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
這日一早, 傅姌早早就被陶嬷嬷叫醒了，陶嬷嬷一邊伺候她穿衣一邊回禀道：“娘娘，昨個兒夜裏承恩公府一處院落走水了, 火勢很大，聽說景陽宮那位娘娘的生母孫姨娘和她的心腹施嬷嬷全都喪命在火海裏了。因着這事兒, 承恩公老夫人程氏和大夫人岑氏早早便遞牌子進宮去了景陽宮。”
“這會兒消息怕是已經傳遍整個後宮了。”
傅姌聽着陶嬷嬷這話眼底露出幾分震驚來。
她忍不住問道：“怎就這般巧，走水之處是那孫姨娘的住處？”
陶嬷嬷解釋道：“說是這孫姨娘成日裏禮佛，偏殿也燃着香, 一不小心便點燃了屋子裏的紗簾, 這才燒了起來。因着是夜裏，那孫姨娘住的地方又比較偏僻，人也睡得沉，也沒來得及立即撲滅，這才叫那孫姨娘和施嬷嬷送了性命。”
知道自家娘娘心中所想, 陶嬷嬷又開口道：“正因着太過巧合，程老夫人和岑氏才急急忙忙進宮，畢竟總要和褚氏解釋一番，要不然，彼此有了嫌隙，叫皇後娘娘以為是老夫人故意害死了自己的生母，往後怕是很難解開這心結了。”
傅姌聽着陶嬷嬷這話, 點了點頭：“這倒是該進宮解釋一番的, 只是不知那位心裏頭信是不信。”
“不過聽說繼後自小養在程老夫人名下，想來對那孫姨娘也沒什麽感情吧。”
陶嬷嬷搖了搖頭：“這便和咱們濯纓殿不相幹了，咱們只看着景陽宮那邊就是了。按說這孫姨娘到底是她的生母, 也不知她這個繼後會不會給這孫氏守孝，哪怕是穿得素淡一些。還有, 這孫氏一去，三皇子殿下要迎正妃的事情怕是還要往後靠。說起來也真是奇怪，三皇子想和裴家聯姻，裴家倒了，如今這孫氏一死，三皇子心裏頭也不知是個什麽想法。宮裏頭的規矩倒不是不能這個時候迎正妃，只是哪怕旁人不議論，三皇子定也覺着有些晦氣吧。”
傅姌也想到了此處，想起前世三皇子妃也就是齊王妃徐氏吊死在宗人府的懸梁上，便覺着這蕭遲晚些迎正妃才好，沒得再一次害了徐氏。
傅姌也沒如何将此事放在心上，梳洗之後便去偏殿看了兩個孩子，小孩子一天一個樣，如今已是白白嫩嫩，身上穿着緋紅色的衣裳，看着就叫人心都要化了。
“瞧瞧咱們小郡主，眼睛和娘娘一個樣，往後定是個美人。娘娘一來，就晃着小手眼睛朝着娘娘看，不知有多可人疼了。”
“小世子不愛理人，娘娘過來卻像是心裏頭知道似的，知道沖娘娘笑，更是叫人稀罕。”
聽着乳母的話，傅姌眉眼間都是笑意，在屋子裏一坐就離不開了。
等到蕭衍下朝回來時，見着屋子裏溫馨的氣氛，蕭衍站在門口，不由得有些入神，冷峻的眉眼也帶了幾分暖意。
傅姌朝這邊看過來，見着他來了，莞爾一笑，壓低了聲音道：“孩子們才睡着，昭昭淘氣些，哄了好一會兒，璟哥兒吃了就睡，嬷嬷們都說好帶得很，往後定是個小大人。”
蕭衍眼底露出笑意來，上前看了會兒孩子，才看着傅姌道：“早膳用過了沒？”
傅姌有些心虛：“吃了幾塊兒點心，想着等着殿下回來一塊兒用呢。”
蕭衍知道她稀罕孩子，卻也沒有戳穿，只笑着道：“叫孩子們睡把，咱們過去用膳，你也別只顧着孩子，早上就吃些點心湊合。”
傅姌點了點頭，她也是一時沒适應這樣的日子，早上醒來就想過來看兩個小包子，怎麽看都看不夠，作息和往日裏都有些不一樣了。
“等過些日子就習慣了，殿下不也下朝回來頭一個就往這裏跑。”傅姌也打趣他。
蕭衍聽着她這話，啞然失笑，倒是沒反駁。
他這個當父親的，自然是稀罕兩個孩子。
兩人回了正殿用了早膳，漱口之後如意又上了茶水，這時候傅姌才将陶嬷嬷回禀她的事情說給了蕭衍聽。
“之前臣妾倒甚少聽人提起過這孫姨娘，昨個兒府裏走水，也是巧得很，叫這孫姨娘和心腹施嬷嬷沒了性命，也不知這會兒景陽宮是個什麽情形。”
蕭衍聽着她這話，卻是嗤笑一聲，眼底帶了幾分諷刺和冷意。
傅姌帶着幾分詫異朝他看了過來。
蕭衍見她看過來，解釋道：“孤早叫暗衛藏在承恩公府，将那孫氏主仆給救了，再用獄中的兩具死屍代替了孫氏和她的心腹施嬷嬷。”
傅姌一聽他這話，便知道這其中很有文章。
“殿下......”
