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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7章
    扶桑一夜未眠, 枯躺到五更天,最後哺喂小船兒一次,再把他哄睡着, 扶桑從枕頭底下掏出許久沒用過的束帶, 忍着難受将雙-乳勒平,然後穿好衣裳鞋襪, 背上提前收拾好的包袱, 蹑手蹑腳地出門。
    玄冥跳下床,跟在扶桑身後“喵”了兩聲。
    扶桑只得将它抱起來,親昵地蹭了蹭它的鼻尖,輕聲道:“他如今生死不明,我得去看看他, 否則我會瘋的。在我回來之前,你要替我守着小船兒, 知道嗎?”
    玄冥低低地應了一聲,扶桑驀然鼻酸, 哽咽道:“等我回來。”他把玄冥放回床上, 再看一眼熟睡的小船兒,頭也不回地走了。
    偷偷摸摸出了家門, 扶桑逃也似的消失在無邊夜色裏。
    月光灑在地上,猶如結了一層銀霜,長街幽寂,行人寥寥。
    扶桑已經很久沒起過這麽早了,他倏然想起以前住在宮裏的時候,每天都是淩晨起床, 披星戴月地穿過重重宮闕,等他走到清寧宮附近, 晨曦便會悄然降臨,照亮他剎那的歡喜。
    憑着模糊的記憶,扶桑邊走邊問,找到了那家車行。
    當初他和澹臺折玉從尚源縣來到嘉虞城,乘坐的馬車是從車行雇來的,他至今都還記得很清楚,車夫的名字叫随更,在家中排行第五,所以他親切地稱呼對方“小五哥”。
    抵達嘉虞城的第二天,随更先送他去驿站取師父寄來的松節油,而後他又陪着随更去車行還馬車,故而記得車行的大致位置。
    他當然知道乘車遠不如騎馬快,但他承擔不起只身長途跋涉的風險。從嵴州到嘉虞城這一路上他見識了太多的人心險惡,若非薛隐護他周全,哪怕他有九條命也不夠丢的。而且他還不認路,迷路只會更加耽誤時間,因此雇輛馬車是最穩妥的辦法。
    沒想到這個時辰車行竟然已經開門了,扶桑剛走進去,就有一個又矮又胖的中年男子迎上來,殷勤招呼:“客官是要雇馬車嗎?外頭寒涼,快裏邊請。”
    扶桑跟着他進了一間陋室,落座後表明來意,對方聽完,眉開眼笑道:“那你算是來對了,我們車行最常走的便是嘉虞城到京城這條路,保準把你平安送到。”
    “需要多少車資?”扶桑問。
    “八兩銀子。”男子邊說邊比了個手勢,“誠心實意,童叟無欺。”
    扶桑不懂行情,也沒工夫讨價還價,從荷包裏取出銀子交給對方,道:“我着急動身,煩請你盡快安排。”
    “好嘞!”大清早就接了單大生意,男子喜不自勝,“你在此處稍等,我這就去安排。”
    沒讓扶桑久等,中年男子很快去而複返,身後跟着個睡眼惺忪的年輕男子,一看就是剛從睡夢中被喊起來。
    待看清年輕男子的長相,扶桑又驚又喜:“小五哥?!”
    這一聲把随更的瞌睡給吓跑了,他睜大眼睛看着扶桑,一臉難以置信:“……扶桑?”
    扶桑莫名有些感動:“你竟然還記得我。”
    随更沒好意思接話,中年男子趁機問:“你們認識?”
    扶桑簡略道:“兩年前我乘過他的車。”
    中年男子道:“那你們還真是有緣。”
    扶桑不欲再浪費時間,走到随更面前道:“小五哥,咱們趕緊出發罷。”
    “等等,”中年男子道,“契書還沒簽呢。”
    契書是現成的,一式兩份,随更歪歪扭扭地簽上自己的名字,再按上手印,一份歸車行所有,另一份被随更收起來,等把扶桑送到京城之後,随更必須向車行出示契書才能拿到報酬。
    已有雜役套好了馬車,扶桑先上,随更後上,就此啓程。
    扶桑猶自感到不可思議,他坐在門口,将車簾掀開一道縫,道:“小五哥,去車行的路上我還想起你,但我沒想到會再次遇見你,實在是太巧了。”
    随更也覺得很不真實,像在做夢一樣,邊駕車邊道:“我也是昨天才到嘉虞城,早一天或晚一天咱們就遇不上了。”
    扶桑道:“獨自去那麽遠的地方,我原本忐忑不安,可是見到你之後我就踏實了不少。”
    随更感受到他對自己的信任,心中歡喜,道:“你放心,這條路我走過多回了,熟悉得很,必定将你平安送到。”
    扶桑道:“小五哥,我去京城有非常要緊的事,哪條路近你就走哪條路,能走多快就走多快,等到了京城我另有重謝,或者我現在就把酬金給你……”
    “不用不用!”随更急忙拒絕,頓了頓,憂心道:“我可以照你說的做,我皮糙肉厚不怕折騰,就怕你吃不消。”
    “我也不怕,”扶桑道,“我只想盡快趕到京城。”
    “好罷,那就依你。”随更道,“從嘉虞城到京城通常需要七天左右,我争取四天以內趕到。”
    “謝謝你,小五哥,”扶桑既感激又慶幸,“幸好遇見了你,我才能這般順利。”
