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七月份, 他們共同飛往了大陸北部,在晴朗的琉璃夏日裏再渡過一小段惬意的假期,然後等待婚期到來。
    婚禮場地選在他們在這個國度裏一處幾乎沒有怎麽居住過的莊園內。由于預算充足, 策劃師也毫無顧忌地使用大量的鮮花、紗幔還有燈光, 把整個莊園變成一座花海,如同精致的油畫一般。
    精心定制的婚紗也如約而至,柏恩穿起來十分得合身, 而且經過改良之後, 不用像之前一樣走得舉步維艱,只是仍然需要小心翼翼地提起裙擺或者需要一位助手幫忙提起它才能方便行動。
    婚禮只邀請了他們最親近的幾個家人, 柏恩倒是想請自己之前要好的朋友, 只是太久沒有聯系,婚禮也沒有在國內辦,便将這個想法打消。
    一切準備得很充分。
    婚禮那一天,柏恩吃過早餐就開始在妝造師的協助下化妝、做發型、穿婚紗,然後适應那雙尖頭的高跟鞋。
    好在她的強烈要求之下, 婚禮的流程也變得簡單了一點,完成儀式之後就可以開始午宴。徐獻清雖然有些不滿, 但是又确實不想讓她太累, 便只保留最重要的環節。
    只是到了婚禮開場前忽然出了一點小意外——
    “人呢?”
    柏恩拎着婚紗走廊裏跑來跑去, 沒有看見徐獻清在哪裏。
    牧師已經到場了,每一個環節都精心設計好,這時候橫生枝節,真是要命。
    柏恩走了一會兒累得氣喘籲籲,咬牙道:“怎麽, 他是準備逃婚嗎?”
    管家為他證清白道:“先生必定不會這麽做,他肯定是出了事。”
    柏恩觑了一眼外面, 賓客已經陸陸續續地來了,鎮定地對他道:“你多交代幾個人找他,多試試電話能不能打通。”
    她仔細回憶了一下,覺得今天起床一直到她開始化妝開始他都是十分正常的,後來他在另一個房間裏試他的西服,她中途閉着眼睡了一會兒,再醒過來竟然上哪都找不到人。
    “恩恩。”徐令章喜氣洋洋地攔下她,“獻清人呢?我大清早開始就沒看見他,外面的叔叔伯伯還想再見見他呢。”
    柏恩只好頓住腳步和他打聲招呼,老實交代道:“沒找不到,電話也打不通。”
    他大驚失色道:“竟然發生這樣的事情。”他瞧了一眼窗戶外面的熱鬧場景,“你再等等,他肯定不會無緣無故消失,他不是那樣的人。”
    柏恩點頭道:“我想也是他可能碰上什麽急事了,只是我擔心會耽誤太久了。”
    告別了徐令章,柏恩回到休息室裏坐下,她着急沒什麽用,還是保存體力為上。只是沒過幾分鐘,手機裏忽然收到他的消息。
    徐獻清:[給我半個小時。]
    柏恩連忙回他:[你在哪呢?]
    對面過了兩分鐘才将地點發給柏恩,似乎在遲疑糾結。
    [北閣樓書房。]
    雖然在這裏住了幾天,但是柏恩對這裏仍然不是完全熟悉,她懶得把所有的房間看完,所以還是花了一點時間才找到他所說的地點。
    看到緊閉着的實木門,柏恩試探性地擡手敲了一下,門很快打開。
    入目是他身上考究熨帖的西裝,是他們共同挑選的顏色款式,将他襯得更加儒雅清隽。待到看清楚對方一張毫無血色的臉,柏恩心底頓時咯噔一下,果然是驚恐發作了。
    徐獻清避過她的視線,坐回到了沙發上,閉着眼睛一言不發,唯有喘息略顯沉重。
    “你還好嗎?”柏恩撩着自己的裙擺,将門鎖好,确保這裏是一個安全的、無人打擾的空間。她知道他軀體症狀很嚴重,反複體驗瀕死感,這感覺不會好受。
    “我——”他猛地用手捏住了自己的領口,眉心皺緊,試圖讓自己多汲取一些空氣。
    “沒關系,我在這裏,你別害怕。”柏恩握住他冰涼的手,發現他的手也一直在顫抖着。
    他于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握緊她的手,等待着心髒劇烈的失控感從浪尖上驟然落下。大約過了五分鐘,他開口道:“抱歉,我不知道自己會突然……”
    “你最近有好好看醫生和吃藥嗎?”柏恩問他。
    “最近沒有,因為和你在一起時很放松,我也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過症狀,還以為不會再發作。”他艱難地開口解釋。
    “我可不是醫生。”她忍不住這樣說。
    “抱歉。”他垂着眼睫,反複道,“對不起。”
    “你道什麽歉?”
