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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風行舟
    路上又坐過三四日船,之後又是馬車。
    在路上差不多花費了一個月,他們一行人,終于到了西疆黑石城。
    這一路,陳霜寧的狀态都還好,但到了黑石城當天,才在客棧安頓下來,他就發燒了。
    冷杉找來了本地最好的郎中,給開了退燒的藥,喝下去倒是管用,但從這天起,陳霜寧的狀态明顯就不如在路途中了。
    這會兒已經是十月初了,按霜若的估計,陳霜寧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蓮旦天天在客棧裏照顧着他,冷杉和那幾個漢子每天早出晚歸,四處打聽。
    這黑石城不過前後三條街,用不了兩天時間,就能把全城粗略走完一遍。
    前兩天完全沒有風行舟相關的消息。
    蓮旦聽回來的冷杉說完,就端着托盤上樓,給房間裏的陳霜寧送藥。
    陳霜寧把藥喝了,他知道冷杉他們回來了,但并沒問進度,從蓮旦的表情上,已經看得出了。
    蓮旦坐在床沿,安撫道:“這才剛來兩天,好多地方沒仔細查問呢,冷大哥說,今天他們找了當地人幫忙打聽,再兩三天怎麽都有結果了。”
    陳霜寧聽了,只是點了點頭。
    這會兒時候其實不早了,在家裏恐怕天都黑透了,但黑石城日落要晚得多,街上有吹喇叭和跳舞的聲音,從門窗縫隙傳進來。
    陳霜寧說:“把窗子打開吧。”
    外面不冷,但陳霜寧身體虛弱,受不了涼,但蓮旦知道他悶,還是去把窗子打開了半拉。
    陳霜寧靠在床頭,看着窗外,蓮旦坐在他身邊陪着他。
    過了一會兒,蓮旦還是起身去把窗子關了。
    陳霜寧沒說什麽,只是移開目光,閉上了眼睛。
    蓮旦替他把毯子往上扯了扯,陳霜寧閉着眼,說:“你和以前不同了。”
    蓮旦怔了一下,“哪裏不同了?”
    陳霜寧說:“這次你來大宅以後,就很少見你哭了。”
    蓮旦眼睫顫了顫,說:“你很累了,我不能總是讓你操心我。”
    陳霜寧睜開眼,看着他,“有些話,我想我該說了。“
    蓮旦坐直了身體,心裏明白對方要說什麽了。
    陳霜寧看着蓮旦鼓鼓的肚子,輕輕嘆了口氣,“我可能看不到他出生了。”
    蓮旦眼睛一下子紅了,但他并沒打斷對方。
    陳霜寧說:“我的家當,都在霜若那裏,她的、你和孩子的,我都備好了,本來打算我離開大宅之後就給你的,你卻追過來了。這次完事回去後,她會交給你。”
    蓮旦仰着頭,呼了一口氣,說:“好。”
    “以後,你想留在大宅也好,回去靠山村也好,你留在大宅的話,霜若和梁雲他們,都會照應你,幫你帶兩個孩子,能輕松不少。不過,是走是留,還是看你自己的意願。”
    “嗯,我知道。”
    “我在陳老太太那外甥身上下的蠱蟲,與她身上的不一樣,三五年後便會自行死去,不會對他有什麽危害,你不用擔心。”陳霜寧說。
    蓮旦搖了搖頭,“你不會傷害無辜之人,我不擔心。”
    蓮旦握住身邊人的手,說:“我和你已有兩個孩子,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當你是我夫君了。”
    陳霜寧喉結動了動,沒說話。
    蓮旦垂下眼,說:“我負了陳家,負了陳瀚文,以後我與陳家都再無瓜葛,陳家的房子和家當、田地,我絕不能貪要,只是陳老頭家的親戚都是虎狼,只老太太娘家待她不錯,我準備将房契和地契交給張行,也算作那蠱蟲的補償。”
    陳霜寧點了點頭,道:“也好,到時讓冷杉替你去辦,那些陳家親戚若對你發難,讓他去解決。”
    蓮旦心裏難受極了,但仍然盡量保持冷靜地聽着他的話,問:“還有什麽要交代我的嗎?”
