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清池余的话之后，路以忱先是顿了一下，随即觉得又气又好笑。
他嗤了一声道：“你就笃定我一定会来吗？”
池余抱膝坐在那里，没有抬头，只是用干哑的声音应了一声“嗯”。
“……”
路以忱有心想反驳，但是他此时站在这里就是最打脸的证据，他抿紧嘴唇，心烦气躁地晃了两下手上的手机，灯光在池余身上滑过去。
路以忱的语气越发冷硬，没好气地说：“你都已经被停课了，不老实呆着还跑到学校干什么，还有谁让你学着我戴橡皮筋的——”
然而池余现在没有心思好好听路以忱说话，他的脸埋进臂弯，慢慢平复失控的心率，但是他的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
池余努力捋清思绪，他一直都活在现实世界里，路以忱也不是那个崩坏的世界里的主角。
他不用再担心会被什么世界意志阻挠，而路以忱也会拥有更加灿烂美好的人生。
路以忱见池余始终抱膝埋头没有说话，整个身子缩成一团倚在门框旁，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眉，一抹担忧在眼底一闪而过。
雨势明显变大，硕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地面，向四处乱窜的水珠很快就溅湿了路以忱的裤腿。
一阵斜风刮过，眼看着房檐也遮不住风雨，路以忱拧着眉头，抬脚拨了一下池余的鞋子后跟，道：“喂，你站得起来吗？”
池余没有回答。
路以忱蹲下身，直接把手机塞进池余手里。
池余反应迟钝地抬起头来，有些迷茫地看着路以忱背对着他蹲在他的面前。
路以忱单膝压着湿淋淋的地面，而池余迟迟没有动静，他有些不耐烦地回过头催促道：“上来啊。”
池余的反应依旧很迟钝，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路以忱，随即，眼睫轻轻地向下一扫，他垂着眼，有些费劲地挪了一下身子，衣料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主动趴到路以忱的背上。
胸膛与背部相贴，中间隔着几层厚衣服的面料，和黄昏暮雨的湿气。
路以忱背着池余，依靠池余手中的手机打光照亮楼梯。
路以忱一路上都一言不发，他的力气很大，足以背得动一个与他同样高大的男生，只是一边背着对方一边要下楼梯，多少还是有点儿费力气。
甬道昏暗，手机手电筒打出来的光亮随着他们的缓慢移动而轻轻晃动着。
池余趴在路以忱的后背上，寒梅冷香在雨夜里被湿气冲淡了很多，但是池余靠得太近，似有若无的幽香正若即若离的挑逗着他。
池余有些迷糊地抬起头来，他一手搭着路以忱肩膀，一手握着手机，借助手电筒的光，他看到路以忱那露在衣领外面的后颈也越发白皙透亮。
他不受控制地重新想起那一段刻在他脑海里的描述：路以忱的后颈会散发淡淡的冷冽香气，像是在寒冬腊月，意外发现墙角的寒梅也悄悄地绽开。
暗香冷冽，具备很强的侵略性，初闻就会被他吸引，但如果在那截白皙的后颈咬一口……
——那是最为敏感的开关，也是最脆弱的地带。
如果他们并不是生活在里……
池余眼神迷蒙，低垂的眸光落在路以忱的后颈，他忽然鬼使神差地低下头——
理智回笼之前，柔软而微凉的薄唇已经贴了上去，齿贝轻而慢地撕咬着那截肌肤，呵出的呼吸让那一片肌肤的热度迅速蔓延。
池余的鼻尖被细碎扎人的短发磨蹭着，那一点像在心尖轻挠的痒。
路以忱感觉到后颈湿润的异样的瞬间，他的脊背一僵，险些一脚踩空。
他堪堪站稳了，咬着牙道：“你干什么？”
楼梯间里传来沉闷的回音。
池余闷声应着：“我试试看是不是真的。”
路以忱：“什么？”
池余趴在路以忱背上，说：“我想试试，是不是咬一下你的脖子，你就会发、情。”
“……”
片刻的沉默过后，手电筒的灯光剧烈地晃动起来，哐当一声，手机砸到楼梯扶手，池余也从路以忱的背上被颠下来，“嘶”了一声跌坐在楼梯上，痛感也让池余慢慢地缓过神来。
