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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疤
    羅恕查了當年拍攝《臺風落海》時的各項資料, 周曼知為了追他,特意把原著小說的改編權買了回來給他演,他在簽完出演合同以後才知道制片方是誰,并沒有急着毀約而是照原定計劃完成了電影拍攝。不管是前期的籌備工作還是電影上映後的分賬情況他都有關注, 私下裏記錄了不少。
    他把這些材料整理了一遍交給費弘揚, 費弘揚請警局裏的專業人士研究了幾天, 最終找出裏面存在的一些問題,能證明周曼知确實借着電影項目在參與自家公司的洗錢計劃。
    調查令很快下來,費弘揚申請了對周曼知限制出境, 同時帶了幾個人去她家。周曼知在京市還有一套房産,位于市郊沒什麽人住的別墅區。
    費弘揚到那以後沒找到人, 用了特殊手段破門而入, 把別墅上上下下查了一遍。
    并沒有發現什麽可疑的地方,費弘揚正打算走,卻看見周曼知卧房的一堵牆上有不對勁的地方。
    他走過去,伸手摸了摸,眉間一凜。
    費弘揚帶着人往外跑,同時給羅恕打了個電話, 說:“周曼知家裏不太對勁, 我懷疑她通過什麽人拿到了槍。”
    -
    林書璞今天在市圖書館有場讀者見面會, 曲絹跟着一起,路上問她有沒有去和盛那邊的房子看看, 她說沒有。
    曲絹嫌棄地瞪了她一眼:“你跟羅恕就這麽黏,連去看一眼自己房子的功夫都沒有?”
    “那房子又不會跑。”
    “羅恕會跑嗎?”
    林書璞扭過頭,看着曲絹, 說:“他更不會!”
    “我可真是造孽,”曲絹嘲諷, “生了個戀愛腦的女兒。”
    “這個稱呼您也可以用來形容自己,”林書璞越來越敢直接跟她嗆聲,“您要不是戀愛腦的話,為什麽我爸死了以後你會像變了個人一樣,整天就知道虐待我。”
    曲絹握緊了手,躁郁因子上來,恨不能錘林書璞一拳頭。可每次她想打人,她都會想到羅恕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你以後別再打她。”
    曲絹把拳頭又松開:“是你爸欠我的,他一個人死了倒清淨了,根本就不管我一個女人帶着個孩子生活會有多難。”
    “那您再談一個不就行了,我看您保養得挺好的,跟才三十多歲似的,事業又發展得這麽好,光是我看見的來追你的男人可就有五六個了,您幹脆從裏面挑一個吧。”
    “就那些臭男人,有哪個比得上你爸。”
    曲絹說完這句就什麽也不再說了,頭轉到一邊看窗外。
    到了舉辦場地,有負責人過來接,詳細說了下待會兒的活動流程。曲絹明确表明今天只聊圖書內容,有關于林書璞的私人生活一概不能聊。可到了現場提問環節,還是有人說起了羅恕,問林書璞跟羅恕是怎麽認識的,是不是真像傳聞裏說的那樣,林書璞在很小的時候就跟羅恕認識了。
    曲絹不滿地給主持人使了個眼色,主持人讓把那人的話筒拿走,指了另外的人提問,結果那個人問的更過分:
    “林作家,我想問問你是怎麽追到羅恕的啊,可以給我們這些單身狗分享一下戀愛經驗嗎?”
    曲絹真想破口大罵,問主辦方都是從哪兒找來的腦殘。
    主持人連忙叫停,嚴詞提醒如果再有人問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那這場見面會就此取消。
    後面才正常起來。
    見面會結束,讀者在專人帶領下有序退場。林書璞剛簽名簽到手抖,坐在椅子裏休息了會兒。
    曲絹在一旁喋喋不休:“這就是你跟羅恕在一起的後果,有他在,你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費了,大家對你的關心只剩下你到底是使了什麽手段釣到羅恕的。”
    “那又怎麽了,”林書璞滿不在意,“既然這麽多人想知道,我改天就出本書,名字就叫《勾引羅恕的十大技巧》,到時候肯定爆火,你等着數錢不就行了?”