    “你坐好,”随更道,“我要加速了。”
    扶桑放下車簾,坐直身子,背靠着車壁。
    “駕!”随更猛地一甩缰繩,車速立即快起來。
    路上扶桑還擔心柳棠時追到城門來堵他,當馬車停在門口等待查驗時,他藏在窗簾後頭向外窺視,并沒有瞧見柳棠時的身影——只要小船兒不哭不鬧,在天亮之前都不會有人發現他離家出走。
    守門的士兵查看過路引之後便放行了,出城總是比進城容易得多,除非有什麽特殊情況。
    出了城,馬車跑得更快,自然也颠簸得更厲害,扶桑扒着車壁才能堪堪坐穩,沒過多久他就覺得骨頭快散架了。
    “沒關系,四天而已,咬咬牙就過去了,我可以的。”扶桑在心裏道:“玉郎,等等我,我來找你了。”
    天已蒙蒙亮起,遙遠的天際現出曉色,這漫漫長夜終于走到了盡頭。
    朝霞爛漫,層林盡染,美不勝收,扶桑卻無心欣賞,只有閉上眼睛他才會稍微好受一點,嘔吐的慾望才沒那麽強烈。
    他又想起在碎夜城的時候,為了在一天之內趕到鹿臺山,也是像今天這樣策馬狂奔。他和澹臺折玉躺在鋪得厚厚的棉被上,手腳并用抱緊彼此,試圖用兩個人的體重來減輕颠簸,雖然收效甚微,但他們還是舍不得放手。
    幸福的時光往往轉瞬即逝,痛苦的時刻卻總是無比漫長。
    整個白天沒有片刻停留,人和馬都不吃不喝,他們趕在城門關閉之前進了一座小縣城,随便尋了家客棧投宿。
    扶桑腿軟得站都站不起來,是随更把他背下馬車,背到房間,放在床上。
    看着他幾無血色的臉,随更面色凝重道:“明天不能再這樣趕路了,你受不了的。”
    扶桑虛弱道:“我受得了……”他連剖腹取子這樣的難關都挺過來了,現在這點苦、這點難又算得了什麽呢。
    随更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道:“你想吃什麽?我去給你弄來。”
    扶桑半點胃口也沒有,可不吃飯就沒有體力,便道:“你吃什麽我就吃什麽。”
    随更道:“那你先歇着,我去去就來。”
    等随更端着飯菜回來時,扶桑已經昏睡過去,還不忘緊緊抱着他的包袱。
    随更把飯菜擱在桌上,道:“扶桑,起來吃飯了。”
    扶桑毫無反應,随更又喊了兩聲,扶桑還是不醒,随更乍然心驚,走到床邊去搖晃扶桑的身體,大聲道:“扶桑!扶桑!”
    這下扶桑總算醒過來,随更的心卻還在砰砰亂跳,後怕道:“吓死我了,我還以為你……”
    “我沒事,”扶桑艱難地坐起來,喑啞道:“只是昨晚一夜沒睡,又趕了一天的路,太累了。”
    随更知道勸他也沒有,便沒多言,扶着他站起來,道:“那快些吃完飯就睡罷。”
    桌上擺着兩大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面,還有一葷一素兩盤菜。
    扶桑拿起筷子,發現自己的手在抖,根本不受控制。
    随更也看見了,邊往他碗裏夾菜邊道:“你這樣拼死拼活地往京城趕,究竟是為了什麽?”
    扶桑低頭看着碗裏的面,熱氣熏得他雙眼酸脹,他輕輕吹了口氣,低聲道:“去見一個人。”
    随更立刻想到了那個坐在輪椅上的矜貴公子:“你哥哥?”
    扶桑既沒承認也沒否認,過了一會兒才喃喃自語:“一個我最愛的人。”
    随更沒聽清他說了什麽,卻也沒再追問,只是不停地往他碗裏夾菜,勸他多吃一些。
    扶桑只吃了半碗面就吃不動了,他回到床上躺下,道:“小五哥,你今晚和我一起睡罷,我一個人睡害怕。”
    扶桑男扮女裝的絕美模樣還清清楚楚地印在随更的腦子裏,就算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和扶桑睡在一張床上,但他也不放心讓扶桑一個人睡,雖然這家店不是黑店,但夜裏難免有雞鳴狗盜之徒。
    “好,”随更道,“你睡床,我打地鋪。”
    他出去要了一床被子,回來時扶桑已睡得不省人事,甚至連鞋都沒脫。
    随更小心翼翼地幫扶桑蓋好被子,靜靜地盯着他恬美的睡顏看了一會兒,直看得心跳加速,随更才陡然回過神來,在心裏唾罵自己幾句,走去吹滅了蠟燭。
    第二天又是五更天爬起來,扶桑好些了,至少走路不需人扶。
    到城門時門還沒開,等了不到一刻鐘,城門打開,駕車出城,又是七八個時辰馬不停蹄的奔波。
    第三天亦是疲于奔命。
    第四天上午,馬車自西便門駛進了京城。
    時隔一年零十個月,扶桑回到了這座繁華似錦的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