昏暗之中，路以忱居高临下地站在池余面前，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埋藏在胸腔里的澎湃怒意逐渐膨胀。
路以忱本就气恼自己管不住自己的腿，这才冷战几天，就又巴巴地跑来找池余。
犯贱一次就够，偏偏他三番五次上钩。
路以忱用袖口狠狠地擦着自己的脖颈，刺骨的戾气从他心底漫溢出来。
他的声音冰冷如刀，语调却带着笑意：“好玩吗？把人耍得团团转很有意思是不是？”
路以忱的满腔盛怒，藏起了他的委屈。
池余笃定了他一定会来。
就像笃定了他不会离开。
是他擅自牵了池余的手，也是他擅自想要共白头。
池余是他隐忍多年的期盼和妄想。
所以他活该在池余不知情的时间线里，就已经被抛弃过了无数次。
路以忱垂着眸俯视着坐在地上的池余，抿了抿唇。
今天大概是他唯一一次可以抛弃池余的机会了吧。
可他还是来了。
……
狭小楼梯间里的沉默被哗啦啦的雨声填补了空缺。
与此同时，微弱的滋啦一声响，新教学楼的灯光也亮了起来。
路以忱心不在焉地回过头瞥了一眼，在明亮的灯光下，他眉眼间不经意地露出懒倦的疲态。
现在好了。
他可以毫无负担地选择离开了。
路以忱抿着唇，俯下身想要拿回自己的手机，正当伸出去的手要触到手机，手机却被池余握着往身后藏了藏。
路以忱微微掀起薄眼皮，眸光只冷冷地看向池余，他已经懒得再多问一句“你又想干什么”。
“给我。”
路以忱的声线又冷又硬。
池余仰起头看着路以忱，被打湿的碎发乖顺地垂下来，发梢长及眼睫，睫毛沾了细碎的水珠，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笼着氤氲水汽，削弱了池余平日的傲气，平白添了两三分示弱的意味。
四目相对，路以忱有点愣神。
然而，池余堂而皇之地把手机塞进衣兜里，窸窸窣窣地在棒球服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成方块的纸，他将这张纸递到路以忱的眼前，说：“拿着。”
“……”
虽然路以忱满脸写着不耐烦，但是池余这副示弱的模样让他气弱三分，他皱着眉头，但还是接了过去。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倾盆大雨模糊了三开外的景物，整栋新教学楼里只剩下池余和路以忱两人。
路以忱打开那张a4大小的纸，走廊上的灯光倾泻在纸面上，映出稍显潦草的字迹。
路以忱粗略扫了一眼就认出这是池余被罚写的检讨书，但是池余显然没有写检讨的经验，展信格式并不合格，开头没有加上称谓，第一句话便开门见山，［我于上周五下午在男生厕所和李京烨起了冲突……］。
【我于上周五下午在男生厕所和李京烨起了冲突，不是因为我和李京烨私下有过节，而是因为李京烨当天出言挑衅，我一时冲动，没能较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以致对其使用暴力手段，暴力不可取，我也接受停课三天的惩罚，但我并不认为自己当时做错了。】
路以忱：“……”
路以忱接着看下去。
【关于我在被偷拍视频中的不当发言，我的言论冒犯了部分人群，我会对我的言论负责，但是我那段话仅针对独立个体，如果时间退到当时的场景，我想我依旧会毫不犹豫地说出那一番话，如果我临时改变想法，也只会是后来的经历彻底改变我的想法，而不是因为当时藏在暗处的摄像头。我可以对所有被我冒犯的人群道歉，但我没有后悔当时说了那些话。
【……】
看到这里，路以忱有些自嘲地抬了下嘴角，但不可否认的是，池余的行为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永远不会否认自己做过的所有事。
——愿意承担任何责任，但不包括“悔不当初”。
这就是池余。
路以忱一目三行地扫过这一篇洋洋洒洒的检讨书，心烦意乱地盘算着他到底要不要给池余提个醒，这封检讨书交上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池余打架在先，思想不端，认错态度何其嚣张，到时候哪怕是老师想要给池余台阶下都难了。
