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拂荻见他眼神清明，微微一愣：“你来多久了？”
薛绎在她的腰下垫了个软枕，口中道：“没有多久，现在天色还早，再睡会儿？”
赵拂荻半靠着屈起腿，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你不用上值吗？”
薛绎抽了个软凳在一旁坐下：“太后病重，陛下亲自侍疾，免了今日朝议，我多陪陪你。”
既是如此，裴龄与谢循那边应该早就收到消息了才是，赵拂荻旁敲侧击地问了句：“你不好奇我怎么进了刑部大牢？”
薛绎面色如常道：“牢里的人都被提前打了招呼，不会轻易松口，更何况我也并不关心，只要你眼下好好地在我面前就行。”
赵拂荻不动声色道：“你去找京兆尹范大人，定是花了不少冤枉钱吧？要说我与他也不过是一面之缘，他公务缠身，竟记得我？”
薛绎口中道：“范世昌仗着有五殿下撑腰，一贯是来者不拒，银子倒是小事，好在能找到你。当日你在城门处施粥，城防官兵多有照顾，因而对你印象深了些。”
赵拂荻心头一激灵，当初她讲明是来找洪玠的，为何范世昌竟能默契地闭上嘴，说一半留一半？换囚是重罪，裴龄也不可能多嘴知会他一声，里头定有什么事情出了岔子。
“其实我也闹不清，好好的怎么就惹上了刑部的人，二话不说就把我抓到牢里了。”她在被子下攥着玉坠儿，装作一头雾水的样子。
“刑部那头虽然嘴硬，但是女犯本就少见，有意打听一下还是能寻到踪迹的，你可记得当日施粥，有几个无赖上门惹事吗？”薛绎也没起疑，将查到的内情说了出来。
“那伙人是街上游荡的地痞流氓，平日里也给一些人做做打手，糊口过日子。京兆尹府有个经年的老仵作，与一家名叫福寿堂的殡葬铺子熟识，每逢府衙里有囚犯死了，就会托福寿堂的伙计处理，以此谋点私银，不过这点银子也得抽点出来孝敬范世昌。原本灾民死伤也算常见，户部也特地松了银子，只不过不是用来赈灾，而是添在其他款项里，实则是用来收敛城郊的灾民尸体，以防造成瘟疫。”
“一来，你不仅施粥，而且还救助了棉衣棉被，即使只是绵薄之力，不过仍是救下了许多人。二来，你开了个新铺子，抢了福寿堂的生意，自然惹得老板不快。两厢之下，那老板便雇了这伙人，硬是污蔑你在粥里下了药，要去告官，范世昌知道其间内情，以避嫌之由推了。下药一事可大可小，偏不巧其中一个人莫名其妙地死在家中，刑部便收到诉状，说你□□，以此为由抓你入狱。”
赵拂荻先是头脑混沌，听到“福寿堂”时便觉察出不对，越听越心惊，明明是莫须有的事情，却硬生生造出来许多缘由，若不是她亲眼去牢里见了洪玠与纪桓，都要怀疑是不是记错了真相。
她心惊肉跳，忍下惊悸，装作困倦道：“原来竟是如此吗？不过，我那铺子开了也没多久，没想到才开张就招来祸事，实在是不吉利。隔了这么久，连那帮无赖的模样都不记得了，他一条贱命也能赖在我身上，看来我真得去庙里烧烧香，求佛祖保佑了。”
薛绎见她睡眼惺忪，还有精神打趣自己，一时觉得可怜又可爱，伸手摸了下她乱糟糟的脑袋：“你呀，生了场病，胆子也大许多，连这种买卖都敢做了，也怪我，没提前安排妥当，让你一个人无依无靠的，平白受了这些罪。”
赵拂荻眨眨眼，似在回忆：“我想想啊，我那铺子估摸着也就中秋后半个多月置办的，那无赖是哪天死的？若是不凑巧担了这笔糊涂账也就算了，别是有心人故意陷害吧？”
薛绎想着打探到的消息，半推测道：“仵作文书上写的是八月末暴毙在家中，刑部是两日后收到的诉状，此事本该早有定论，刚好逢上刑部在彻查户部官员贪墨一案，没工夫管这种小案子，巧的是也没有苦主来催，我花些银子让人佯装苦主，声称私下了结，撤了诉状，借陛下大赦天下之际，便接你出来了。”
赵拂荻正慢慢回忆起当初的细节，铺子开张是八月廿七，她特地让陈道士算的日子，筹备了两三日便收到了裴龄的来信，称已经将案子压下来，还特地去牢里见了洪玠一面，那时她已经恢复了许多。只是后来裴龄受罚，又耽搁了两日，九月初才去的永州。
细想之下，便是她才收到裴龄的信，那无赖就已经被人灭口，究竟是谁一直在暗中盯着一个本该销声匿迹的“贺兰氏”，又有本事提前安排好这一切，虽说经不起细细斟酌，但乍一听也是能揭过去的。
她心里一团乱麻，得仔细捋清楚，便伸个懒腰道：“那破大牢，以后我可不想再进去了，想想都头疼，困得慌，再睡个回笼觉，你忙你的去吧。”
薛绎也不勉强她，端了杯热牛乳来：“空着肚子睡对身体不好，喝点热牛乳暖暖胃。”
赵拂荻一口干了，蒙起被子便准备睡觉，薛绎轻手轻脚地出去，吩咐外头的丫鬟不必叫她。
等脚步声走远，她才拉下被子，眼神一片清醒，毫无困意，她在心里打了个腹稿。
不提真相如何，单论薛绎查到的案情，一则是福寿堂老板雇人闹事，二则是她被污蔑□□，这两桩事乍一看与真相相去甚远，仔细想来却明白为何连裴龄亲自嘱咐，刑部仍让人有机可乘，伪装案情。
最令她生疑的不是旁人，正是当日狮子大开口，讹上长平侯府不少银两的范世昌。范世昌其人鼠目寸光，是个短视重利之人，连她搬出侯府的名头，都没能让他忍住贪欲。可薛绎去查问时，他一没提洪玠，二没提侯府，甚至可以装作不知情，但仍为了狠宰薛绎一票，选择透露她当日的去向，且他明明知道牢里的是洪玠，却能及时得知换囚一事。
她蓦地想到范世昌一句古怪的话：“要不是怕我占了这个功劳，哪轮得到刑部卖这个好……”
