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结局往往如此。
    05
    戴安娜来访时他还埋在手头的工作里。阿尔弗雷德为女神端来一杯红茶,加了蜂蜜渍过的柠檬片。
    “噢,谢谢。”天堂岛的女神说,“如果他在忙,我可以等。”
    阿尔弗雷德颔首,端着托盘,转身向耳麦那头无暇他顾的布鲁斯,说:“老爷,希望你没有忘记该如何对待一位来访的女士。”
    布鲁斯出现在客厅。戴安娜探过身,好奇地观察着他。胡茬发青,眼下发乌,眼白血丝盘布。
    “关于哥谭的事?”她大大方方地给自己再加了一勺糖,小银勺搅拌着浓郁的茶汤。
    “不完全是。”布鲁斯伸手拿过一杯咖啡。
    “我想老爷有了新的爱好,比如开个冲印店。”阿尔弗雷德巧妙地把他伸向第二块方糖的手挡了回去。
    “……阿尔弗雷德。”
    女神瞥了一眼他们俩:“噢。如果你需要,我随时可以帮忙。你看起来……”
    糟透了。 她没说出来。
    “谢谢,戴安娜。”为了她的善意和体贴。布鲁斯打断她,“我自己可以处理。”
    “听起来像是个固执到不想让别人插手的男孩。”戴安娜调笑他,“男孩们总是这样吗?”
    布鲁斯声音疲惫:“戴安娜。”
    女神放下骨瓷杯,淡淡道:“你应该放过自己。”
    她话里有话。那不是你的错。你应该放过自己,也应该放下他。
    06
    布鲁斯·韦恩大半生被拍过无数张相片。童年和父母的合影和早已大宅一起烧毁,作为花花公子,他毫不在意地站在闪光灯下,成为杂志封面和报刊版面。极少人能捕捉蝙蝠侠。大多照片毫无意义,也很少被留下。
    相片是徒劳的挽留,按下快门的那一刻,只是定格了过去。往事如石沉进河流,光阴之水依旧流淌向前。他也从不用相片装饰房子。老宅只剩一副干枯的骨架,蝙蝠洞隐匿于夜色和地下,湖边别墅镶满了玻璃,冷而透明,如同生活本来的面目,嶙峋,黑暗,冷峻。
    蝙蝠侠站在玻璃房子里,疲惫地摘下头甲。他没能救下那个女人。她的鲜血在他赶到之前淌在夜色里。他打断了令人作呕的外星喽啰的胫骨——如果那部位可以称作胫骨的话。然后它凭空消失,被吸进撕裂的空间里,事发诡异。
    但太迟了。还是太迟。他疲惫地吐一口浊气。
    阿尔弗雷德提着急救盒:“您的伤需要处理。”
    “我会的。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他无视了管家“您早已过了英年早逝的年纪”的揶揄,拎一瓶酒走进暗房。
    架子上挂着第二批照片,已经晾干。
    第一张,一个在候车大厅弹钢琴的人,带着一顶贝雷帽,胡子拉碴,手上满是青筋。
    布鲁斯几乎收集了关于超人的所有数据。他的基础体征,他的热视线,他的冷冻呼吸,他惊人的破坏力,他的天敌。
    第二张,一个卖艺的流浪汉,冻得紫红的指尖在手风琴上飞舞。
    布鲁斯也读过他的报道,在他死去之后。克拉克是一个称职的记者。相机是他另一双眼睛,冷静,中立,如同他笔下的社论。他从未发现克拉克做街头摄影师也天赋异禀。
    第三张,一个黄裙女孩,粉红脸颊,手里攥着蓝色的气球,泪痕未干。
    布鲁斯也曾翻开克拉克·肯特的履历表,曲别针夹着一张一寸的大头照,牙齿闪亮,笑得有点蠢。小镇男孩的人生平淡如水,从斯莫维尔到大都会。唯独中间几年空白语焉不详。布鲁斯试图寻找,仅有蛛丝马迹。他是敏锐的侦探,他总是找到答案。
    第四张,一个海员,鼻子酡红,胡子里有盐粒,靠在甲板的栏杆上吸烟。 第五张,一个白天的小酒吧,即使是白天,这样的酒吧室内依然昏暗,窗外铺满云,玻璃杯反着金属蓝。
    但他从未揭开过谜底。或许对于掌握卡尔·艾尔致命弱点的答卷能评满分。但克拉克·肯特呢?
    一张,又一张。他的镜头下大多是人,小半是景,有些是动物,定格画面铺在桌前,一帧一帧补全他的人生图景。布鲁斯·韦恩从药水里打捞出克拉克·肯特的过往,将它们一一排列,直到巨大的黑色工作台铺满缤纷的人间剪影。
    谜底浮出水面。克拉克·肯特,如此怀旧,又如此年轻。选择做记者,偏爱胶片摄影。家住斯莫维尔的小农场,三代务农。养一只黑白相间的边牧。也许他只是一个星球毁灭的意外,命运推着他进入另一片天空和舞台。他是幸运儿,一个幸存者,以至于在这世界上成为孤绝的存在。但幸存往往是不幸的开始。
    布鲁斯深谙这点。小镇青年拿起长矛,浮在雨里。如今已安静地躺进长方形的棺木,过去种种在临时搭建的暗房里显影。当一切消逝之后,只有相片见证了他的迷茫,他的寻找,以及被世间赋予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