路以忱的心思不在纸面上，为难之际，余光瞥见检讨书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我让路以忱伤心了，那我会认错的。】
是「认错」，不只是「道歉」。
路以忱愣住了，也在这时，池余伸手捏着纸页的上沿，将那张纸从路以忱的手里抽走。
路以忱有些错愕道：“等等……”
便听到池余说：“对不起。”
路以忱想要拿回检讨书的手悬在半空，迟钝道：“……什么？”
只见池余将那张纸揉了揉，揉成一团废纸团塞进衣兜，他的双手也跟着揣进衣兜，坐在第二级台阶上，有些不自然地撇开视线道：“不是要检讨吗。”
路以忱低头看着池余别开的脸，语气冷静得过分地问：“为什么跟我道歉？因为你耍着我玩儿，觉得过意不去了？还是你觉得我这个样子很可怜？”
池余听得皱起眉头，仰着头看向路以忱，而路以忱迎着他的目光，在他面前蹲下身来。
池余也从仰视变成平视。
路以忱平静地问道：“你为什么要道歉。”
再次重复这一句的时候，路以忱的态度已经从尖酸刻薄变得平心静气。
他突然就没有那么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了，不管池余是为了什么跟他道歉，似乎都变得无所谓了。
“算了，我就接受你的道歉吧。”
路以忱恹恹地垂着眼皮，收起咄咄逼人的姿态，微微扯了下嘴角，说：“但如果你是想缓和关系，还想和我当普通朋友的话……那最好还是算了吧。”
说着，路以忱正想起身，池余匆忙地胡乱一抓，粗鲁地拽住路以忱的领口。
“等等。”
路以忱被池余扯得绊了一下，而池余也在起身时没能站稳而往前一摔，两人的重心偏移，池余从台阶上向前倾身一头扎进路以忱胸口，连带着路以忱也跌坐在走廊上。
路以忱吃痛地闷哼一声，更要命的是池余压在他的大腿上面。
偏在这时，一道闪电划破迷蒙的雨幕，不远处传来雷鸣轰响，走廊上的灯光也应声熄灭。
路以忱脱口就骂了一句：“操，什么破工程啊。”
路以忱皱了眉，池余此时还压在他的身上，随着黑暗再一次侵袭，他能明显地感觉到池余的身体正逐渐脱力，他撑起身，有些别扭地说道：“手机。”
黑暗之中，只听到池余的闷哼声，以及腰腹上的衣服被揪得很紧。
“喂。”
路以忱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趴在他胸前的黑乎乎的身影，路以忱也越发烦躁，他不得不尝试着拉池余起身，可是池余浑身使不上力，唯独揪着他的衣服揪得很紧，路以忱只能勉强坐起身，无声地静了几秒，他认命似的维持着这个将池余拥在怀中的姿势，伸手摸到池余的身侧找手机。
池余的脸埋在路以忱的胸膛里，喘息声随着夜色蔓延而变得越发粗重。
路以忱仰头盯着天花板看，脑子里一片混乱，他只要一低头，下巴就会蹭到池余的发顶，还能闻到浅浅的发香。
明明还隔着宽大的棒球服，可他却仍觉得搜身的全程都烫到了他的手。
从池余衣兜里找到手机的瞬间，路以忱也松了一口气。
手机亮起灯光。
路以忱扫了眼手机电量，剩下15%。
他拽着池余的胳膊起身，已经没有心思再去计较其他，背上池余就想离开这里。
路以忱他们现在在五楼，而新教学楼在四楼以下都有天桥连通到隔壁的教学楼。
手电筒的灯光在楼梯间里摇摇晃晃，像是扁舟上摇晃的渔火。
池余趴在路以忱的背上，在颠簸中也慢慢恢复了力气。
路以忱缓慢地下楼，忽然听到背上的人用微哑的声音轻声说：“我妹说，害怕也没有关系。”
路以忱没有回应他。
池余有些迷糊地把脸路以忱的肩膀蹭了一下，低声道：“偶尔依赖一下别人确实也还不错。”
路以忱依旧在沉默。
池余又说：“我也不想和你做朋友，路以忱。”
这是停电前的对话。
路以忱忽然在原地停了下来，他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一个不曾有过的想法盘桓在他的脑海：如果池余跟他道歉不是为了要缓和朋友关系……
如果……
的话……
池余趴在路以忱的肩上，用带着商量的语气说道：
