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九月份, 天空高遠,雲淡風輕,懸鈴木舒展挺拔, 空氣中浮動着淡淡的桂香。
    沉寂了一整個夏天, 宜西大學變得熱鬧起來,校內校外學生絡繹不絕。
    柏恩重新回到校園,生活理所當然地變得繁忙起來。不過她倒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樣認識許多新朋友, 除了集中上課, 平時幾乎沒什麽機會和其他同學交往,也就和自己同門師兄妹熟悉一些。
    起居方面, 她現在久住在之前租下的那件公寓裏, 時不時蹭柏爸柏媽的車回家裏,只有周六周日回水雲居。
    原本柏恩打算和父母一樣吃食堂,但是徐獻清清楚她早晚飯吃得不規律,還請了一位打掃做飯的阿姨專程照顧她。他平時也督促着她按時吃飯,好好睡覺, 令柏恩感覺自己提前進入了養老的生活。
    與此同時,崽崽也順利地上升上了中班, 還是同一批同班同學, 柏恩都能細數出來哪一個小朋友叫什麽名字。現在她下課晚, 徐獻清便讓司機去幼兒園接崽崽,送到自己公司玩一陣,等他下班,兩人再一同去柏恩的小公寓裏等她吃晚飯。
    房子有些小,但是勝在整潔舒适。崽崽現在認識了幾個字, 便躺在她房間的地板上,腿翹在床上翻看着繪本, 臉上時不時帶着思索的神情,小小的人是越來越穩重。
    當然房子太小也有很多不方便地方,一點動靜都能被聽得一清二楚。
    有一回,他們正吃着飯。崽崽忽然目露疑惑認認真真地問他們:“爸爸媽媽,你們為什麽每天洗澡要洗那麽久呀?”
    柏恩猛地被嗆了一下,“因為額……因為我們比較愛幹淨啦。”
    徐獻清接過話問:“吵到你了嗎?”
    “沒有。”崽崽搖了搖頭,小聲道,“只是我看書上說,洗澡太久對身體有傷害。”
    “嗯。”徐獻清給她碗裏夾了青菜,“長期呼吸的人最後都會死,你別太擔心。”
    “……哦。”崽崽扒着小碗,如臨大敵地盯着青菜,眼睛骨碌碌地轉着,想趁着他們不注意的時候扔進垃圾桶裏。她越長大嘴巴越刁鑽,都是被周圍人不知不覺給慣出來的。
    “有研究表明,不愛吃蔬菜的人死得更快。”徐獻清告誡道。
    崽崽用筷子夾起一根菜葉,嘆氣道:“我活到五十歲就行啦。”
    柏恩樂道:“還五十歲,你計劃得這麽清楚啊?”
    “嗯!”崽崽計算給她聽,“人類的壽命是七十歲到八十歲,我五十歲,正好和爸爸媽媽一起死掉,這樣我們就都不會寂寞了。”
    兩人頓時面面相觑,柏恩面色複雜用手肘地搗了一下徐獻清,“少給孩子看亂七八糟的書,多給孩子看會兒動畫片吧。”
    “你想太遠了,你還沒有四歲。”徐獻清壓着柏恩的手摩挲着,對崽崽道,“你以後如果有了小孩子,你要陪他還是陪我們呢?”
    “我以後不會有小孩子。”崽崽信誓旦旦道。
    “為什麽呢?”
    “因為生寶寶要……”她做了一個切腹的動作,苦着臉道,“會好痛哦。”
    柏恩頓時大笑起來,樂呵呵道:“你怎麽,哎呀,你怎麽懂這麽多呀?你還知道怎麽生寶寶呀?”
    崽崽氣咻咻地瞪了她一眼,別開臉不管她的嘲笑。
    徐獻清揉了揉她的軟發道:“好吧,這種事只有你自己能做主。”
    吃過了晚飯,柏恩将碗筷丢進洗碗機裏,等着明天上午阿姨過來收拾。然後又陪着崽崽洗完澡,哄她去睡覺,她很享受這些瑣碎的日常。
    一天即将結束的時刻,她和徐獻清并肩躺在床上歇息,床墊和被子都特別柔軟,帶着淡淡的香味,她睡得很舒服。
    柏恩翻了一個身,對枕邊人小聲道:“真想不到她這麽小竟然會懂這麽多事情。”
    “好奇是小孩子的天性,她會明白越來越多的東西,現在只是或早或晚的問題。”徐獻清低沉的聲音穿透黑暗落在她的耳邊。
    “真有些舍不得她長大呀,她以後慢慢獨立起來,會離我們越來越遠吧。”柏恩想到他們以後會變成了老頭子老太太,而女兒會慢慢遇見更多難忘的人,有無限的不舍得。
    “大概生命彌足珍貴就在于此,我們能做的也只是在此刻多陪陪他們。所以你要記得,我才是那個會一直陪你到最後的人。”
    他從背後擁住了她。
    -
    日子過得很平靜順遂,時間溜得飛快,氣候漸漸冷了下來。
    柏恩去辦公室找自己的導師周平良交報告,待到出來時,忽然遇見了一個眼熟的面孔。
    對方看到她時,似乎也認出了她是幾個月前見過的、摔倒在自己面前的姑娘,略微遲疑地向她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這好像只是校園內一次平平常常的偶遇,在她們即将擦肩而過時,柏恩腳步忽然頓住,然後調轉方向,沖她喊道:“向顏。”
    向顏驚愕地回頭望向她,“……柏恩?!”
    “竟然能在這裏碰上,真巧。”柏恩笑了笑,“你是不是認不出我了?”
    向顏有些激動得語無倫次:“我就知道,唉,我就知道,我早看你眼熟得很,你倒是一點都不認識我的樣子,我還以為認錯了呢。怎麽回事,你是怎麽回事,這麽多年不聯系?”
