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落疤 > 章節
    落疤
    從病房出來, 林書璞在門口碰到了張淑美。
    張淑美看了看樣子有些尴尬的費弘揚,又看回到林書璞臉上,說:“書璞,我不認為你來看羅恕是對他好。”
    張淑美至始至終沒說過一句責怪的話, 但也足以讓旁人看出來她并沒有原諒林書璞。
    “請你以後都不要再來了。”她又說。
    費弘揚聽得不忍, 走過來勸:“這件事不能怪書璞, 要怪只能怪喪心病狂的周曼知。羅恕是用命在保護書璞,他現在最想見的人也肯定是書璞……”
    “我知道,”張淑美打斷費弘揚的話, “可要是羅恕沒那麽喜歡她,也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費弘揚不好再說什麽, 只能看着林書璞從醫院離開。
    林書璞回到沒有羅恕的家, 保姆阿姨見她的樣子一天比一天憔悴,晚飯多做了幾道菜給她吃。她人看上去并沒有什麽異樣,不哭也不鬧,冷靜得可怕。生活作息也正常,飯會好好吃,吃完飯就回屋休息。
    保姆阿姨整理好廚房, 臨走時覺得不太放心, 敲了敲門對裏面的人說:“書璞, 有什麽事就給阿姨打電話,阿姨就住附近不遠, 随時能來的。”
    聽到林書璞無比正常的聲音:“好。”
    保姆阿姨這才走。
    屋子裏,林書璞坐在書桌前,面前攤着一張紙, 手裏握着筆,在寫一封遺書。
    把遺書寫完, 放進信封裏。她拉開抽屜拿出一串鑰匙,帶着信一起去了和盛。
    曲絹給她買的房子在高級公寓的頂層,裏面收拾得井井有條,随時可以搬進來住。
    林書璞把信放在客廳茶幾上,拿茶杯壓着。
    她在沙發裏坐了會兒,到了淩晨兩三點,實在撐不住的時候和衣躺下來,閉上眼睛睡過去。
    再醒來是被一通電話吵醒的。
    她接通。
    費弘揚激動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來:“書璞,你快來醫院,羅恕醒了!”
    -
    醫院治療部,醫生在給羅恕進行過一系列檢查後,宣布可以把病人從ICU轉移到普通病房。
    病房裏聚集了一堆人,沙冠、楊策、雷子陵那幫朋友收到消息以後全趕了過來,七嘴八舌慶祝羅恕終于脫離了危險。羅恕靠坐在床頭,從第一排看到最後一排幾個人,并沒有找到他想找的。
    他問:“書璞呢?”
    自從他醒過來後,這是在場所有人聽見他說的第一句話。
    仔細想想,他們并沒有聽羅恕說過他有多麽多麽愛林書璞。
    但他所做的樁樁件件,全在證明他愛林書璞。
    當一個人愛到失去了自我,這并不是好事。張淑美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半轉過身,說:“羅恕剛醒需要休息,我們大家都先走吧,等他身體好點兒再來看他。”
    羅恕直覺事情不太對,把張淑美叫住:“媽,書璞在哪兒?”
    “她差點害死你!”張淑美積壓了幾天的情緒終于爆發出來,說這話時手甚至在抖:“你到現在還想着她!”
    “她害我什麽了?”
    “你是因為她才會受這麽重的傷。”
    “你不去怪兇手,反倒要怪她。”羅恕已經能想象在自己昏迷的這些日子裏,林書璞受了多少委屈。
    是他不夠好,他應該再早一點醒過來。
    “我記得您剛三十多歲那年,”他打了個最簡單的比方,也是最能直擊人心的,“有不少男的喜歡您,去您工作的地方想接你下班,有的還會調戲您幾句。我爸每次看見,不去教訓那些男的卻會把氣發到您身上。您現在的做法,跟當初的我爸有什麽區別?”