“路以忱，我想追你。”
外面依然下着大雨，这场暴雨声势浩大，雨点儿噼里啪啦地砸在窗玻璃上，空气潮湿，还夹带着丝丝凉意。
路以忱像是被活蹦跳乱的雨点搅乱思绪，懵了好一会，直到又听见池余问：“你有什么意见吗？”
“……”
路以忱无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强压着胸腔里那一团不知所措的情绪，故作冷淡地说：“那我可能有点儿难追。”
“哦。”
交叠的身影在昏暗的楼梯间一步步下移，沉默持续了一小会。
池余又说：“但我难得喜欢一个人，总要试一试。”
昏暗楼梯间里又安静了好几秒。
路以忱才勉为其难道：“随你。”
“路以忱。”
“嗯。”
“今天的雨真大。”
“……”
池余的话变得多了，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路以忱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今天早上还有太阳。”
“……”
“你每天早上起床后，看到天上挂着那个溏心蛋，偶尔也会怀疑它是不是太阳吗？”
“不会。”
“那你为什么怀疑我。”
“什么？”
那天在黄昏后，楼梯间的光线也很昏暗，灯光从上往下打落，在池余身上罩上一层厚厚的阴霾。
路以忱带着自嘲的揶揄语气对池余说：
［说来好笑。］
［我原先还觉得你是来照亮我的‘太阳’，可我现在突然就不确定了。］
［不确定你还是不是太阳，或者说……］
［不确定我自己还需不需要太阳吧。］
这些话就是池余当时不想挽留路以忱的主要原因，池余至今也还耿耿于怀。
池余现在也不认为路以忱的话是对的，只是他如今除了区分对错之外，还想要顾及路以忱的心情。
“路以忱。”
“嗯。”
“不要自作主张地把我当作太阳……”
“……”
“——更不要擅自否定我。”
闻言，路以忱又轻声“嗯”了一句，停顿数秒，他又郑重地应了一声：“好。”
「不要自作主张地把我当作太阳，又擅自否定我」
听清池余的话之后，路以忱先是顿了一下，随即觉得又气又好笑。
他嗤了一声道：“你就笃定我一定会来吗？”
池余抱膝坐在那里，没有抬头，只是用干哑的声音应了一声“嗯”。
“……”
路以忱有心想反驳，但是他此时站在这里就是最打脸的证据，他抿紧嘴唇，心烦气躁地晃了两下手上的手机，灯光在池余身上滑过去。
路以忱的语气越发冷硬，没好气地说：“你都已经被停课了，不老实呆着还跑到学校干什么，还有谁让你学着我戴橡皮筋的——”
然而池余现在没有心思好好听路以忱说话，他的脸埋进臂弯，慢慢平复失控的心率，但是他的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
池余努力捋清思绪，他一直都活在现实世界里，路以忱也不是那个崩坏的世界里的主角。
他不用再担心会被什么世界意志阻挠，而路以忱也会拥有更加灿烂美好的人生。
路以忱见池余始终抱膝埋头没有说话，整个身子缩成一团倚在门框旁，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眉，一抹担忧在眼底一闪而过。
雨势明显变大，硕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地面，向四处乱窜的水珠很快就溅湿了路以忱的裤腿。
一阵斜风刮过，眼看着房檐也遮不住风雨，路以忱拧着眉头，抬脚拨了一下池余的鞋子后跟，道：“喂，你站得起来吗？”
池余没有回答。
路以忱蹲下身，直接把手机塞进池余手里。
池余反应迟钝地抬起头来，有些迷茫地看着路以忱背对着他蹲在他的面前。
路以忱单膝压着湿淋淋的地面，而池余迟迟没有动静，他有些不耐烦地回过头催促道：“上来啊。”
池余的反应依旧很迟钝，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路以忱，随即，眼睫轻轻地向下一扫，他垂着眼，有些费劲地挪了一下身子，衣料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主动趴到路以忱的背上。