    “……”
    曲絹瞪着她:“你就無所謂吧,我就把話放這兒,羅恕遲早會害死你。”
    圖書館外一條沒什麽人的街上,周曼知站在茂盛刺槐遮出的陰影下,目光直直看着前方。
    她臉上戴了口罩,炎熱的夏季穿了件不算薄的風衣外套,手一直放在口袋裏。
    接近傍晚,林書璞從圖書館裏出來。
    有幾個守在外面的讀者擁了上去,拿着書請她簽名。堵她的讀者不少,走了一個又來幾個新的,總會把林書璞擋在裏面。
    周曼知一直找不到時機。
    又過去幾分鐘,她看見羅恕從車上下來,一臉緊張地朝林書璞跑了過去。
    羅恕就這麽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外面,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他身上,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盯着他看。他見林書璞沒事,轉而警惕地觀察了一遍四周。
    周曼知咬緊壓根,對林書璞的恨意在羅恕出現的這一刻到達頂峰,肢體被劇烈波動的情緒支配着,腦子在空白一片後被一個念頭瞬間裝滿:
    她必須要讓林書璞死!!!
    手從口袋裏拿出來,槍口對着林書璞的方向。
    在她摁下扳機的那一刻,羅恕看到了她。
    幾乎是下意識的,羅恕往前撲,緊緊地抱住林書璞帶着她朝後躲。林書璞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耳邊驀地聽到一聲離得極近的槍響。她人被羅恕抱着摔到了地上,身下墊着他的手。
    周圍路人在意識到那是槍聲後驚恐地尖叫起來,腳步淩亂地抱頭找地方躲。費弘揚的人從車上下來,一部分人過來保護群衆,另一部分鎖定了周曼知的位置,将槍口對準她。
    周曼知沒有再開第二槍。
    因為她看到了,剛才那槍并沒有打在林書璞身上。
    羅恕奮不顧身地撲過去,盡管他反應已經很快,可還是沒能完全躲開,後背中了一彈。
    意識到自己打中了誰,周曼知兩條腿發軟,整個人朝地上跪了下去。
    費弘揚帶着人過來繳了她的搶。
    她跟個木偶人一樣,兩眼發直地看着圖書館門口。羅恕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襯衫,可她依舊看到了他背後源源不斷湧出的血。
    周曼知想叫他,想問問他疼不疼,可嗓子裏被什麽東西嚴嚴實實地堵着,一點兒聲音都發不出來。
    手被扭到身後,冰冷的手铐戴上,警察把她押送上警車。周曼知連一下都沒有反抗過,人像是失去了三魂六魄,眼裏只看得到中槍的羅恕。
    圖書館門口,林書璞被羅恕壓在地上。她已經明白過來剛才是什麽聲音,而羅恕替她擋下來的又是什麽。
    明明是夏天,她渾身卻冷透了,感受到的只有無盡的恐懼。
    “哥。”她叫他,嗓音發着抖。
    她拼命讓自己不要害怕,肯定什麽事都沒有的。
    她又叫了一聲:“哥。”
    羅恕把她牢牢地護着,額上全是因為疼痛而滲出的冷汗。
    他強撐着睜開眼睛,一只手溫柔地摸了摸怕得不行的林書璞的頭發,對她說:“沒事的,璞璞別怕,哥哥在呢。”
    他身上疼得動彈不了,精神在一點點地潰散,但還是強撐着,一直等看見周曼知被制服送上警車後,他才頭一栽,如釋重負地昏迷過去。
    林書璞感覺到他的臉頰觸碰着她的頸窩。
    她絲毫不敢動,心髒也不敢跳動,生怕會聽不到他的呼吸聲。
    跟警車一起來的還有救護車,幾個醫生跑過來,小心地把羅恕擡上擔架,給他急救止血。
    林書璞站在一邊。
    她手心黏膩膩的,擡起來看時,發現上面全是血。
    -
    羅恕被送進手術室搶救。