    張淑美啞口無言。
    病房門被推開,跑出了一頭汗的林書璞站在門口。大家紛紛回頭看她,又去看病床上的羅恕。
    羅恕擡起頭,沉黯的眼睛亮了亮,下沉的唇角浮出一個溫柔的笑,朝着林書璞伸了伸手,說:“璞璞,過來。”
    林書璞盯着他看,眼睛不敢眨動一下,生怕自己看到的是幻覺。
    她走過去,手緩緩擡起,微微發着抖。
    直到觸碰到他溫熱的手心,她內心感到一陣久違的安寧。
    仿佛她重新活了過來。
    羅恕握着她的手,對屋子裏其他人說:“你們都先走吧,有璞璞陪着我就行。”
    雷子陵說:“好,那我們改天再來看你。”
    人群漸漸散開,病房的門關上,屋子裏恢複了寂靜。林書璞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知道怔怔地看着羅恕。
    羅恕摩挲了下她的手指,一如往常般揶揄:“怎麽,不認識我了?”
    林書璞的眼睛紅得很突然,眼淚掉得也突然。看起來毫無預兆,但鬼知道她忍了有多少天。
    一旦哭起來就沒辦法停止,羅恕着了急,直起身把她拉進懷裏摟着:“別哭啊,我這不是好好的,醫生都說了過不了幾天就能出院。就我這身體素質,你還不相信我?”
    林書璞還是哭,眼淚把他胸膛的衣服浸濕了。羅恕拿過床頭櫃上放着的一盒抽紙,一張張地給她擦眼淚。
    “璞璞,我真的沒事了,”羅恕不停地安慰她,知道她是為什麽才哭,“你不要怕,哥哥在呢。”
    林書璞哭得抽噎,哽咽着說:“我怕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怎麽會,”羅恕把她的手拉起來,觸碰在他心口的位置,“你摸摸,我是不是好好在這呢?”
    林書璞哭得更兇,一遍遍地問:“羅恕,你疼不疼?”
    “羅恕,你疼不疼?”
    “羅恕,你疼不疼?”
    羅恕每次都說他不疼。
    可是子彈打進皮肉裏,又怎麽會不疼呢。
    -
    林書璞哭到在羅恕懷裏睡着了。
    羅恕脫了她腳上的鞋,把她抱到床上躺着。
    能想象在他重傷不醒的這幾天裏,她有多害怕。
    更別提母親把他中槍的事歸咎到了她身上。
    她一個這麽嬌弱的小女孩,要怎麽扛得下去。
    羅恕把她往懷裏攏,輕輕擦掉她眼角的淚痕,珍惜地在她眼皮上吻了吻。
    隐約間聽到了什麽聲音,手順着摸了把,摸到了從她口袋裏掉出來的一瓶藥。
    羅恕認出這種藥是用來治療失眠的處方藥,他知道林書璞的失眠比較嚴重,也注意到她的藥瓶裏偶爾會少一兩粒,因為都是用于正常的治療,他就沒有跟她聊過這個問題,只暗地裏聯系世界上有名的心理醫生在幫她做心理治療。最近這段時間林書璞每天晚上都是跟他睡在一起,失眠的情況很少再發生了,就把藥收了起來。
    為什麽現在會重新找出來,還随身帶着?