范世昌已是从三品的大员，论官阶比裴龄还要高一筹，即使在皇城根下，也是手握实权的高官，有什么人需要他去卖好？甚至还轮不到他，得排在刑部的后头，而刑部里比他位高权重的寥寥几人。
她没来由地瑟缩着，被衾尚暖，她手脚却渗出冷汗，按下满腹疑问，重又想想此事背后的动机——无疑是为了把洪玠，也就是洪瑛摘出去。
当日谢循告诉她，洪瑛乃是当世大儒洪均独女，此程进京是为了圆父亲当年心愿，想女扮男装，入朝为官，着实吓了她一跳。
大周从未有女子为官的先例，更遑论她的身份，或许正因洪太傅无子，洪瑛才斗胆去求皇帝的恩典，不可谓不大胆。
谢循与她说了其中缘由，洪太傅乃是三朝帝师，一手教导了先帝、当今圣上与太子殿下，博通经籍，纵览古今，著书立说，立德立言，既富学识之广，亦备育人之仁，纵舍身而不渝，竭沥胆而报国，堪称万圣先师，天下文人学士之表率。
若非因当年劝阻不力，老太傅引咎致仕，如今朝堂上，洪氏门生当不可小觑。
洪太傅于陛下，有师恩在前，有臣忠在后，为大周之丹心天地可鉴，更何况他一手教养出的洪瑛，亦是不世之材，唯独身为女儿身，断了科举为官之路。无论从私情还是公心上，洪瑛提出此言，皇帝都不得不深思熟虑。
连皇上都要再三衡量之事，却有人拿欲加之罪让她陷于囹圄，如今又将此事一概隐去，是皇帝的意思？还是什么别的人，要拿她的身份作文章？
赵拂荻从刑部出来后，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可闭门造车是无用的，关键是要见到洪瑛，见到谢循。
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换上了干净衣衫，将玉坠儿贴身藏好，推门道：“你家公子呢？让他过来一趟，就说我想出府。”
丫鬟垂首去传话，半盏茶的功夫，薛绎已急色匆匆地冲进来，脱口而出道：“阿荻，你要去哪？”
赵拂荻悠悠地给他倒了杯茶：“坐下，别急，听我慢慢说。”
她知道跟薛绎不能来硬的，否则动不动吐血，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她怕是这辈子也出不了长公主府的门了，虽然到现在也没见到长公主的面，但她唯有薛绎一个宝贝儿子，在北越受了多年的苦，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折在她手上。
“经你提醒，我也想起铺子许久未去打理，更何况有福寿堂横在中间，里头有人使诈，冤我入狱，这个仇我是一定要报的，你可认同？”
薛绎点点头，但神色仍是紧张的：“无论里面有什么蹊跷，我为你去查个清楚，你就在府上好好养着不好吗？”
“不好，先不论我与你该是什么关系，你母亲睁只眼闭只眼算是给了我体面，但我终究不能不明不白地在这里蹉跎一辈子，我置办铺子也正是这个道理，我不想让侯府成了关我的笼子，换了长公主府，我也是不愿的，你既喜欢我，便为我设身处地地考虑考虑吧。”
薛绎一怔，定定地看向她：“若我求娶你为妻子，便不会有诸多妨碍。”
赵拂荻没想到他另辟蹊径，只好笃言道：“还是那句话，现在的我对你未生情爱，婚姻并非儿戏，你我都要慎重。”
薛绎神色颓唐：“阿荻，你是不是想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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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拂荻见他眼神清明，微微一愣：“你来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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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绎抽了个软凳在一旁坐下：“太后病重，陛下亲自侍疾，免了今日朝议，我多陪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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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绎口中道：“范世昌仗着有五殿下撑腰，一贯是来者不拒，银子倒是小事，好在能找到你。当日你在城门处施粥，城防官兵多有照顾，因而对你印象深了些。”
赵拂荻心头一激灵，当初她讲明是来找洪玠的，为何范世昌竟能默契地闭上嘴，说一半留一半？换囚是重罪，裴龄也不可能多嘴知会他一声，里头定有什么事情出了岔子。
“其实我也闹不清，好好的怎么就惹上了刑部的人，二话不说就把我抓到牢里了。”她在被子下攥着玉坠儿，装作一头雾水的样子。