    林書璞在外面等着。她沒有哭,沒有撕心裂肺地叫喊,甚至從剛才到現在,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費弘揚見她不大對勁,走過來:“書璞,你別擔心,全國最好的幾個外科大夫都在,他們會拼盡全力搶救羅恕的。”
    林書璞還是一言不發。
    手術進行了一個多小時,醫生出來說了下情況。子彈已經取出,血也止住了。雖然子彈并沒有傷到關鍵部位,但病人受傷比較嚴重,目前仍然沒有脫離生命危險,要在ICU裏觀察幾天。
    聽着這些話,林書璞還是沒有任何反應。她整個人恍惚得厲害,誰跟她說話她都聽不到。
    費弘揚擔心她的精神狀态,叫了個女警一直陪着她。曲絹也從外面趕了過來,剛才事情發生時她正好被圖書館館長叫住,留下多說了幾句話。聽到槍響後被館長拉着找地方躲了起來,确認外面沒事後跑出去,卻得到了羅恕替林書璞擋了一槍,被送到醫院搶救的消息。
    一開始曲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從來不信一個人會真的願意為了另外一個人付出生命,凡是說“我願意為了你去死”的那些人,不過是因為他們知道沒人會逼他們為了誰去死,所以才心無負擔脫口而出的謊話。
    羅恕又怎麽可能……
    她終于理解自己女兒為什麽會喜歡他。
    這個世界從來都不是美好的,但偏偏有那麽一個男人,他美好到讓整個世界都發着熠熠生輝的光。
    曲絹坐到林書璞身邊,許久後,嗓音沙啞地說:“璞璞,羅恕會沒事的。”
    林書璞還是沉默,她不哭不鬧,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人空洞得只剩了一個殼子。
    曲絹看了看她,緩緩把她的手握住,說:“羅恕舍不得你,他一定會沒事的。”
    -
    林書璞一直在病房外守着,有人來讓她吃飯她就吃,讓她去休息室睡會兒覺她就睡。表現得過于平靜,反倒讓人擔心。曲絹一有時間就會過來看看,張淑美也聽到了消息,趕過來看自己兒子。
    透過窗玻璃往裏剛看一眼,張淑美捂着嘴哭了出來。曲絹擔心她會把這件事怪到林書璞頭上,心裏多少有些愧疚。可張淑美卻只是問費弘揚:“周曼知會怎麽判?”
    費弘揚說:“現在還不好說,不過就算不判死刑,她也肯定沒辦法從牢裏出來了。”
    張淑美說:“好,那就好。”
    到了第二天,醫院允許一個人進去探視羅恕。
    張淑美去了,沒過五分鐘出來,眼睛哭得通紅。她這個兒子命不好,投生到了她肚子裏,小的時候就沒過過什麽好日子,那麽小的年紀就要找工作掙錢,除了養活自己外還要去還羅成嘉欠下來的賭債。後來總算熬出頭考上了國內最好的大學,原本是要安安生生地過完這輩子,卻在大一那年為了掙錢給她治病,不得不進了娛樂圈當演員。因為這件事,他那些校友沒少嘲笑他,在校論壇上明裏暗裏地諷刺他沒出息,給京大學生丢臉。後來演的幾部電影頻頻獲獎,他也在國際上拿獎無數,在電影圈裏有了一定地位,那些曾經瞧不起他的聲音才少了些,但也不是完全沒有。
    羅恕是個很能抗的人,從小被父親打,後來又被父親的債主打,張淑美記得不管他挨了多少打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他在苦難中成長得愈發頑強、高大,在別的男生還需要尋求家庭庇護的時候,他已經足以保護自己和家人。
    張淑美一直覺得欠他很多。
    原本以為往後的日子裏,他的生活可以一直順利下去。
    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他會受這麽嚴重的傷。