    “忙嗎?”柏恩看了看周圍,這不是講話的地方。
    “不忙,走吧。”向顏拉起她的胳膊帶她往外走。
    她們一邊走出大樓,柏恩一邊道:“我在附近租了房子,下午正好沒課,就去那裏吧。”
    “你住得這麽近?我現在倒還和我爸媽住在一起,只是他們最近催婚催得緊,我開始盤算着什麽時候能搬出去。”
    兩個人許多年沒有見面,心裏壓着一籮筐子話要說。
    走了幾步路到柏恩的公寓裏,柏恩從鞋架上拿了雙拖鞋給她,然後邀請她進屋,“你随便坐,我去廚房拿點吃的出來。”
    向顏坐在柔軟半新的沙發,眼睛四處打量。雖說柏恩講這裏是出租屋,但是布置裝修得一點都不潦草,處處都是生活的痕跡。
    柏恩拿了些石榴柚子之類的時節水果出來時,向顏正在看牆上的照片。她便把果籃放在茶幾上走過去,指着一張三口的合照對她道:“這個是我的女兒。”
    向顏看了半響道:“長得真像你,她叫什麽名字?”
    “徐款冬,小名崽崽。”柏恩仔仔細細地看崽崽的眉眼道:“你真覺得她像我嗎,你不會也是跟我客套吧,我怎麽感覺更像她爸爸呀。”
    向顏笑道:“我和你客套什麽,她五官和你像,但是氣質更偏向爸爸一點。”
    轉而氣憤道:“雖說我當時出國念書,我們之間的聯系是變少了一些,但是你怎麽能直接斷聯,直接杳無音訊,我原本該當崽崽的幹媽!”
    “這就說來話長。”柏恩回到座位上,拿起一把水果刀,動作靈敏利落地剖開一只石榴,将完整的果肉露出來,“來嘗嘗,特別甜的。”
    向顏在她旁邊坐下,伸手拿了一瓣石榴剝進嘴裏吃。
    “我那個時候出車禍了。”
    向顏大吃一驚,上上下下地看她,确認她沒有缺少什麽零件。
    “反正身體倒還行,就是腦子有點問題。”柏恩無辜道。
    “所以你現在才好了。”
    “是啊。”
    向顏蹙起眉,意識到一個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你現在才是研一?”
    柏恩郁悶地應聲:“是啊。”
    向顏一拍大腿,爽快笑道:“恩恩,你也有今天!”
    柏恩追問:“那你呢?”
    “我現在是高校青年教師,是社會人士。”向顏得意地瞥了她一眼。
    柏恩更郁悶。
    向顏勾上柏恩的脖子道:“等姐姐我混成博導就帶你飛!”
    柏恩忍住笑意道:“你什麽時候入的職?”
    “去年秋天吧。”向顏的臉苦了下來,“聘期三年,非升即走,我他媽都忙成生産隊的驢了!”
    柏恩捏了一瓣柚子塞進嘴巴裏,好奇問她:“那你現在有課上嗎?”
    “沒有,就做做實驗寫寫論文。”向顏心煩意亂答。
    柏恩幹巴巴地寬慰了一句,“那你加油吧。”
    向顏白了她一眼,接着道:“我這邊工作還沒穩定呢,我家裏天天催婚,你不知道,我爸媽催,我男朋友爸媽催,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柏恩繼續吃柚子:“你為什麽不結婚呀?”
    向顏搖搖頭:“我跟你又不一樣,我這個男朋友才交往兩年,人确實是溫柔帥氣,但是有點中央空調那味,感覺不适合結婚。”
    “那你為什麽不分手呀?”
    “我舍不得呀,他對我挺好的。”向顏捧着臉道。
    “……好吧。”
    “我這個時候就又羨慕你啦,從校服到婚紗,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她看了一眼挂在牆上的婚紗照,啧啧了兩聲。
    柏恩哼了一聲,半開玩笑道:“我自己追到手的好吧?你當時不是也有個心動的學長嗎,當時要是努努力說不定現在孩子都出生了。”
    “我不行,我沒你這樣的魄力。”向顏垂頭喪氣,又捏了一粒石榴吃。
    當時柏恩初入大學,單身n年的她決定勇敢一回,一定要成功談一次戀愛,并且暗戳戳地将目标放在和她考在同一所大學的徐獻清身上。
    高中同學,知根知底,靠譜!
    她宿舍攏共四個人,也就是四位母單人士,于是鄭重其事地聚在一起,徹夜長談,為柏恩能夠成功脫單出謀劃策。她們一個敢教,一個敢聽,沒有實操,全是理論。
    柏恩和她們暢談一晚,覺得受益匪淺,消化一整晚之後,當即發消息給徐獻清,邀請他出來吃飯,還讨好地發了一句“時間你來定吧”。
    對方很快回了消息,同意得很爽快,約在早上。
    好嘛,清晨和準男朋友一起吃早餐,聽起來就很美好。
    柏恩快樂地去了他們約定的地點,然後結結實實地喝了兩大碗玉米粥,吃光了一整籠灌湯包。
    徐獻清問:“明天還一塊吃嗎?”
    柏恩抹嘴道:“吃!”
    于是整整一學期,在室友們熟睡的鼾聲裏,柏恩風雨無阻地起床去陪他吃早餐,首都的所有早餐店都被他們吃遍了。
    終于,她的室友們終于想起來柏恩貌似還在追人,詢問她的進展。
    “手牽了嗎?”
    “告白了嗎?”
    “打過啵沒?”
    柏恩赧然:“沒有,全沒有!”
    舍友訝然:“那你每天起這麽早得到什麽了?”
    柏恩掰着指頭,老老實實道:“胃不疼了,作息規律了,人……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