    -
    林書璞睡了很安穩的一覺。
    又不敢睡得太死,時不時就要睜開眼睛看一看。
    每次都能看到羅恕确實正躺在她身邊,呼吸舒緩均勻。她往他懷裏貼了貼,軟軟的小手去摸他的臉。
    羅恕睡眠一向很淺,每當這時會睜開眼睛,俯首在她嘴唇上親親。
    “餓不餓?”他問,“我讓人送餐過來。”
    林書璞搖搖頭,又想到他應該按時吃飯身體才能恢複得比較快,就又點點頭。
    羅恕打了個電話,不多會兒有護士敲門過來送餐。
    是個很年輕的護士,早幾天前就聽說羅恕在醫院裏治療,今天早上才正式脫離危險轉出了ICU。今天原本不該她當值,她使了點兒手段跟一位年紀比較大的護士換了班,自請來照顧羅恕。
    一進屋,護士看見羅恕的床上還躺着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女孩。羅恕半靠在床頭低着頭跟她說什麽,她枕在他臂彎裏,時不時會被逗得含淚笑一笑。
    護士差點兒崴腳,壓抑着內心的震顫繼續往前走,看清那女孩就是羅恕唯一官宣過的女朋友,如今在文學界備受推崇的天才少女作家林書璞。
    護士把餐推過去,內心不管多麽波瀾壯闊,面上都一絲不顯,微微帶笑問:“羅先生,請問您要在哪裏用餐?張醫生說您的身體恢複得不錯,可以适當下床走走。”
    羅恕并沒有拿正眼瞧她,随手指了指前面餐桌:“擺那。”
    “好的。”護士把餐擺好,餘光看見林書璞從床上下來,打算去扶羅恕,羅恕沒讓,自己從床上下來,牽住她的手,近乎寵溺地說,“我沒病到這種程度。”
    護士不敢多留,把餐放下後就走了。
    出了病房,她把手機拿出來,想跟好姐妹說說剛才看到的事。字打到一半想到這家醫院有着嚴格的規章制度管理,不許任何工作人員傳播患者隐私,如果一旦發現就會做開除處理。況且羅恕是警察局那邊送過來的,趙局都親自下了命令讓一定要盡全力把他醫治好,要是有人敢傳播他的隐私,恐怕不只是會被醫院開除這麽簡單,再嚴重點兒甚至能被請去喝茶。
    護士想出了一身冷汗,趕緊把手機關掉裝進兜裏。
    羅恕吃飯還是不多,他從來不是貪圖口腹之欲的人,又因為工作的緣故需要保持良好的身材,久而久之就養成了習慣,每頓飯最多只吃五分飽,而且從來不吃高熱量高油脂的食物,口味比較清淡。
    他吃飯又快,往往一碗米飯吃完,而林書璞碗裏的飯只下去了四分之一。他耐心等着,等她把飯吃完,又喝完了一杯蔬果汁,他把那瓶安眠藥拿出來,往桌上一放:“解釋一下。”
    林書璞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外套口袋,這幾天她一直把藥帶着,心裏裝了個最壞的打算:
    要是羅恕沒撐過去,她就把攢下的這四十三顆安眠藥一口氣吞了。
    她不能把這個想法告訴羅恕。
    “最近老是睡不着,”她想了個比較容易被相信的理由,“我就失眠的時候吃一顆,這沒什麽關系吧?”
    “昨天晚上吃了?”
    “嗯。”
    羅恕眼裏沉了沉,喉嚨艱澀地往下咽,說:“我記得你把這瓶藥收起來的時候裏面的藥片剛好就是四十三顆。我剛數了,現在還是四十三顆,沒多一顆也沒少。這種藥很難申請,而且國內暫時還買不到。”
    林書璞編不出什麽了。
    “璞璞,跟我說實話。”他聲音裏竟然有一絲悲傷,“你随身帶着安眠藥是想幹什麽?”
    林書璞聽着他的聲音,眼睛又一次地紅了。即使羅恕就好好地在她身邊,她還是免不了會恐懼,一開口聲音不自覺發着抖:“我怕你再也醒不過來了。”
    她低着頭,兩大滴眼淚頃刻間積累到一定重量直直砸了下來。她已經很努力地在控制了,可該死的眼淚就是流不完。
    “我特別怕,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羅恕的眼睛發紅,心口滾過一陣難以形容得疼。
    他把她臉上的眼淚一顆顆擦掉,啞聲說:“怎麽會,我知道你在等我,所以不管傷得有多重,我都會拼命活過來。”
    林書璞的眼淚掉得更厲害,不僅僅心有餘悸,更心疼羅恕受了這麽多的苦。
    他遭受到的所有磨難,都是因為她。
    羅恕以為她只是害怕而已,向她承諾:“璞璞,我永遠都不會丢下你一個人。”
    林書璞擡起頭看着他。
    “不然沒有我照顧你,”他說,“我實在是不放心。”
    不放心把她交給任何人,也不覺得除了他以外,會有任何一個人能照顧好她。
    “哥哥向你保證,以後一定會好好的,我們倆一起健健康康地活到一百歲,好不好?”