    而且這還不是第一次,羅恕為了林書璞,已經是第二次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即使知道這件事并不應該怪林書璞,張淑美也還是沒辦法原諒她。仔細回想這幾年來,羅恕所受到的所有苦都是因為林書璞,如果他跟林書璞沒有重逢,他會順順利利地繼續當他的大明星,生活裏不會有任何波折。
    張淑美看了看行屍走肉一樣守在病房外的林書璞,兩天以來開口跟她說了第一句話:“你沒事就回去吧,這裏有我守着就好。”
    林書璞的眼珠動了動,過了會兒,無聲地走了。
    費弘揚看到這場面,想替林書璞說幾句話,但又不知道從哪裏說起。
    林書璞回到家,保姆阿姨看她人瘦了一圈,心疼地說:“書璞,你先好好休息一會兒,阿姨把飯做好了叫你。”
    林書璞點頭,拖着孱弱的身體回了屋,關上門。
    屋子裏仿佛還有羅恕身上的氣味,清新好聞。
    她在屋子裏站了會兒,推門出去,走樓梯上了二樓。二樓北邊有間屋子是她住過的,裏面鎖着她的一些東西。
    她用鑰匙打開書桌旁的一個抽屜,從裏頭拿出一盒藥。
    剛回國那陣她還是睡不好覺,失眠嚴重的時候會吃一兩粒安眠藥。後來跟羅恕和好,羅恕每天總有辦法讓她開心起來,她就沒再吃過藥了。
    她把蓋子旋開,倒出裏面的藥一顆顆數了數。
    還剩下四十三顆。
    一口氣吃完的話,是可以醒不過來的。
    林書璞把藥倒回去,蓋子擰好,放進衣服口袋。
    後來又過兩天,費弘揚給她打電話,說張淑美不在醫院,這會兒有個探視羅恕的名額,讓她趕緊過去。
    林書璞挂斷電話,一潭死水的心突然有些緊張。
    她坐車趕到醫院,醫生推開重症監護室的門,提醒她最多十分鐘後就要出來。
    林書璞一步步地朝病床走,身後的門關上,她的頭始終不敢擡起來。
    到了床邊,她還是不敢往病床上看一眼。
    她深呼吸了好幾口氣,終于能開口:“哥。”
    叫出這一個字,眼淚猝不及防地滾出來,她怎麽都擦不幹淨。
    等好不容易擡起眼睛,她看見羅恕面色蒼白地睡着,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旁邊是心電監護儀。
    他原本是多麽意氣風華的一個人,什麽事都難不倒他。
    現在卻需要用各種設備來搶救生命。
    林書璞哭得說不出話,心髒像被人拿刀在一片片地切。
    她好想讓時光可以倒流。
    好想一直往後退,往後退,時針分針秒針全逆着走,陽光把大雨刺破,蟬鳴一聲聲響,等她睜開眼睛,她還走在安寧鎮陌生的街道上。
    往左走是修車店,她會在那裏遇到羅恕,從此心上刻了一個名字,還妄想把自己的名字刻進他心裏。
    但是不行,她不能這麽自私。她要往右走,避開會遇到他的那個岔路口,從此兩相不見,再無牽念。
    只有不認識她,羅恕才能安然無恙地過下去,一切災難都會離他而去,他的人生會一馬平川,永無坎途。
    他不會為了她把整個資本圈裏的人得罪一遍。
    不會為了她去當卧底,過了兩年心驚膽戰朝不保夕的日子。
    更不會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染一身鮮紅的血,還要用盡全力把她護在懷裏。
    一切都是她的錯。
    她是罪魁禍首,是他命中的劫。
    林書璞哭得喘不過氣。
    她很想像以前一樣跟羅恕撒嬌,讓他趕緊起來抱抱她。
    可不管說什麽,他都聽不到。
    “沒事,”林書璞隐忍着快要崩潰的哭腔,擦根本就擦不完的眼淚,說,“你要是醒不過來,我跟你一起死。”
    她說一句就緩一緩:“反正我本來就不喜歡這個世界。”
    “我是因為你才想要活着的。”
    “就是不知道到時候咱倆能不能埋在一塊,阿姨這麽恨我,應該不會同意。”
    “那也沒關系,反正不管到哪兒,我都總能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