侉子摩托车开足马力,一路疾驰,不一会儿就驶进刘堂村。
远远可以看到家门,刘筠鹤在黑暗中听到刘朝霞牙齿颤抖的声音。
她梳理刘朝霞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别害怕,有我在呢。”
摩托车熄火,来不及和张主任告别,刘筠鹤便从围栏上跳下去,奔至家门。
棕红色的木门紧闭,院子里没有一丝光泻出来,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刘筠鹤的心跳放缓,呼吸变浅。
终究是来晚了。
她垂下肩膀,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
刘朝霞的牙齿颤抖得愈发剧烈,甚至带动胳膊,她抬起抖动的手腕叩门。
重叩三下,
无人应声。
刘朝霞由叩门转为重拍,有泪掉落。
刘筠鹤把她拉到一边,摆好架势蓄足劲,深吸一口气,抬腿踹门。
紧闭的门被轰然踹开,门户大敞,院子里的光猛地泻到刘筠鹤的眼中。
院内一片祥和,咿咿呀呀的唱段从收音机里传来,萦绕飘满院子:
“山沟里空气好实在新鲜,这架山好像狮子滚绣球,那道岭丹凤朝阳两翅扇,清凌凌一股水春夏不断……”
太姥爷躺在摇椅上扇着破蒲扇,半眯着眼,吊着喑哑老嗓子跟着哼唱。
听到突如其来的踹门声,他抬起一只老枯树眼皮:
“我的乖孙女,你这又是干啥哟,女子应清娴贞静,动静有法,你这像个什么样子哟……”
“像个土匪样子。”
姥爷蹲在一旁磨刀,头也不抬地接话。
太姥爷将蒲扇拍到姥爷头上:“不像话,怎可如此形容自己的外甥女。”
姥姥闻声从厨房里探头,视线在刘朝霞上停留一会儿,开口道:
“回来啦,正赶上吃饭,快把书包放下。你俩抱几捆麦秸秆到厨屋,一会儿帮我烧火拉风箱。”
家人仍在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斗嘴,好像真没什么事?
刘筠鹤和刘朝霞对视一眼,朝院子角落的麦秸垛走去。
三个毛头小子正蹲在金黄的麦秸垛后面,从地上捡拾土块,浑身脏兮兮的。
刘筠鹤将小铁富拉到一边,蹲下身擦拭他脸上的泥垢:
“铁富,今天家里都发生什么事情啦?”
“我和俩哥捡了好多大土块,红薯窑马上就垒好啦。”
铁富指着和他等高的土黄色小金字塔,一脸兴奋的样子。
“你们在麦秸堆旁边垒窑,小心发生火灾。”
刘朝霞将铁富的身子转向自己,“姐姐问你,今天咱爹打咱娘没有?”
“没有。”
铁富的头晃得像拨浪鼓,捏着下巴想了一会儿:“不过咱娘说,别让我问你英语……”
还没说完,远处的银富跑过来,一把捂上铁富的嘴,“咱娘都让你别说了,你咋还说?”
银富架上胳肢窝要把他拖走,铁富被捂得小脸通红,小腿乱蹬,裤子掉半截。
他一口
咬住银富的手,银富疼得跳起来直咋呼,二人仓皇中蹭掉了刘朝霞的书包。
铁富提着裤子过去捡掉落的证书,举着证书问:“这个红本本是啥?二姐,你结婚啦?()?()”
“二姐还小,不能结婚。()?()”
银富抢过来证书,指着字念,“英语演讲比赛…一等奖……?()?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s)?()”
“一等奖是啥意思?()?()”
铁富问。
“一等奖就是第一名。咦,第一名?”
银富反应过来,像个土拨鼠一样仰天捶胸大喊,“爹娘爷爷,二姐考了第一名!”
“好,好!”
太姥爷从躺椅上猛地挺起身子,山羊胡须颤三颤,抚掌大笑:
“我刘堂村刘氏一族,祖上曾一门三进士。今日二妮英语比赛全县第一,我心甚慰,我刘氏诗礼传家,文脉未断,后继有人哪!”
“我就知道,咱家二妮肯定能得第一名。”
姥爷将磨刀石撂在地上,朝着厨屋内的姥姥喊,“你这个婆娘就是想得太多,竟然怕咱二妮名次不好,不让我问。咱二妮可是清华北大的料子,一个县级的英语比赛,还得不了第一?”
清华北大?
刘筠鹤闻言挑眉看向刘朝霞,她竟然没告知家人报考中专的事?
刘朝霞垂下眼避开视线,双手紧贴着裤线。
“吃饭吃饭!”
姥姥笑容满面,并不在意姥爷的埋怨,“我今天卤了两斤猪头肉,拌着葱花香油,好吃得很,给咱二妮庆祝庆祝!”
姥爷站起身来,眼尖地瞅见门口还未走的张主任,热情地上前招呼:“老张,辛苦你送朝霞比赛,来家里吃个便饭?”
张主任摆摆手似是在推辞,二人你来我往,交谈寒暄。
后面的言语听得不甚清晰,应该都是些客套话。
刘筠鹤收回视线,推着怔眼看着门外的刘朝霞,和一家老小进屋吃饭。
姥姥吹灭煤油灯,打开屋内的电棒灯光,又在短一截的桌子腿下面垫一本破书。
桌面平整,屋内亮堂,她将六盘菜阔气地往桌子上一摆:“今天高兴,咱们吃个敞亮饭!”
