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害
    承恩公府的一處小佛堂裏, 一個頭發發白卻是梳的格外齊整,穿着一身湖綠色褙子的老婦人聽着身邊嬷嬷的回禀,手中撚動着的串珠一下子就停了下來, 好半天才開口道:“娘娘到底是從我肚子裏出來的,竟是這般知道我這個當娘的心思。”
    老婦人說着, 扶着嬷嬷的手站起身來,出了小佛堂,一路回了自己所住的院子。
    這院子距離老夫人程氏所住的壽安堂很遠, 在整個承恩公府也算是頗為偏僻的, 只因着當年繼後褚蓁從出生起就被記在了程氏這個嫡母名下,而她的生母孫姨娘為着叫主母安心,不小心劃傷了自己的臉,又成日禮佛,一直避居在這偏僻的院落中。
    府裏甚少有人提及她這個姨娘, 便是提起,也不過是說一句孫姨娘這輩子也算是個有福氣的,畢竟沖着宮裏頭的那位娘娘,承恩公府總要給她養老送終的。
    施嬷嬷扶着自家姨娘在軟塌前坐下,又倒了一盞茶遞過去,才開口道:“姨娘還是再考慮考慮,如今奉恩公府沒了, 也就姨娘手裏還藏着一些秘藥, 到時候若是出了什麽事情,惹得皇上震怒,叫皇上知曉了先皇後之死的真正緣由, 怕是娘娘連帶咱們整個承恩公府都沒有什麽好下場,甚至落得和奉恩公府一般的結局。”
    “娘娘貴為繼後, 膝下又有三皇子,奴婢私心裏覺着已是體面尊貴了,若是行差踏錯,反倒将這些體面丢了可就不劃算了。”
    她是孫姨娘身邊的老人了,說這些話也是掏心窩子的,她是不想見着姨娘摻和進當年的那件事裏,最後落得個凄慘的下場。那樣的話,這些年受得這些委屈豈不白白受了?
    姨娘寵着娘娘這個親女兒,可也要有個底限不是?在娘娘心裏,未必瞧得上姨娘這個親生的母親呢。
    若不是當年姨娘幫着娘娘除掉了先皇後這個姐姐,這些年姨娘在娘娘心裏怕是半點兒份量都沒有,甚至比不得老夫人跟前兒一個體面些的嬷嬷呢。
    孫姨娘如何聽不出施嬷嬷話中的擔心,她沉默一會兒,苦笑一聲開口道:“這些道理我如何不懂,可蓁兒是從我肚子裏出來的,她如今當着這個繼後表面上看着風光,可你也知道她至今都住在景陽宮,外頭那些人是如何說她的?之前我只心疼她,可如今太子妃傅氏誕下龍鳳雙胎,皇上對太子的看重和恩寵怕是又要多幾分了。遲哥兒這個皇子本就比不得太子蕭衍,如今更是一個在雲端一個在泥裏,娘娘若不是實在沒了法子,大抵也不會想着要冒險行此掉腦袋的事情。”
    “若是有的選,娘娘也不會走到這一步,不會派人傳話出來要那東西。”
    孫姨娘拿起手中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又開口道:“你瞧着如今的形勢,等太子登基後,咱們娘娘能入主慈寧宮,得太子敬重嗎?遲哥兒能落得個好結局,得到善待嗎?”
    她這話問出來,施嬷嬷臉上也露出幾分凝重來。
    太子和娘娘這個姨母不和,甚至疏遠了他們承恩公府,等到太子登基,未必會善待娘娘和三皇子殿下這個弟弟。
    新帝登基,剩下的皇子只要和新帝不親近的,早早晚晚都沒個好下場的。
    即便能留下性命,也不過是茍活,一輩子都要窩窩囊囊戰戰兢兢的。
    一時間,施嬷嬷也沉默了。
    孫姨娘輕輕嘆了一口氣,吩咐道:“你将東西尋出來,交出去吧,只交代一句,這藥無色無味極為厲害,只要少許入口便能叫人難以入眠,慢慢失去理智出現幻覺,別用多了叫人看出端倪來,此事還要小心再小心,不可太過急功近利。”
    施嬷嬷如何不明白,她點了點頭走到櫃子邊踩着椅子從櫃頂上拿出一個小小的檀木箱子來,在箱子的夾層有一個白玉藥瓶,藥瓶上刻着繁複的文字,乃是西域之字。
    施嬷嬷将白玉瓷瓶拿出來,想到當初就是這東西害死了先皇後,手不由得有些哆嗦,連忙收進了袖子裏。
    不過一日功夫,繼後褚氏便拿到了東西。
    她看着掌心的小瓷瓶,眉頭皺起,半天都沒有說話。
    段嬷嬷以為她遲疑了,才要說話,便聽她開口道:“你說,東宮守衛森嚴,本宮該如何将這東西叫太子服下。當年本宮将這藥下在了糕點裏,還是母親親手做的糕點,姐姐沒察覺出半分不對來。如今遇上蕭衍,本宮竟是一時不知該如何用這東西了。”
    段嬷嬷也是一陣為難,東宮守衛森嚴,尋常人進不得,哪怕進了東宮也不能輕易走動,如何能将這秘藥下在太子平日裏所吃的東西上。
