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工作繁忙,桑雀拆骨钉的手术比计划中晚了好几个月。当然，这其中也不乏他刻意逃避的原因。
怕疼这种弱点实在很难克服。当初重伤后被推进手术间是别无选择，后面陈聿深要面临那么多案子和父亲去世的种种苦恼,他也只能故作坚强，不敢节外生枝。
而如今……日子有点好过了,能少吃点苦就少吃点苦嘛。
无奈陈聿深咨询过国内外不少医生,都不建议将钉子保留,最后几经劝说,方才把六神无主的桑雀送进手术室。
比起当初失血过多、生死未卜的惨状,而今这回简单了许多。
可目送桑雀进了那扇冰冷的门，再等在外面的陈聿深反而先坐立难安了起来。
特意来陪同的明玫瞧着儿子轻笑出声：“你能不能淡定点,多大事？”
“他一点疼都受不了……这回又要恢复好久。”陈聿深蹙眉质疑,“也不知道麻醉安不安全,刚才果然不该那么快签手术同意书的。”
明玫叹息：“为什么我会生出个恋爱脑来？”
……
陈聿深不耐烦：“妈,你还是回去吧,我能照顾他。”
“我知道你能,但这是我的心意，毕竟上次我就不在。”明玫反问,“说起来,婚都结了,他什么时候也能管我叫妈？”
母亲对桑雀是极特殊的存在,也是道永远都抹不去的伤疤。
其他事陈聿深都敢胡搅蛮缠地试探，偏偏这个问题提都没提过。
明玫并非不了解状况，微微笑说：“好了，不逗你。不过话说回来，你们真不考虑领养个小孩吗？又或者试管一个，我在瑞士了解到人造子宫技术,无需代孕也有机会。”
完全讨厌小朋友的陈聿深冷哼：“怎么，我们家是有多了不得的基因需要传承吗？”
“你想多了，我是说桑雀。”明玫充满憧憬，“你不觉得世界上有个小小的他，是件很可爱很幸福的事吗？”
陈聿深一时表情微妙，而后又拒绝：“再说吧，这不是轻而易举的决定。”
话毕他又重新望向手术室的门。
由于被母亲打岔了几句，方才紧张到想吐的情绪倒是好转了不少。
*
一盘大大小小的骨钉，看后联想到它们曾在桑雀手里，便有些不寒而栗。
手术后，陈聿深皱眉确认完，半眼都不忍多瞧，便急着进到病房里关心老婆。
桑雀果然被吓得不轻，连唇色都是苍白的，右手已被缠上厚厚的纱布，想必其内已是再一次的血肉模糊。
明玫正坐在床边安慰：“别担心，等愈合后我给你介绍整容科的专家，疤痕会慢慢消除，过两年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没关系。”桑雀不太在意，轻声苦笑，“就当……留个纪念。”
“妈，他需要休息，你就别聊了。”陈聿深出言阻止，“快回家休息去吧，等他出院了我们在一起吃饭。”
相熟的人都习惯了陈聿深的怪脾气，简直像恶龙守宝藏似的不允许桑雀被任何对象靠近，明玫亦然。
故而她倒也没多说什么，又嘱咐了桑雀几句术后休息事项，而后才拎起包来款款离开。
陈聿深关上门，凑到床边关心问：“疼吗？”
桑雀委屈点头。
“没办法，不取出来以后会有各种问题。”陈聿深轻触他苍白的小脸，“等愈合就好。”
桑雀微弱应声，而后微笑：“我没事啦……你去忙你的吧。”
“怎么可能，出院前都会陪着你的。”陈聿深追问，“喝水吗？还是想睡一觉？”
瞧见他因自己忧心忡忡，难免生出淡淡的甜蜜。桑雀弯起嘴角，只道：“老公，你真好。”
……
乱撒什么娇。陈聿深苦笑不答，只把被子帮他掖严实，不安叮嘱：“哪里不舒服立刻跟我讲。”
桑雀颔首，终抵不过倦意，长睫毛无辜地抖了抖，便缓慢地合上了。
*
麻药退去，无法避免的疼痛迟迟泛起，果然把脆弱的小山雀折磨到失眠。
那种疼并不尖锐剧烈，却如影随形，手背稍微动一下就会刺痛，瞬间满身冷汗。
深更半夜之时，陈聿深像往常那样让他躺在自己腿上，轻声安抚说：“我在这里，等能吃止痛药时肯定让你吃，闭眼努力睡会儿。”
桑雀美丽的面庞满是憔悴之色，疼到连话都不想说，只时不时便深呼吸缓和不适。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耐受性太差劲了，来做骨科手术的甚至还有小朋友，恐怕也没未见如此狼狈，真有点丢人现眼。
可身体就像有自保机制似的，大概明知自身脆弱承受不了太多，稍有不适便要警报拉满。
还好陈聿深没嫌麻烦。
桑雀再度努力呼吸，勉强打起精神闲聊：“快到清明节啦……”
“嗯。”陈聿深温声问，“想回漠城看你
妈吗？我陪你。”
“我是想……把她接到东港为安。”桑雀的语气有点难过，“在漠城……没有人怀念她……也没有人在意他……”
“当然可以。”陈聿深立刻答应，“我明天就找个师傅算算吉日。”
明明是留学而归的高材生，搞起迷信来比谁都熟练，不得不承认东港的风俗力量实在强大。
桑雀在痛苦中淡笑，用完好的那只手按住他的手臂：“我好多了，你躺下吧。”
每次生病受伤的，陈聿深都会这样整夜看护，就算铁打的身体也会疲倦。