    “我害你擔心,而且我還破壞了我們這麽重要的日子。”他耷拉着腦袋答。
    當熟悉的焦慮感襲來,他幾乎感受到徹骨的絕望,他反複在心底想,不行,至少不要在今天發作,這太掃興了。但是他越恐懼,恐懼就來得更洶湧猛烈。他幾乎是自厭自棄地躲在了這裏,他知道自己此刻沒出息極了。
    “你就是太追求完美了。”她湊到他面前,想讓他看見自己眼裏的真誠,“像我,根本就不在乎婚禮流程走得對不對,賓客會不會滿意,今天會不會有什麽意外發生,你想得太多了。”
    “嗯,也許是。”他輕聲道。
    “現在還好嗎?”她感覺他的手沒那麽顫,但是指尖仍然發涼。
    “我好一些了。”
    “我之前沒問過你,是什麽時候生病的?”
    這裏距離正門花園很遠,很幽靜,柏恩趁着這個機會想問清楚。
    “你出車禍之後。”徐獻清語氣含糊道。
    柏恩猜到了這個答案,但是親耳聽見仍然覺得有些憤懑難抑。
    “我又沒死,你怎麽擔驚受怕成這樣?”
    他不言語,盯着窗戶外面,悶悶地開口道:“你有沒有怨恨過我?”
    “什麽,什麽?”柏恩徹底糊塗了。
    “如果那天我沒有把錢借出去,如果我沒有讓你發現借錢的事,如果我在你生氣時能想方設法哄你開心,如果我無論如何一定要陪在你身邊,又或者我能在電話裏再多叮囑幾句,是不是那天什麽都不會發生?我們是不是也不用把婚禮推遲到現在?”
    徐獻清的嘴唇抿成一條線,他也只會在情緒波動較大時才會傾吐出這些話。他知道這些字字句句都過于無理,但是它們卻難以阻擋地在午夜時分,輕而易舉地将他困于那天無數次。
    柏恩一呆,而後被氣得不輕,斥道:“你真是個死腦筋啊。”
    她站起來,反複拽着裙擺踱步,她仍不适應高跟鞋,險些被絆倒了。徐獻清眼疾手快地起身,攬住她的腰,穩住她的身形。
    “對不起。”他低聲道。
    “你道什麽歉,不許道歉!”她兇狠道。
    徐獻清閉口不言,兩個人并肩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柏恩想抓抓自己的頭發,又想起來自己頭發是花了很長時間做的,只好作罷,語氣不善道:“等婚禮結束,我再和你好好掰扯掰扯。”
    徐獻清伸手勾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貼上自己的頰側,順從應道:“嗯。”
    等他緩了一會兒,柏恩拉着他下去,管家頓時放松下來,對他們道:“牧師已經來了。”
    到了休息室,妝造師又趕緊上來幫柏恩補妝。
    -
    華麗神聖的婚禮現場。
    牧師主持着婚禮,念完主持詞,然後崽崽挎着花籃上場,板着小臉上臺撒了一路的花瓣。這小家夥可不好誘哄,徐獻清答應她婚禮結束之後,給她買新出的系列玩偶,她才勉為其難地願意配合。
    很快,他們相互挽着手沿着花瓣的痕跡順着莊重的地毯走入場地。
    牧師開始念起長長的禱告詞。
    柏恩面上維持着笑容,實則站得腳酸,眼睛往賓客席上亂飄,數着今天到底來了多少位客人。
    終于到了交換戒指的環節,崽崽從自己的小籃子掏出了戒指盒,然後把它打開,遞到他們面前。
    “吶。”
    柏恩笑着把裏面那只男士的戒指捏了出來,滑進他左手的無名指中,戴起來剛剛好。然後他同樣這麽做,看着她的手指終于帶上他們的婚戒,他忍不住将手拉到唇邊吻了吻。
    戒指還是柏恩當年求婚用的那一對,她查出來懷孕之後就沒好好帶過幾天,但是他好像格外中意,送了她許多項鏈手镯,就是不送戒指。
    她問他原因,他眨眨眼答:“我就想戴你送的這個。”
    儀式結束之後,午宴開始,侍者将餐點送到桌子上,柏恩将他們的婚禮蛋糕切開,讓侍者一塊塊分下去。她自己多吃了兩塊,又拎着裙擺,去柏爸柏媽那裏蹭了幾口吃的,正吃得開心,旁邊不斷有人送上祝福,她只好捂住嘴,慌張忙亂地回頭應聲。
    徐獻清将她解救出來,拉到角落裏,失笑道:“餓了嗎?”