蕭衍才将幾日前崔公公回禀他的事情說給了傅姌聽。
聽他說到內造處和貢茶時，傅姌緊張得臉色都有些白了：“殿下可派人查過那些茶罐了？”
蕭衍點了點頭：“錫制、銀制的凡是要送到東宮的，都叫人細細查了。崔公公叫了魯太醫和太醫院深谙毒理的範太醫，在茶罐的內/壁處查到了毒物。具體的，等暗衛審問過孫氏主仆，孤大抵就知道是何毒物，這毒物又是從哪裏來了。”
“孤這姨母果然心狠手辣，這招殺人滅口可真是果斷！”
傅姌聽着，卻是不由得想到了前世她知道的先皇後中毒的事情，似乎是和奉恩公府有關，且當年下毒之事，并非是奉恩公府和裴太後親自動手，而是利用了旁人的手。
具體的當時傅姌并不清楚，如今聽蕭衍提起這事情來，她便不由得疑心起這錫制茶罐內/壁的毒物是不是和當年先皇後所中之毒是一樣的？
這般想着，傅姌的臉色有些蒼白，拿着茶盞的手都不由得顫抖了一下。
她帶着幾分不安開口道：“殿下，您說當年母後病中繼後入宮侍疾，她會不會做了什麽？”
傅姌雖只短短一句話，意思卻是再明白不過的。
她能想到的事情此時的蕭衍如何能想不到，其實這兩日他心中已有這樣的猜測了，尤其是知道茶罐內壁塗有毒物，褚氏又心狠手辣想着要殺人滅口時。
事情雖已過了多年，可若先皇後之死當真和褚蓁還有承恩公府有關系，殺母之仇蕭衍自然是要有個了結的，哪怕承恩公府是他的外家。
傅姌沒聽見他說話，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卻是沒說什麽寬慰的話，與其蕭衍一輩子都不知道先皇後之死的真相，知道真相對他來說其實才能真正将這件事情放下。
她雖沒寬慰，心中卻很是心疼，倘若是褚蓁和孫姨娘所為便罷了，若承恩公府甚至承恩公這個舅舅都摻和到其中，蕭衍心裏頭大概還是會寒心憤怒的吧？
孫姨娘葬身在火海中雖是一件小事，可她到底是繼後褚蓁的生母，所以後宮裏到底也議論了一番。
幾日後，繼後褚蓁因着身份貴重，不好在宮中給孫氏守孝，便去勤政殿求皇上恩典，恩準她出宮去承恩公府親自送孫姨娘一程。
殿內，詹公公回禀了皇上幾句，皇上眼底便露出幾分寒意來，手上青筋暴起，顯然是動了雷霆之怒。
良久，皇上才吩咐道：“她既有這番孝心，便叫她去吧。”
蕭啓的語氣中滿是厭惡和恨意：“朕當年也不是沒疑心過她，只是到底是沒查到這孫氏身上，她又利用了程氏的手，将毒摻在鳶兒愛吃的糕點裏，才叫她多活了這麽些年。”
詹公公聽着，也不知該如何寬慰皇上，便點了點頭，走出了殿外。
“皇上體恤娘娘一片孝心，娘娘便請出宮吧。”
褚氏聽着詹公公這話一愣，不知為何心中升起一絲不安來，可她瞧着詹公公的臉色，卻又沒瞧出什麽不同來。這詹公公一向對她便是這個态度，瞧着恭敬卻也沒将她這個繼後放在心上。他是這勤政殿的總管太監，她這個繼後哪怕心中不滿，也不能拿他如何。
褚氏謝恩過後，便起身帶着段嬷嬷出了宮，乘着馬車一路往承恩公府去了。
承恩公府設了靈堂，因着孫姨娘是繼後生母，陸續有人來上香祭拜。