胸膛与背部相贴，中间隔着几层厚衣服的面料，和黄昏暮雨的湿气。
路以忱背着池余，依靠池余手中的手机打光照亮楼梯。
路以忱一路上都一言不发，他的力气很大，足以背得动一个与他同样高大的男生，只是一边背着对方一边要下楼梯，多少还是有点儿费力气。
甬道昏暗，手机手电筒打出来的光亮随着他们的缓慢移动而轻轻晃动着。
池余趴在路以忱的后背上，寒梅冷香在雨夜里被湿气冲淡了很多，但是池余靠得太近，似有若无的幽香正若即若离的挑逗着他。
池余有些迷糊地抬起头来，他一手搭着路以忱肩膀，一手握着手机，借助手电筒的光，他看到路以忱那露在衣领外面的后颈也越发白皙透亮。
他不受控制地重新想起那一段刻在他脑海里的描述：路以忱的后颈会散发淡淡的冷冽香气，像是在寒冬腊月，意外发现墙角的寒梅也悄悄地绽开。
暗香冷冽，具备很强的侵略性，初闻就会被他吸引，但如果在那截白皙的后颈咬一口……
——那是最为敏感的开关，也是最脆弱的地带。
如果他们并不是生活在里……
池余眼神迷蒙，低垂的眸光落在路以忱的后颈，他忽然鬼使神差地低下头——
理智回笼之前，柔软而微凉的薄唇已经贴了上去，齿贝轻而慢地撕咬着那截肌肤，呵出的呼吸让那一片肌肤的热度迅速蔓延。
池余的鼻尖被细碎扎人的短发磨蹭着，那一点像在心尖轻挠的痒。
路以忱感觉到后颈湿润的异样的瞬间，他的脊背一僵，险些一脚踩空。
他堪堪站稳了，咬着牙道：“你干什么？”
楼梯间里传来沉闷的回音。
池余闷声应着：“我试试看是不是真的。”
路以忱：“什么？”
池余趴在路以忱背上，说：“我想试试，是不是咬一下你的脖子，你就会发、情。”
“……”
片刻的沉默过后，手电筒的灯光剧烈地晃动起来，哐当一声，手机砸到楼梯扶手，池余也从路以忱的背上被颠下来，“嘶”了一声跌坐在楼梯上，痛感也让池余慢慢地缓过神来。
昏暗之中，路以忱居高临下地站在池余面前，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埋藏在胸腔里的澎湃怒意逐渐膨胀。
路以忱本就气恼自己管不住自己的腿，这才冷战几天，就又巴巴地跑来找池余。
犯贱一次就够，偏偏他三番五次上钩。
路以忱用袖口狠狠地擦着自己的脖颈，刺骨的戾气从他心底漫溢出来。
他的声音冰冷如刀，语调却带着笑意：“好玩吗？把人耍得团团转很有意思是不是？”
路以忱的满腔盛怒，藏起了他的委屈。
池余笃定了他一定会来。
就像笃定了他不会离开。
是他擅自牵了池余的手，也是他擅自想要共白头。
池余是他隐忍多年的期盼和妄想。
所以他活该在池余不知情的时间线里，就已经被抛弃过了无数次。
路以忱垂着眸俯视着坐在地上的池余，抿了抿唇。
今天大概是他唯一一次可以抛弃池余的机会了吧。
可他还是来了。
……
狭小楼梯间里的沉默被哗啦啦的雨声填补了空缺。
与此同时，微弱的滋啦一声响，新教学楼的灯光也亮了起来。
路以忱心不在焉地回过头瞥了一眼，在明亮的灯光下，他眉眼间不经意地露出懒倦的疲态。
现在好了。
他可以毫无负担地选择离开了。
路以忱抿着唇，俯下身想要拿回自己的手机，正当伸出去的手要触到手机，手机却被池余握着往身后藏了藏。
路以忱微微掀起薄眼皮，眸光只冷冷地看向池余，他已经懒得再多问一句“你又想干什么”。
“给我。”
路以忱的声线又冷又硬。
池余仰起头看着路以忱，被打湿的碎发乖顺地垂下来，发梢长及眼睫，睫毛沾了细碎的水珠，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笼着氤氲水汽，削弱了池余平日的傲气，平白添了两三分示弱的意味。
四目相对，路以忱有点愣神。
然而，池余堂而皇之地把手机塞进衣兜里，窸窸窣窣地在棒球服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成方块的纸，他将这张纸递到路以忱的眼前，说：“拿着。”
“……”