    “有一點吧。”主要是他最近投喂得太多,她忽然被餓一下還有點不習慣。
    “等會兒還得一直站着,換雙鞋吧。”
    他半蹲下,從旁邊拿出一雙嶄新的白色運動鞋。
    柏恩撩起裙子,将高跟鞋給踢落,看着他幫她換好鞋。
    “好了。”他起身,“再忍忍,等會兒就換別的裙裝。”
    一直等到舞會和晚宴結束,賓客漸漸散去,柏恩躺倒在卧室的沙發上,腿擱在扶手上,累得一點力氣都沒有。
    她看徐獻清精神很好地走進來,不禁佩服極了,問他:“都安頓好了嗎?”
    “嗯。”
    “崽崽也睡了?”
    “嗯。”
    “那我們也睡吧。”柏恩眼神沒有聚焦地放空着。
    “這麽累?”他伸手摸上她的頭發,上面還殘留一些發膠。
    “還行,主要是身體累。”柏恩乖乖地說,“不過比我想象中有趣多了,食物都很好吃。”
    最後一句才是重點。
    “洗完澡再睡。”
    “好哦。”
    柏恩打着哈欠去洗了澡,頭發濕噠噠地出來,摸索着上了床。
    徐獻清出來時,就看見她長發垂在床邊上,半幹的毛巾掉到了地上,人已經睡着了。
    怎麽這麽不會照顧自己,他氣惱地嘆氣,另找了一條幹毛巾幫她擦拭得半幹,然後拿來吹風機将她頭發吹幹,把她抱回到床中央。
    将這一切做完,她還沒醒。徐獻清關了燈,将她緊緊抱進懷裏,确信她熟睡時,他怎麽折騰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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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
    柏恩醒來時,天已經亮全了,世界仍舊安安靜靜,她小幅度地伸了一個懶腰,內心十分平靜和滿足。
    她回頭,鼻尖幾乎要碰上徐獻清的嘴唇,他們挨得極近。她難得比他醒得早,帶着惡作劇的心情用指腹蹭了蹭與他本人性格極不相符的羞澀的睫毛,然後如願地看見他被撩撥醒來,睜開顏色淺淡的眼眸。
    柏恩心虛地往旁邊挪了挪說:“早上好。”
    他禮尚往來道:“早上好。”
    柏恩看向窗外,想起來一件事情:“我昨天想講一件事給你聽,可惜我睡着了。”
    “嗯,講吧。”他重新閉上眼睛,看着還有幾分倦意。
    “我從來沒有和別人提起過,你好好聽。”然後她把自己上一世的事情還有之後所有的事情全講給他聽,忐忑地等待着。
    過了一會兒,徐獻清伸手壓了一下她的腦門:“是不是沒醒,再睡會兒吧。”
    “我睡什麽睡,我看你該多睡一會兒。”柏恩抓住他在她頭頂作威作福的手掌,沒什麽攻擊性地瞪了他一眼,“我沒和你開玩笑,你愛信不信!”
    “我信。”
    柏恩有點感動:“沒想到,你竟然愛我到這種地步,我說什麽你都信……”
    他撩起眼皮,嗓音憊懶:“好好講話。”
    “是真的,你比我更清楚我們寶寶的生還是奇跡。”她正色道,“所以那兩年……其實是我自願的,沒有向你提過、害你擔驚受怕這是我的過錯,所以你不用自責,也不要害怕,我一直都是好好的。”
    徐獻清徹底沒了睡意,從床上坐了起來,眼底泛起細碎波瀾:“你有沒有和岳父岳母講過?”
    “沒講過,因為我一直覺得自己不會再像小時候那次意外一樣同意這種‘出賣身體’的交易,再說我平時一向惜命得很,小傷小病就治,大病就聽天由命,不想多幹涉。”柏恩覺得自己在這方面還算佛系。
    “所以,意外是意外,選擇也是我自己做的選擇,哪怕不是車禍,也許還有別的意外,我也許還會面臨同樣的困境。不過這些全都不是你的錯,你不能一直這樣懲罰自己。”
    “我知道了。”他神情帶着複雜,“我會調節好自己的心理。”
    過了一會兒,柏恩又悄悄問他:“你怎麽看待我這種嗯……體質?”
    “你應該早點告訴我。”他凝神望着她的眼睛道,“這很好,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而且我不知道……你一直背負這些。你為她做了這樣的決定,很勇敢。”徐獻清嗓音低啞。
    “這其實根本沒什麽。”柏恩仍舊笑嘻嘻道。
    “辛苦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