“没关系，你睡你的。”陈聿深拿过柔软的面巾纸替他擦拭冷汗，“明早想吃什么？”
何德何能呀……被人这么对待。时至今日桑雀也不是很习惯这位大少爷的热情和体贴，他小声道：“可我想抱着你睡。”
小山雀总有办法拿捏小狗。
不出所料，几秒钟后陈聿深果然关了壁灯，小心翼翼地抱着他躺在并不宽敞的病床上，依然扶着伤手说：“睡吧。”
虽然疼仍旧是疼的，但依靠着熟悉的温热胸膛，总有些精神安慰。
桑雀生出久违的回忆，喃喃道：“那次手术后，你也是这么抱着我睡的……”
在陈聿深的心里，老婆遭遇这些苦难全是因为自己，时过境迁，并不是他轻易释怀的理由，所以也没办法很轻松地谈论那次生死未卜。
无奈桑雀完全不是这么想的，他竟然感慨：“我真幸福。”
……
陈聿深欲言又止，察觉怀里瘦弱的身体逐渐呼吸浅淡，终压抑住挥之不去的愧疚，也追随他进了梦乡。
*
由于在心跳领域的工作越做越好，桑雀结识的同事也越来越多，这次手术住院，前来探望的人简直络绎不绝。
没出两天，原本清净的病房里就摆满了鲜花和补品，简直热闹非凡。
对此陈聿深相当不满，趁着中午喂饭时劝说：“别让他们来了，你需要休息。”
稍微适应了伤口的存在，桑雀气色有所好转，抬抬手说：“没关系，只是这里不能动而已，下周就恢复正常了。”
“早呢，医生宣布痊愈之前不许乱动。”陈聿深把参鸡汤饭送到他嘴边，见桑雀努力吞咽，方才满意，“多吃点。”
为什么小狗如此沉迷喂饭？真是未解之谜。
桑雀艰难进食，慢慢咽干净才问：“所以日期你有找师傅看过吗？”
办事向来妥帖的陈聿深拿出手机，把大师给的几个日子和忌讳递给他瞧。
桑雀选了最近的日期：“那就一十号吧。
其他的事都可以找人代办，但迁坟这种事却必须亲力亲为。
陈聿深没有劝阻，应声道：“嗯，我陪你去。
“我自己就好，一两天就回来。
桑雀敛眉，“汽车公司正在关键时刻，你已经……
陈聿深不悦挑眉，显然想阻住他的废话。
桑雀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巴。
陈聿深这才又喂给老婆一勺饭，分析说：“之前和吴善丽的官司肯定招她记恨了，就算可以派保镖我也不放心，你想害我睡不着觉？
……
提起漠城的纠纷，桑雀自然有点低落，但他转而微笑：“好，那我们快去快回。
把原本纷乱的生活和心里的痛一点点理清，似乎也是治愈彼此的温暖过程。
向来急性子的陈聿深总能对桑雀生出无限耐心。看着曾经刺伤他的一切缓慢消失，就像把破碎的灵魂重新拼凑完整。
那感觉……比付出爱和得到爱都更令他满足。
*
饭后，桑雀终于得到医生首肯，可以去医院花园里散散心。原本厚厚的纱布也换成了局部的粘贴遮挡，让他感觉轻松了许多。
春意又一次淹没掉开始温热的东港，阳光明媚，处处花开。
桑雀在路边安静地欣赏了会儿，忽然梨涡微陷：“你知道吗？我已经在东港待了十一年，你说……如果有朝一日，我在这里的时间超越了在漠城的时间，会不会就能把那里发生的一切都忘掉呀？
陈聿深认真而温柔地垂眸瞧他：“当然会，以后你只能记住开心的事。
“以前我挺想忘掉的。
桑雀叹息，“不过现在又觉得，也许正是那些陈年旧伤组成了我吧？程老师说那些恰恰是我最珍贵的养分。
陈聿深并不同意：“你少听他洗脑。
桑雀没分辩，注意力又被树上鸣叫的喜鹊吸引走了。
瞧见他悠闲又心不在焉的样子，陈聿深莫名幽怨：“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桑雀疑惑眨眼：“嗯？
陈聿深英俊的脸上满是恼怒。
糟糕，小狗生气了。满头雾水的桑雀显得相当无辜，的确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陈默之间，陈聿深忽轻轻端起他的伤手，把婚戒小心套上。
……哦，之前做手术摘掉了，本想着康复了再戴的。
反应过来的桑雀赶紧弥补：“怎么会忘呢？我是怕现在手知觉不灵敏，把戒指弄丢了。
陈聿深哼道：“少欺负老实人了，你以为我会信吗？
“是真的。
桑雀伸手去拥抱他，抬头微笑，“怎么会忘记老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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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以为超难哄其实相当好对付的陈聿深抿了抿嘴角，最终勉为其难地接受这份说辞：“好吧。
桑雀狐狸眼微弯：“好狗狗。
陈聿深再度眉头渐簇，却被他趁机垫脚吻住，抱怨的话根本没机会讲出来，就恍惚忘了自己到底想要抱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