    林書璞擦擦眼淚,小指去勾他的小指,說:“拉勾。”
    羅恕無奈笑笑,勾住她的手指,拇指跟她蓋章:“拉勾。”
    -
    羅恕在醫院裏住了十天左右,林書璞一直陪着他,沒有離開過醫院一步。
    張淑美來過幾次,還是不怎麽搭理林書璞,但有羅恕在,她也沒再敢說過一句責怪林書璞的話。
    等羅恕的身體差不多康複,醫生來告知可以辦出院手續,回家以後盡量要多休息,半個月內不要有劇烈運動,好好養一養身體就能徹底恢複了。
    楊策、沙冠、雷子陵還有葛佩都來醫院為他慶祝,順便接他出院。
    晚上大家一起約着去俱樂部小聚一下,事先說好不能準備任何酒水,一切吃的喝的都經過了嚴格篩選,生怕會不利于羅恕的身體恢複。
    羅恕不想拂兄弟們這個面子,帶着林書璞去了。
    俱樂部裏布置得十分雅靜,沒有任何亂七八糟的音樂。頂層最大一間包廂裏擺了桌素宴,杯子裏裝着的全是山泉水煮出來的涼白開。
    大家端起杯子以水代酒慶祝羅恕出院,接着又慶祝他跟林書璞重修舊好。幾杯水下肚大家倒像是喝醉了一樣,調侃着問什麽時候可以喝到他和林書璞的喜酒。到後來又說起了歐洲汽車工廠那邊的情況,說公司發展得比想象中還要順利,這裏面有一大半功勞都是羅恕的。林書璞聽不懂這些,那群男人又實在太能聊,她慢慢覺得有些困,眼皮往下合了好幾次。
    羅恕注意到,直接當着所有人的面把她抱到腿上,貼近她耳朵說:“躺我懷裏睡。”
    林書璞依言靠着他的胸膛,安心睡去。
    羅恕一邊抱着她一邊繼續跟朋友們聊天,商量汽車公司下一步的發展計劃。
    林書璞睡了有大半個小時,醒來後羅恕還在跟人聊。好些人煙瘾上來,但不敢在這邊抽煙,特意跑出去找吸煙室。再回來時看見林書璞無聊地在玩羅恕襯衣最上面的一顆扣子,解開了又給他扣上。羅恕間或低頭看她一眼,親她臉頰一下或者是揉揉她的耳朵,兩個人那樣子黏到不行,但并不讓人覺得膩,只覺得美好。
    快到午夜十二點聚會才散。
    朋友們陸續離開,俱樂部老板李祥來說已經準備好了房間,時間太晚了,讓羅恕就先在這邊住一夜,等明天再走。
    “不用了,”羅恕說,“很久沒回家了,我還是帶璞璞回去住吧。”
    “那我讓司機送你們。”李祥去安排司機。
    屋子裏就剩了羅恕和林書璞兩個人,林書璞剛睡了一覺,困勁兒下去了,仰起頭看羅恕:“醫生剛說你要好好休息,結果你第一天就熬到這麽晚,以後不可以了。”
    羅恕笑笑:“行。”
    “要好好休息,好好睡覺,盡快把身體養好。”
    “行。”
    “這麽聽話呀?”她調皮地歪歪頭。
    “那當然,”羅恕刮她鼻子,“我女人說什麽話我都得聽。”
    林書璞甜甜地笑。
    “走吧。”羅恕把她的手牽住,手指從她指縫探入,扣緊,帶着她往外走。
    他語聲溫柔:“哥哥帶你回家。”
    -
    就像那一年,小鎮裏岑寂安靜,陽光刺眼,蟬鳴聲裹着燥烈的夏天席卷了整條街道。
    林書璞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能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上坐着。她坐了很久,不知道是在等誰,也不知道誰會來接她。
    然後她看到了朝她走過來的羅恕。
    也看到了光。
    頭頂的烏雲被他驅散,只落在她一個人身上的大雨停止,她終于感受到陽光是暖的。
    她就在那個最普通不過的一天,遇到了最不普通的羅恕。
    羅恕牽着她小小的手,帶她走過陌生的街道。
    從此林書璞有了一個歸處。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