    陳霜寧看向窗外的方向,說:“書上說,距離這裏三十裏地外的琉璃城,是以琉璃湖命名的,那湖水清澈如鏡,陽光照耀下,閃着琉璃般的光澤,美極了。”
    “如果到時還來得及,”陳霜寧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蓮旦,我想死在那座湖邊,讓那裏做我的長眠之地。”
    蓮旦還是沒能忍住,眼淚順着臉頰滑落,他重重點了點頭,說:“好,我答應你。”
    就是在這天晚上,半夜裏,熟睡的陳霜寧突然坐起身來,蓮旦被驚醒,連忙跟着起身去看他。
    陳霜寧一張口,就噴出一大口鮮血來,濺得到處都是。
    蓮旦看着手心上的血,腦子嗡的一聲,陳霜寧已經雙眼一閉,倒回了床上,失去了意識。
    從這天起,陳霜寧的狀态斷崖式下降。
    他經常整日昏睡不醒,醒來後,吃東西也很少,幾乎沒什麽胃口。
    剛開始,他醒來時,甚至還清醒,還能說幾句話,到後來,他醒來後,也在發癔症,根本無法交流。
    蓮旦意識到,時間越來越少了。
    冷杉他們也意識到了。
    他們把整個黑石城都要扒了個底朝天,卻還沒有風行舟半點消息。
    當時傳出見到疑似風行舟的人是找到了,說是當時在黑石城唯一的酒館裏碰見的,說對方當時喝得酩酊大醉,炫耀自己是江湖有名的風行舟,治病很厲害等等。
    但只是一面之緣,冷杉給他看畫像,他也說不好他見的人,到底是不是畫像上的人。
    找人的事,一下子就進入了僵局。
    冷杉來找蓮旦,把事情進展跟他說了。
    這時候,陳霜寧已經昏睡了快要兩天了,一直沒醒。
    蓮旦看了看床上瘦削的人影,咬了咬牙,說:“你們留在這裏繼續找,我帶他去琉璃城。”
    冷杉同意了,他說:“我留兩人護送你們過去,我會再在當地找些幫手,向黑石城周圍其他城繼續尋找,有消息會随時傳遞給你。”
    蓮旦點頭。
    這事敲定後,當晚,陳霜寧醒過一次,但是是糊塗的,蓮旦跟他說了這事,他也沒反應,只像個孩子一樣,琢磨着床欄上的雕花。
    第二天,陳霜寧又是沉睡不醒,蓮旦知道拖不起了,一早吃過飯,就與冷杉道別,出發去琉璃城了。
    三四十裏路,本來不算太遠,但路上坑坑窪窪,馬車晃得厲害,跑不快。
    蓮旦怕陳霜寧被颠得難受,一路上都把他抱在自己懷裏。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天已經擦黑了,他們在湖邊找到了一家客棧住下了。
    今天沒有月亮,夜晚的湖水黑黝黝的,蓮旦關上窗子,眉頭緊皺。
    好在第二天剛蒙蒙亮,蓮旦輕手輕腳推開那窗子,看見窗子外,初升的太陽從遠處湖面與天際線的交界處,冉冉升起,金色的光芒照耀在如鏡的湖面上,那湖面竟真如琉璃般反射出炫彩的光芒,美極了。
    “真好看。”
    蓮旦身後,傳來沙啞的嗓音,緩緩的,沉沉的。
    蓮旦回過頭去,驚喜地發現,陳霜寧終于清醒了。
    他将窗子打開,讓陳霜寧可以看清窗外的樣子。
    兩個人在初升的朝陽下,依偎着,坐在一起。
    ……
    冷杉的消息兩三天來一次,都沒有什麽進展。
    西疆地廣人稀,出了黑石城,找人的難度相當大。
    陳霜寧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有一次足足睡了三天才醒。
    醒來後,卻是連粥都喝不下了。
    蓮旦問他想吃什麽,陳霜寧想了很久,說:“想吃你做的紅棗糕。”
    這客棧的後身,就是條挺熱鬧的街道,每天都有早市。
    現在時間還早,蓮旦讓保護他們的兩人守着陳霜寧,自己趕緊拿了銀錢下樓去買棗子。
    他和店家說好了,要借他們的廚房一用,店家已經答應了。
    到了樓下,蓮旦找了一陣才找到賣棗子的,陳霜寧難得有想吃的東西,蓮旦挑了最好的棗子,剛稱好付了錢,要往回走,就察覺出不對勁來,有人在跟着他。
    蓮旦心跳如鼓,本來往客棧而去的腳步,不着痕跡地換了個方向,在各處攤位走走停停。
    在确認身後那人确實一直在跟着自己時,蓮旦咬着嘴唇,穿過早市和繁華的街道,快步往附近的住戶那邊走去。
    在轉過一個拐角後,蓮旦邁開腳跑了起來,頓時,身後的腳步聲也跑了起來。
    但蓮旦肚子大了,動作沒那麽靈活,在又拐過一個拐角時,他被地上堆積的木頭絆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上。
    就在這時,一只手從他身後提住了他衣領,硬生生将他提了起來。
    蓮旦驚魂未定地站穩,猛地轉身戒備地看向對方,還沒等看清來人,那人已經又一次朝他伸過手來。
    一柄短刀刷的一聲出了鞘直奔那人面門而去。
    那人“咦”了一聲,倏地後退一步,躲開這一刀,又向前,一掌兇悍地朝蓮旦劈來。
    蓮旦咬着牙,又是一招化解了對方的攻勢。
    “咦?”那人疑惑地出了聲,準備擊出去的帶風的拳頭突然停了一下。
    蓮旦趁機将霜若教他的第三招使了出去,短刀直奔那人胸口心髒處而去。
    “等……等等……哎呦……,”那人連連狼狽後退,躲開了蓮旦這一刀,但也一屁股墩兒坐到了地上。
    蓮旦終于看清了這人的樣子,頓時愣了一下。
    這人坐在地上,揉着屁股,指着蓮旦腰上的玉佩,說:“那是我徒兒的玉佩,怎麽在你身上?我還以為你是小偷咧,不過你這招式也是我徒兒的,難不成你們認識?”
    蓮旦早已回過神來,聽到對方這話,他并沒放松,而是拿着短刀小心地靠近過去,将那短刀逼在那人下巴處,那人又是“哎呦”地叫了起來。
    蓮旦皺眉道:“別吵。”
    那人就閉上了嘴。
    蓮旦擡手,在他臉頰和發際間摸索了一陣,那人雖然年歲大了,但也還是鬧了個滿臉通紅,磕磕巴巴道:“你這個哥兒可真是……。”
    哐啷,手裏的短刀掉到了地上,蓮旦睜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這人,喃喃道:“你……竟然是風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