最中央的是一盘凉拌猪头肉,肉质醇厚,红油润泽,葱花碧绿,其上点缀的白芝麻更是耀眼。
铁富眼疾手快,抄起筷子:“我最爱吃咯噔咯噔的猪耳朵了!”
太姥爷拍开铁富的筷子,悠悠夹起那块猪头肉,咀嚼两口,道:“长者先,幼者后。我未动筷,你怎能先吃?”
铁富眼看到自己嘴边的猪头肉飞了,小嘴一瘪,泪眼汪汪:“呜呜呜,你个坏蛋!我的肉肉,我的猪耳朵……”
“男儿有泪不轻弹!”
太姥爷正色训斥,铁富哭声愈发响亮,忙不迭哄道:“不哭不哭,朝霞以后可是要去苏联留学,那的肉便宜,让她给你扛个大猪腿回来。”
眼看太姥爷还被蒙在鼓里,不知晓刘朝霞已经偷偷报考中专,还在做着孙女出国留学的美梦。
刘筠鹤心中复杂,忍不住阴阳怪气:“哪有什么猪腿可扛?”
刘朝霞拽住她的手,刘筠鹤把后半截话咽下去,没好气地说:“苏联老大哥早就解体啦,只能去俄罗斯扛猪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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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也好,俄罗斯不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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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姥爷笑呵呵的,姥爷踢踏着地走进堂屋,看来是和张主任聊完了。太姥爷说:“儿啊!快去温一壶酒,今高兴,咱爷俩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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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闷声应了一声,驼着背转身,太姥爷又把他叫住:“哎,不喝酒。朝霞英文讲得好,以后要公费出国大学的。咱应个景,把我藏的那瓶洋酒拿来,咱喝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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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制止道:“洋酒可比你这酒烈,喝完又该出洋相了。”
“你不懂,你们俩,一个半吊子,一个文盲妇女。”
太姥爷未饮先醉,飘然微醺地指着姥姥和姥爷,拍着大腿道:“这歹竹终于给我出了颗好笋!我心欢喜,就得喝色酒!”
姥姥不再言语,侧过身子给铁富喂饭。
酒过三巡,太姥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掏出烟杆,将烟锅抽得吱吱响。
浓烟从太姥爷的嘴巴鼻孔里喷出来,烟臭味弥漫。
刘筠鹤嫌弃地挥手,要是放在从前,她肯定要拍案而起,制止这种让别人吸二手烟的行为。
但今天在县城接连挫败,她仿佛被下了软骨散,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如今吸着浓浓的烟雾,也只是捏着鼻子不说话。
“好酒不能牛饮,细品方得其中滋味。”
太姥爷两颊通红,俨然有些不太清醒,将烟袋锅往桌上一拍,对姥爷说:
“儿啊!你今咋喝这么猛?等朝霞日后考上名牌大学,我再把你小子眼馋的那瓶五粮液起开,你说中不中?”
姥爷却好像没听见,发愣地盯着手中的酒杯,太姥爷又重重敲了敲烟袋锅,“五粮液,中不中?”
烟草灰溅到桌上,姥爷回过神来,勉强挤出笑容:“中,中。”
太姥爷看姥爷这愣神的样子,鼻子一哼,喷出一股浓浓的烟气,回忆起往事:
“你这小子,从小就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念书不中,种地抓瞎。多亏我腆着老脸,找宋集一中的老校长求情,才给你谋了份公差。”
“是我不中用。”姥爷双手放在膝上,低头附和。
“好在你这个半吊子,没把朝霞带歪。咱朝霞聪明伶俐,打小考试都是第一名。别人算不出的题,她闭着眼就能说出答案。”
太姥爷手拍在刘朝霞肩上,“咱朝霞超群拔类,前途无量,定是那人中龙凤啊!”
姥爷双手捂面,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似是要把这辈子的气都叹完:
“我是个半吊子,我是个瘪孙,我不中用啊!”
这叹息惊动一旁的姥姥,她抬眼看到满瓶酒已经不剩几滴,霎时急了眼,夺过酒瓶;
“整天就知道喝酒,能不能有点出息?”
“我没出息?”
姥爷双手从捂着的脸上移开,瞪着通红的眼眶,质问道,“你说我没出息?”
他高抬起一只手,似乎恼羞成怒,快要扇到姥姥脸上。
姥姥嘴唇颤抖,眼露恐惧。
几个小孩害怕地缩着肩膀。
刘筠鹤猛地起身,椅子被她带倒,砸在墙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姥爷的巴掌还是落下了,转了个向,狠狠地扇在自己脸上。
他颤抖着下巴,喃喃道:“我是没出息啊,我挣不着钱,我对不起朝霞,这么好的闺女去报中专,我心里面像被人扯开一样……”
姥爷又扇自己一个巴掌,刘朝霞站起来:“爹,别这样……”
“朝霞,爹对不起你。”
姥爷通红的眼眶掉出几滴泪,伸出一只手,想要抚摸刘朝霞的头顶,半路又惶惶地收回,插进自己的头发,“我的不中用,害了我的闺女啊……”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