了一圈这家店铺，望见几家少女正兴奋着讨论自己拿的新衣，叽叽喳喳的。她收回了眼光，对楚汋道：“明日你打算如何将我带进去。”
“接风宴都能带家属赴宴。”楚汋戏谑般说，“通关文牒上写你是我的堂妹。我带堂妹进宫，有何不可？”
“是了。”喻越灵摩挲着指尖，说，“你走一步看十步，带我入京时就想了许多吧。跟着你走，倒还真不用有后顾之忧。”
“你要是愿意搭上我这条船，还能得到更多。”楚汋转个身面对她，说。
喻越灵不拒绝他，也没给个准信。将头转了个向，说：“店家来了。”
楚汋却若有所思。
店家给喻越灵拿了一件浅紫色素锦百花曳地裙，递给喻越灵时还使劲地说：“姑娘这么好看的人，不穿漂亮的裙子都可惜啦，我照着你的尺寸选了一条，你回了府后试试，要是不成就让下人送过来改就是了。也不劳烦大人和姑娘到处跑。”
喻越灵愣神接了裙子，这不算是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那还是她少时，因为母亲离得早，喻逢又总是在外带兵打仗，回来时面对她总是带着愧疚。他是个粗人，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哄半大的小孩，有次听了下属谈起自己养女儿的经历，便没忍住开口问究竟什么东西才算小女孩喜欢的。
那下属瞬间乐呵了起来，提起怎么哄女儿高兴那是一个头头是道，说得喻逢一愣一愣的，然而东西是听了一个下午，却也没记住些什么，就听进去了一句“女孩子都喜欢漂亮的裙子”。
他想，是啊，她女儿就得穿漂亮裙子。
也就是那天之后，每次从边境回来，喻逢都会给喻越灵带一条好看的裙子。
喻越灵那时候还奶声奶气的，在将军府从屋子里跑过极长的廊道，扑进喻逢的怀里，拖着长音问喻逢：“爹爹，你怎么总是买裙子给我呀。”
喻逢就会把她抱起来，一颠一颠地逗她笑，然后说：“我的宝贝女儿这么漂亮可爱，当然要穿最好看的裙子了。”
这也成了少时喻越灵最期待的事情，因为只要裙子到了，不但表明她又有好看的衣服穿，也表明她又可以见到爹爹了。
后来她家破人亡，再没了爹爹。
再后来，她就在路上穿着喻逢给她买的裙子讨饭，被先阁主一眼看中，捡回了云暮楼。
她换上了杀手的夜行衣，把那些裙子用一场大火全部烧掉，和她父亲一起，埋葬成了再也见不到的回忆。
楚汋不知道喻越灵望着那条裙子如此出神究竟是在想什么，从她的面色上他看出了些许的难过。但他没有出声打扰她。
每个人都有不堪或者尘封的记忆，在触到特定的东西时它们就会张牙舞爪地朝你伸出双手，把你生拉硬拽到那个你曾经试图逃避的地方。那太不堪了，就算是站在光亮底下也是黑暗的，血液凝固成冰一般，在心里把人炸的血肉模糊。
他能懂得这种感觉。
他站在那里等了半晌，才看见喻越灵逐渐从那份难过里抽出身来，那副若无其事的面具再次被她戴上。她望向楚汋，对他说：“走吧。”
楚汋没说多余的话，抬脚跟着她往外走去。
喻越灵走的很慢，她许久没有在朱雀大街上这样行走。没有仇人在前，也没有算计。她混在人群中，看着街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一身轻松。
楚汋没有打扰她，而是走在她的身边。他们起先谁也不说话。
“阿布尔斯郎把塔娜锁在了会同馆的屋子里。”楚汋在她的脚步停留在会同馆斜对面的街道时才开口，“戒备森严，除了侍女送餐，没有人可以见到她。但我相信，这对你来说不难。”
“你知道什么叫做孤注一掷么。”喻越灵把视线落到了楚汋的身上，回了他的话。
“她要在全天下都注目的那一刻宣告自己的选择，她不会被安排，也不会因为自己是一个女人而认命。如果这是所谓的宿命，她就选择用最暴力的方式去反抗它。”
楚汋却轻笑，说：“我知道。”
喻越灵怔注，她望进楚汋的眼里，看见了疯狂。他的獠牙在那一瞬完全地暴露出来。
“我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楚汋说，“为了活命与自己的利益杀过很多人，他们其中有人是死有余辜，有的人却很冤枉。但是我不在乎。杀人不算我的目的，是我的手段。他们告诉我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就是天命，屈从、臣服、跪拜，这是生存法则。但我凭什么要遵守它？”
他的声音很轻、很慢，他知道的，那些尘封的记忆就是会在某一个时刻来找他啊，他看见了失去父母那一天的自己不知所措地蹲在那里，无知又怔愣地缓慢摇着早已没有声息的人。也看见那封写着叔母死讯的那一封沾满血色的家书。
他跪在权贵们的脚下，接着画面翻转，昔日的那些趾高气扬在成为阶下囚的一刻像狗一般冲他求饶，再没有以前的模样。
“既然天命要我死，那我就与天命对抗。”他笑起来，一字一顿道。
“如果天命不合我意，那我就改写它。”
街道上人来人往，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动。西沉的日光忽然亮了起来，打在了楚汋和喻越灵的身上，与春日序曲一般十分温暖。喻越灵忘记了移开眼，她就那么看着楚汋。
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