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颜突然涨红了脸。

    开阳这句话的意思,等于自报家门,归离云氏,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铸剑大师,所以他刚才那话,算不得什么夸奖。

    “不好意思,我——”

    “无碍,我一般以开阳自居。”

    云开阳俯身,认真探查起墙上的水渍来,他双指微微捻动,指腹上便生起着灼烧的痛感。

    严颜侧眸看他,见他双眸之中蕴满了认真之情,眼睛亮的不可思议,可见是发现了什么,便凑上前去,问:“可看出了什么?”

    “恐怕与境外魔神有牵连。”云开阳直起身子,看向严颜的视线中略带了一丝抱歉,道,“看来,您不得不跟我们走一趟了。”

    张狗儿检举揭发之事,如果仅仅是到了刚才那一步,尚可以认定为是挟私报复,可偏偏就要说出真相时,他立刻就被灭口。

    开阳并不是什么迟钝之人,自然能想通其中的问题所在。

    好在,死的是张狗儿,而并非是严颜,说起来,开阳的视线落在严颜的肩上,他才是旋涡的中心。

    好巧不巧,严颜抬眸,与开阳视线交汇在一处,不过两人都不觉得尴尬,严颜趁机问道,“那他呢?”

    自然指的是张狗儿。

    他虽然为祸乡里,可也算不得十恶不赦。

    “找到他的家人,先安葬了再说吧,过几日迁城就更顾不上了,少不得曝尸荒野。”

    “嗯。”开阳颔首,而后转身,“您跟我走一趟吧。”

    “好。”

    “不行——”

    严颜刚答应,就听到远处传来青渺急促的叫声,“不行!”

    眼前一花,再看时,青渺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张开双手,挡住了开阳,“我可以作证,那日严颜并没有同魔神奥赛尔勾结。”

    看着后知后觉的青渺,严颜哑然失笑。

    可笑容凝固在唇角,他又立刻蹙眉,想起张狗儿说的那句话。

    金光,将他从水中送了出来。

    可他那日问青渺,青渺并没有提及这件事,说起救人的事情,青渺也是支支吾吾应下。

    所以,严颜看向青渺,他在骗人?

    看着青渺因为慌乱而微微颤抖的后背,严颜又有些问不出口。

    只见青渺那一段纤细白皙的脖颈上,带着刚才奔跑太急而沾染的薄汗。

    这层水光,在他的脖颈上反射着晶莹的光。

    衣领处延伸的粉白脖颈,衔接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再往上些,就是那倔强紧抿的唇,整个人显得遗世独立,纤瘦清冷。

    开阳愣了一下,并未开口,反而看向严颜。

    严颜扯了扯青渺的衣袖,道,“误会已经解除了。”

    青渺反手握住严颜的手腕,一字一顿,“我能作证,那天严颜险些丧命,并不是什么与魔神勾结,若是与魔神勾结,又为何会卧床三天之久。”

    “好了,误会已经解除了。”

    “诶?”

    “嗯。”

    “诶?”

    “嗯。”

    “唔!”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青渺立刻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颊,指缝中透出点点红霞,他声音闷闷的,“对不起,我,我唐突了。”

    他这番一闹,严颜不好再提起张狗儿说起的那些话,只好拍了拍他的后背,“现在我去一趟千岩团,协助调查,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

    “去严家,告诉严先生,我没事了,让他不要着急,如果能碰到徐伯,也告诉徐伯一声。”

    “可……”青渺面露难色,他不知道该如何说。

    他不能靠近严家,一靠近严家就会被不知道从哪里的金光阻隔在外。

    换而言之,他无法靠近严家半步。

    “好了,我先去了。”

    严颜说完,便随着开阳离开了,只留下青渺一人待在原地。

    他站在原地思量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去碰碰运气。

    走出徐伯的小院,见外面围了许多人,恐怕都是来看热闹的,青渺便将那些人驱散了,看着人头攒动的归离集,他心中难免泛酸。

    不过是比他早诞生了一会儿,这位岩王帝君便可以如此受人爱戴。

    青渺咬住下唇,若非他生的晚,偏偏生在这乱世之中,否则以他的本事,自然能笼络一批子民,像岩王帝君这样,拥有这么大一片领地。

    他思绪翻飞,全然不知眼前的景象已经变了。

    人声鼎沸的集市在视线里淡去,热闹的叫卖声如同逶迤的涓涓细流般逐渐消失,青渺恍然不知,继续向前走着。

    走着走着,他突然觉得有一丝不对。

    脚下坚实的土地变为了柔软的水波,土黄色逐渐变为湛蓝的水色,周遭开始翻涌起令人作呕的潮水腥味。

    青渺恢复了清明,看向四周。

    四周景象早就变了。

    这是在哪?

    不好!