褚氏一露面，自然惹得衆人驚訝，程老夫人和岑氏将褚氏迎了進來，領到了靈堂前。
褚氏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裳，給孫姨娘恭恭敬敬上了香，雖未磕頭，卻也叫人稱贊她的這份兒孝心。這世上有哪個記在嫡母名下的，當了皇後還能記着自己的生母？繼後能出宮祭拜，倒也是個孝順的。
有人在心中暗暗嘀咕，本朝以孝治天下，這孫氏生出這樣一個女兒倒也不枉來這世上一遭了。只可惜命不好，沒享多少福卻是死在了一場大火裏，實在是叫人唏噓。
褚氏祭拜過後，才想移步正院，卻是聽着不遠處一陣哭罵聲：“你個沒心肝的東西，我是你的親姨娘，我幫你害了先皇後還給了你那秘藥叫你除掉太子，你卻是殺人滅口，想要活活燒死我這個當娘的！”
随着哭罵聲傳來，一個滿身狼狽的老婦人跌跌撞撞朝這邊撲過來，揚手就給了褚氏一記耳光，直将褚氏打得身子一個踉跄，跌倒在地上，撞翻了靈堂上的牌位和香爐。
賓客看着突如其來的這一幕，又聽着老婦人這話，眼眸微微睜大，滿是不可思議看向了這老婦人。
緊接着，便有人認了出來，不可思議帶着幾分驚駭道：“這，這不是孫姨娘嗎？”
“什麽謀害先皇後，殺人滅口？還要拿秘藥除掉太子？”
一時間，整個靈堂處都亂作一團，承恩公老夫人程氏和大夫人岑氏也瞬間渾身僵住，不可思議看向了那老婦人，又将目光落在了跌在地上面色慘白很是狼狽的繼後褚氏身上。
這邊的動靜很快就傳出了府外，不過半個時辰就傳遍了整個京城，傳到了宮中。
在衆人反應不及之時，宮中一道旨意下來，命大理寺徹查當年先皇後中毒之事。
繼後褚蓁被圈禁宗人府，承恩公府也被包圍住，程老夫人和大夫人岑氏，包括承恩公這個太子的親舅舅都被送進大理寺審問。
一時間，京城裏的人恍惚又回到了當日奉恩公府滿門獲罪的那一日。
濯纓殿
陶嬷嬷回禀道：“娘娘，這會兒三皇子殿下正跪在勤政殿外頭呢。”
傅姌看了她一眼：“怎麽，他還想替褚氏求情不成？”
陶嬷嬷搖了搖頭：“哪裏是求情，三皇子殿下急着和繼後撇清關系，說是不知道繼後所做之事，更不知繼後想要毒害太子殿下，求皇上賜死繼後，想着要大義滅親給自己留條後路呢。”
“倒是二公主身子本就弱，受不了這樣大的打擊暈倒了過去，二公主自小有口疾，不得繼後疼愛，皇上派人傳了口谕過去叫她好生養病，不必摻和此事。”
傅姌頓了半晌，開口道：“有這樣一個生母，二公主也是個可憐的，好在皇上待她還算寬厚。倒是這蕭遲性子還真和褚氏一個樣，褚氏殺人滅口放火想要燒死孫姨娘，蕭遲卻是大義滅親，叫皇上賜死褚氏這個生母。要知道，這大理寺審問的結果可還沒出來呢。”
陶嬷嬷聲音裏沒有絲毫同情：“有其母必有其子，當年褚氏和孫姨娘害了皇後娘娘，如今養出這樣一個狠心的兒子來，也算是褚氏自己的報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