虽然路以忱满脸写着不耐烦，但是池余这副示弱的模样让他气弱三分，他皱着眉头，但还是接了过去。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倾盆大雨模糊了三开外的景物，整栋新教学楼里只剩下池余和路以忱两人。
路以忱打开那张a4大小的纸，走廊上的灯光倾泻在纸面上，映出稍显潦草的字迹。
路以忱粗略扫了一眼就认出这是池余被罚写的检讨书，但是池余显然没有写检讨的经验，展信格式并不合格，开头没有加上称谓，第一句话便开门见山，［我于上周五下午在男生厕所和李京烨起了冲突……］。
【我于上周五下午在男生厕所和李京烨起了冲突，不是因为我和李京烨私下有过节，而是因为李京烨当天出言挑衅，我一时冲动，没能较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以致对其使用暴力手段，暴力不可取，我也接受停课三天的惩罚，但我并不认为自己当时做错了。】
路以忱：“……”
路以忱接着看下去。
【关于我在被偷拍视频中的不当发言，我的言论冒犯了部分人群，我会对我的言论负责，但是我那段话仅针对独立个体，如果时间退到当时的场景，我想我依旧会毫不犹豫地说出那一番话，如果我临时改变想法，也只会是后来的经历彻底改变我的想法，而不是因为当时藏在暗处的摄像头。我可以对所有被我冒犯的人群道歉，但我没有后悔当时说了那些话。
【……】
看到这里，路以忱有些自嘲地抬了下嘴角，但不可否认的是，池余的行为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永远不会否认自己做过的所有事。
——愿意承担任何责任，但不包括“悔不当初”。
这就是池余。
路以忱一目三行地扫过这一篇洋洋洒洒的检讨书，心烦意乱地盘算着他到底要不要给池余提个醒，这封检讨书交上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池余打架在先，思想不端，认错态度何其嚣张，到时候哪怕是老师想要给池余台阶下都难了。
路以忱的心思不在纸面上，为难之际，余光瞥见检讨书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我让路以忱伤心了，那我会认错的。】
是「认错」，不只是「道歉」。
路以忱愣住了，也在这时，池余伸手捏着纸页的上沿，将那张纸从路以忱的手里抽走。
路以忱有些错愕道：“等等……”
便听到池余说：“对不起。”
路以忱想要拿回检讨书的手悬在半空，迟钝道：“……什么？”
只见池余将那张纸揉了揉，揉成一团废纸团塞进衣兜，他的双手也跟着揣进衣兜，坐在第二级台阶上，有些不自然地撇开视线道：“不是要检讨吗。”
路以忱低头看着池余别开的脸，语气冷静得过分地问：“为什么跟我道歉？因为你耍着我玩儿，觉得过意不去了？还是你觉得我这个样子很可怜？”
池余听得皱起眉头，仰着头看向路以忱，而路以忱迎着他的目光，在他面前蹲下身来。
池余也从仰视变成平视。
路以忱平静地问道：“你为什么要道歉。”
再次重复这一句的时候，路以忱的态度已经从尖酸刻薄变得平心静气。
他突然就没有那么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了，不管池余是为了什么跟他道歉，似乎都变得无所谓了。
“算了，我就接受你的道歉吧。”
路以忱恹恹地垂着眼皮，收起咄咄逼人的姿态，微微扯了下嘴角，说：“但如果你是想缓和关系，还想和我当普通朋友的话……那最好还是算了吧。”
说着，路以忱正想起身，池余匆忙地胡乱一抓，粗鲁地拽住路以忱的领口。
“等等。”
路以忱被池余扯得绊了一下，而池余也在起身时没能站稳而往前一摔，两人的重心偏移，池余从台阶上向前倾身一头扎进路以忱胸口，连带着路以忱也跌坐在走廊上。
路以忱吃痛地闷哼一声，更要命的是池余压在他的大腿上面。
偏在这时，一道闪电划破迷蒙的雨幕，不远处传来雷鸣轰响，走廊上的灯光也应声熄灭。
路以忱脱口就骂了一句：“操，什么破工程啊。”