“刑部那头虽然嘴硬，但是女犯本就少见，有意打听一下还是能寻到踪迹的，你可记得当日施粥，有几个无赖上门惹事吗？”薛绎也没起疑，将查到的内情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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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你不仅施粥，而且还救助了棉衣棉被，即使只是绵薄之力，不过仍是救下了许多人。二来，你开了个新铺子，抢了福寿堂的生意，自然惹得老板不快。两厢之下，那老板便雇了这伙人，硬是污蔑你在粥里下了药，要去告官，范世昌知道其间内情，以避嫌之由推了。下药一事可大可小，偏不巧其中一个人莫名其妙地死在家中，刑部便收到诉状，说你□□，以此为由抓你入狱。”
赵拂荻先是头脑混沌，听到“福寿堂”时便觉察出不对，越听越心惊，明明是莫须有的事情，却硬生生造出来许多缘由，若不是她亲眼去牢里见了洪玠与纪桓，都要怀疑是不是记错了真相。
她心惊肉跳，忍下惊悸，装作困倦道：“原来竟是如此吗？不过，我那铺子开了也没多久，没想到才开张就招来祸事，实在是不吉利。隔了这么久，连那帮无赖的模样都不记得了，他一条贱命也能赖在我身上，看来我真得去庙里烧烧香，求佛祖保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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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拂荻正慢慢回忆起当初的细节，铺子开张是八月廿七，她特地让陈道士算的日子，筹备了两三日便收到了裴龄的来信，称已经将案子压下来，还特地去牢里见了洪玠一面，那时她已经恢复了许多。只是后来裴龄受罚，又耽搁了两日，九月初才去的永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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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谢循告诉她，洪瑛乃是当世大儒洪均独女，此程进京是为了圆父亲当年心愿，想女扮男装，入朝为官，着实吓了她一跳。
大周从未有女子为官的先例，更遑论她的身份，或许正因洪太傅无子，洪瑛才斗胆去求皇帝的恩典，不可谓不大胆。
谢循与她说了其中缘由，洪太傅乃是三朝帝师，一手教导了先帝、当今圣上与太子殿下，博通经籍，纵览古今，著书立说，立德立言，既富学识之广，亦备育人之仁，纵舍身而不渝，竭沥胆而报国，堪称万圣先师，天下文人学士之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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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皇上都要再三衡量之事，却有人拿欲加之罪让她陷于囹圄，如今又将此事一概隐去，是皇帝的意思？还是什么别的人，要拿她的身份作文章？
赵拂荻从刑部出来后，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可闭门造车是无用的，关键是要见到洪瑛，见到谢循。
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换上了干净衣衫，将玉坠儿贴身藏好，推门道：“你家公子呢？让他过来一趟，就说我想出府。”
丫鬟垂首去传话，半盏茶的功夫，薛绎已急色匆匆地冲进来，脱口而出道：“阿荻，你要去哪？”
赵拂荻悠悠地给他倒了杯茶：“坐下，别急，听我慢慢说。”
她知道跟薛绎不能来硬的，否则动不动吐血，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她怕是这辈子也出不了长公主府的门了，虽然到现在也没见到长公主的面，但她唯有薛绎一个宝贝儿子，在北越受了多年的苦，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折在她手上。
“经你提醒，我也想起铺子许久未去打理，更何况有福寿堂横在中间，里头有人使诈，冤我入狱，这个仇我是一定要报的，你可认同？”
薛绎点点头，但神色仍是紧张的：“无论里面有什么蹊跷，我为你去查个清楚，你就在府上好好养着不好吗？”
“不好，先不论我与你该是什么关系，你母亲睁只眼闭只眼算是给了我体面，但我终究不能不明不白地在这里蹉跎一辈子，我置办铺子也正是这个道理，我不想让侯府成了关我的笼子，换了长公主府，我也是不愿的，你既喜欢我，便为我设身处地地考虑考虑吧。”
薛绎一怔，定定地看向她：“若我求娶你为妻子，便不会有诸多妨碍。”
赵拂荻没想到他另辟蹊径，只好笃言道：“还是那句话，现在的我对你未生情爱，婚姻并非儿戏，你我都要慎重。”
薛绎神色颓唐：“阿荻，你是不是想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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