    東宮的膳房更是他們打不了主意的,要不然,裴家忌憚太子至此,早就動手了。
    段嬷嬷是知道自家娘娘鐵了心思要辦成此事的,她思忖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娘娘,太子殿下喜好喝茶,要不然,從內務府下手,咱們在內務府裏也是安插着人的,到了這個時候,是該用一用了。”
    聽着她這話,褚氏眼睛一亮,點了點頭道:“這主意不錯,正好各處進貢的新茶這些日子陸續到了內務府,倒是給了本宮一個機會。咱們也不必朝貢茶動手,宮中裝茶葉的器具多是錫瓶,銀瓶,送到太子處的更是內造處特制的,咱們在這上頭動手就是了,不僅便宜也難以叫人察覺,只在內/壁塗上薄薄一層,滲透進茶葉裏,長久飲用,自然慢慢就和姐姐一個樣了。”
    “哪怕時候長些,正如姨娘所叮囑的那般,總也穩妥,免得聰明反被聰明誤,到時候害蕭衍不成反倒給本宮和遲哥兒惹來了禍端。”
    段嬷嬷聽着她這話,點了點頭,才想下去安排,突然又聽自家娘娘低聲道:“還有,姨娘上了歲數,身上也時有病痛,這些年吃齋念佛也是想替本宮和遲兒祈福,如今本宮拿了這秘藥,倒不必叫姨娘整日裏提心吊膽,過這樣的日子了。”
    段嬷嬷聽着她這話,心裏頭猛地咯噔一下,她這半輩子在宮中,如何聽不出上位者的意思。
    可這孫姨娘是娘娘的生母,這些年也從未求過娘娘什麽,算得上是慈母了。娘娘從姨娘那裏拿了害人的東西,竟然還防着孫姨娘這個生母,容不得孫姨娘活着,想要殺人滅口嗎?
    若是娘娘連孫姨娘這個生母都容不下,那她們這些辦事之人,莫不是娘娘也早晚要處置了?尤其是她這個心腹!
    這般想着,段嬷嬷心中一陣恐慌,臉上卻是并未露出分毫來,只帶着幾分不解看向了褚氏。
    “娘娘的意思是......”段嬷嬷沒有将話說明白,可意思卻是再明白不過的。
    褚氏點了點頭,輕輕嘆了口氣道:“本宮也是沒法子,怨不得本宮心狠,姨娘的恩情,本宮和遲哥兒只有來生再報了。”
    ......
    濯纓殿
    滿月宴過後,周氏出宮回了安國公府,蕭衍又搬回了濯纓殿。許是多了兩個孩子,孩子哭哭鬧鬧,乳母和伺候的人也進進出出的,整個東宮都透着幾分熱鬧,和往日裏是全然不同的氛圍。
    因着有乳母和嬷嬷幫忙,傅姌并不覺着帶孩子有多累,可即便這樣每日裏陪着兩個小包子,輕閑的時間也甚少。
    蕭衍看着乳母将孩子們抱下去,帶着幾分感慨道:“快些長大就好了,到時候,孤教他們騎射。”
    傅姌忍不住一笑,知道他每日裏被兩個孩子的哭聲吵醒,早起還要上朝,也有幾分辛苦的。
    不過,他既沒想着搬出去,便是也想和兩個孩子多親近親近的,既如此,傅姌也就由着他了。
    只是此時聽他這般感慨,還是笑問道:“殿下這就嫌煩了,孩子們懂事還要幾年呢,能夠學騎射,殿下更是有的等呢。”
    蕭衍聽出她話中的打趣,無奈笑了笑。
    正當這時,崔公公從外頭進來,看着蕭衍一副有事回禀的樣子。
    傅姌看着崔公公這樣子,開口便道:“殿下有事便去書房忙吧。”
    蕭衍深知崔公公的性子,他藏着掖着,必是有原因的。聽着傅姌這話,便起身出了殿外,一路往書房方向去了。
    等到了書房後,崔公公才低聲回禀了幾句。
    聽他說完後,蕭衍的臉色當即就沉了下來。
    “內造處?貢茶?孤這姨母倒是個急性子,就這般忍耐不住了?怎麽,莫不是還想給孤下毒?”
    崔公公沒有接話,蕭衍看着他還有話要說,便問道:“還有什麽話就說吧,莫要藏着掖着。”
    崔公公遲疑一下,才道:“奴才查到前日景陽宮派人出宮往承恩公府去了,見的不是老夫人和岑氏,而是褚氏的生母孫姨娘,褚氏自幼在程老夫人這個嫡母的名下長大,和孫姨娘來往不多,即便當了繼後,也甚少給孫姨娘恩賞,所以這孫姨娘在承恩公府根本就是默默無聞,也無人因着她是褚氏的生母對她另眼相待。如此關頭,褚氏想要謀害殿下,卻是派人先出宮見這孫姨娘作何?”
    “奴才覺着此事多有古怪,便想着回禀殿下,要不要派人将這孫姨娘抓起來嚴加審問。”
    蕭衍的眉目冷了下來,手指在桌子上輕扣了幾下,才吩咐道:“交給暗衛去辦吧,孤倒也想知道,褚蓁為何派人出宮見這孫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