路以忱皱了眉，池余此时还压在他的身上，随着黑暗再一次侵袭，他能明显地感觉到池余的身体正逐渐脱力，他撑起身，有些别扭地说道：“手机。”
黑暗之中，只听到池余的闷哼声，以及腰腹上的衣服被揪得很紧。
“喂。”
路以忱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趴在他胸前的黑乎乎的身影，路以忱也越发烦躁，他不得不尝试着拉池余起身，可是池余浑身使不上力，唯独揪着他的衣服揪得很紧，路以忱只能勉强坐起身，无声地静了几秒，他认命似的维持着这个将池余拥在怀中的姿势，伸手摸到池余的身侧找手机。
池余的脸埋在路以忱的胸膛里，喘息声随着夜色蔓延而变得越发粗重。
路以忱仰头盯着天花板看，脑子里一片混乱，他只要一低头，下巴就会蹭到池余的发顶，还能闻到浅浅的发香。
明明还隔着宽大的棒球服，可他却仍觉得搜身的全程都烫到了他的手。
从池余衣兜里找到手机的瞬间，路以忱也松了一口气。
手机亮起灯光。
路以忱扫了眼手机电量，剩下15%。
他拽着池余的胳膊起身，已经没有心思再去计较其他，背上池余就想离开这里。
路以忱他们现在在五楼，而新教学楼在四楼以下都有天桥连通到隔壁的教学楼。
手电筒的灯光在楼梯间里摇摇晃晃，像是扁舟上摇晃的渔火。
池余趴在路以忱的背上，在颠簸中也慢慢恢复了力气。
路以忱缓慢地下楼，忽然听到背上的人用微哑的声音轻声说：“我妹说，害怕也没有关系。”
路以忱没有回应他。
池余有些迷糊地把脸路以忱的肩膀蹭了一下，低声道：“偶尔依赖一下别人确实也还不错。”
路以忱依旧在沉默。
池余又说：“我也不想和你做朋友，路以忱。”
这是停电前的对话。
路以忱忽然在原地停了下来，他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一个不曾有过的想法盘桓在他的脑海：如果池余跟他道歉不是为了要缓和朋友关系……
如果……
的话……
池余趴在路以忱的肩上，用带着商量的语气说道：
“路以忱，我想追你。”
外面依然下着大雨，这场暴雨声势浩大，雨点儿噼里啪啦地砸在窗玻璃上，空气潮湿，还夹带着丝丝凉意。
路以忱像是被活蹦跳乱的雨点搅乱思绪，懵了好一会，直到又听见池余问：“你有什么意见吗？”
“……”
路以忱无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强压着胸腔里那一团不知所措的情绪，故作冷淡地说：“那我可能有点儿难追。”
“哦。”
交叠的身影在昏暗的楼梯间一步步下移，沉默持续了一小会。
池余又说：“但我难得喜欢一个人，总要试一试。”
昏暗楼梯间里又安静了好几秒。
路以忱才勉为其难道：“随你。”
“路以忱。”
“嗯。”
“今天的雨真大。”
“……”
池余的话变得多了，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路以忱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今天早上还有太阳。”
“……”
“你每天早上起床后，看到天上挂着那个溏心蛋，偶尔也会怀疑它是不是太阳吗？”
“不会。”
“那你为什么怀疑我。”
“什么？”
那天在黄昏后，楼梯间的光线也很昏暗，灯光从上往下打落，在池余身上罩上一层厚厚的阴霾。
路以忱带着自嘲的揶揄语气对池余说：
［说来好笑。］
［我原先还觉得你是来照亮我的‘太阳’，可我现在突然就不确定了。］
［不确定你还是不是太阳，或者说……］
［不确定我自己还需不需要太阳吧。］
这些话就是池余当时不想挽留路以忱的主要原因，池余至今也还耿耿于怀。
池余现在也不认为路以忱的话是对的，只是他如今除了区分对错之外，还想要顾及路以忱的心情。
“路以忱。”
“嗯。”
“不要自作主张地把我当作太阳……”
“……”
“——更不要擅自否定我。”
闻言，路以忱又轻声“嗯”了一句，停顿数秒，他又郑重地应了一声：“好。”
「不要自作主张地把我当作太阳，又擅自否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