    当青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完全封入到这一片苍蓝的水中。

    自高处俯瞰,可以看到一枚散发着微弱荧光的球体,正携带着青渺,在这广袤无垠的海水中,缓慢地转动着。

    “你是谁?”青渺颤声道,“为何躲躲藏藏?”

    可惜的是,屏障坚固,声音撞上后,只在原地留下袅袅余音。

    青渺背上开始冒出薄汗。

    他能感受到有一股他难以匹敌的魔神力量正向这边涌来。

    于是反复蜷缩十指,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片刻之后,青渺佯装镇定的声音响起。

    “敢问阁下是哪位?要听同我说什么?”

    刚才他实在慌张,现在冷静了一点,脑子也可以自如运转了,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若是想杀他,刚才就能动手,绝不会等到现在。

    “先生?”

    “好了,吵死了——”

    随着声音响起,周围的海浪一同拍打上来,发出震耳欲聋的拍岸之声。

    “你就是雀之魔神,青渺。”

    周围水声涛涛,青渺却从水声中清晰地分辨出那自傲到极致的慵懒声音。

    心知自己这是遇到了另一位老牌魔神的青渺不敢造次,躬身道,“是我,敢问您是?”

    “我乃旋涡之魔神,奥赛尔。”

    声音落下,浪涛依旧。

    青渺能感觉到四周的水流正在朝着他的方向疯狂涌动,挤压在包裹他的屏障之上。

    他心里突然升起一阵怪异的感觉,抬眸,青渺瞳孔紧缩。

    那无数的水流如同一只只蓝色的手掌,正一刻不停地拍打着这看似脆弱的屏障。

    而那方才还空无一物的手掌正中心,忽然生出一颗颗睁大的眼球,正随着海浪的起伏,紧紧地吸住屏障。

    奥赛尔在看着自己。

    青渺环顾四周,湛蓝色的水域屏障已经被那一颗颗眼球挤压覆盖,如同一片片白色的小虫正在疯狂噬咬着蓝色的液体。

    白色越来越多,蓝色越来越少。

    而在白色之中,那针线似的细小瞳孔正一点点生长出来。

    “奥赛尔先生!”青渺感觉很屈辱。

    这样被困在牢笼之中,他觉得这是自他诞生以来最大的耻辱。

    “嗯,我在——”

    青渺很难形容奥赛尔的声音,说不上难听,也绝对说不上好听。

    不过是普通男子的声音,可他一说话,四周便泛起潮水般的海腥味,就像无数条海蛇正在缠绕着青渺的耳朵。

    “您到底要做什么?”他声音略有些颤抖,刚才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勇气再度消失,虽然觉得这样低头极度耻辱,但青渺还是小声道,“需要我为您做什么?”

    “你很聪明,我还以为,以鸟类的脑袋,一时半会是想不到的。”

    说完,奥赛尔便笑了起来,随之而来的低沉的笑声裹挟着阵阵海浪,一波又一波地击打着包裹着青渺的脆弱的外壳。

    青渺垂着头,紧咬牙关。

    “身为魔神,竟然如此卑躬屈膝,真是可笑。”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这与刚才截然不同,“好了好了,你听好了,我只说一遍。”

    “你说。”

    几乎是从牙齿中蹦出的两个字,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让他双拳紧握。

    但又不得不屈从,青渺垂落的手中,开始滴落点点鲜血,明明锥心地疼,他却如同感受不到一般,“有什么能让我做的。”

    “很简单。”奥赛尔沉吟片刻,“帮我杀一个人。”

    “谁。”

    “归终。”

    ·

    “阿嚏!”归终难得打了个喷嚏,拧眉道,“谁在惦记我。”

    “许是这几日过于疲累。”摩拉克斯用手轻轻抵住额角,以缓解那难以纾解的疲惫,“你已不眠不休计算了许久,也该休息了。”

    “迁城迫在眉睫,等这件事过去了,再休息吧。”

    “以普遍理性而言,”摩拉克斯半合双眸,似乎陷入了神游,“适当的休息可以让人的决策更加具有合理性。”

    “好,真是的。”

    闻言,归终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伸个大大的懒腰。揉了揉湿润的双眸,她打了个哈欠道,“那你也早些休息。”

    “嗯。”摩拉克斯颔首,眼神却飘向门口,不知在看什么。

    “在等小颜?他去千岩那里了,方才徐伯过来报信,说开阳将他带走了,不过开阳这人我知道,并不是莽撞人,不会苛责小颜。”

    听到这话,摩拉克斯紧紧蹙起的眉头才稍微舒展了一些,手指轻轻伸出,拨弄了两下灯芯。

    随着他的动作,橘黄色的明亮灯火嗤地一下冒出,将摩拉克斯棱角分明的面容切割出奇异的光影两面,“我实在,参悟不透奥赛尔这次到底意欲何为。”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归终从桌子一侧绕过来,将双手搭在摩拉克斯的双肩,缓慢地拍了拍,她说:“别想那么多了,神明也不可能算无遗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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