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大师兄说过 > 第195章系归舟四
    “请你俩注意一下。”船头的陵空说道,“就要到了。”
    长明:“这么快?”
    “对于看星星的工夫来说,可能是短了一点。”陵空说,“但办正事的话,刚刚好。”
    “我记得前几次来的时候,船都走了半天。”谢真打了个圆场,“这回怎么看都没有那么久。”
    “这个嘛。”陵空转过身,“你觉得归虚池是以怎样的形态待在烟霏湖里的?为什么一定要归亡才能找到它?”
    “平常自然是隐藏起来。”谢真回想以往的见闻,“归亡能指引我们找到它的所在。”
    “那这位置究竟是在哪里呢?”陵空又问。
    谢真明白过来:“它是游移不定的?”
    “没错。”
    陵空晃悠着升到半空,展开翅膀,说道:“它正朝我们奔来。”
    随着话音落下,夜色中雾气涌动,有无形之物在那虚幻的山峦后翻卷,渐渐汇成汹涌波涛。
    早已显现出金红颜色的玉偶,此刻小鸟的表象轮廓也支离破碎,化为了凝定于半空中的一个闪烁的符文。
    在它背后,那扇谢真曾目睹过两次的巨门从雾中浮现而出,上与天穹相接,底部则埋藏在绵绵荷叶之间。
    这一次,小船没有急着穿过这扇门,他得以仔细打量它的模样。与以往的印象不同,那磅礴高远的景象似乎显得尤为虚幻。
    一个接一个,幽影从门中鱼贯而出,在两侧列阵,无言地迎接此地曾经的主人。
    为首的影子一身宫装,手持带刺的锤子,上次谢真与长明来访鬼门时,就遭到了她的大锤制裁,现在再次见面,看着还有几分亲切。
    化作符文的玉偶摆了摆一侧的线条,令小船继续前行。谢真好奇道:“他们也是和小李一样吗?”
    “不。”陵空答道,“但跟你在铸剑池见过那些冰偶,差不多是一种东西。”
    也就是说,这些幽影不具备神魂,而是一种防卫的机关。听了这话,谢真观察这些列队相迎的身影,不太意外地发现他们中间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几个一模一样的脸……看来制造这些阵法的时候,设计者有些耐心,但不多。
    小船缓缓穿过巨门,门后依旧是烟雾渺渺、云气腾腾。这时,却见陵空化身的符文在空中一晃,雾气从中分开,再向外飘散成一道墙壁,弯曲着向中间合拢。
    顷刻间,小船已被雾墙围绕其中。他们仿佛置身于井底,四周的云雾升入天际,与夜色相融,圈出了一片空荡水面。
    方才迎接的幽影也不见踪迹,圆圈中央只有他们孤零零的一条船。
    船下仍旧是这片湖水,并非是全然的异境。但这也不像是在菱湖之中,雾中圈出的水面上没有一根水草、一片莲叶,波平风止间,湖水清澈,犹如漆黑的琉璃,倒映着漫天繁星。
    看到水中满盈的星光,谢真才感觉有点异样,他抬头望天,夜幕上依旧是阴云半掩,只在缝隙中露出一道星河。
    长明则掬起一捧湖水,示意他看。
    他两手之间正盛着一汪小小的星空。湖水不再是清澈的样子,而是幽暗如夜,细碎的光点在其中上下浮沉。
    很显然,池水不是星空的倒影,只是一种生动的模仿。谢真想起北地铸剑池那一株冰雪凝结的巨树,猜想陵空大概就是喜欢这种似是而非、带着微妙趣味的设计。
    见谢真也把手探向船外,长明便将这捧湖水洒了过来,星光闪烁,从手指间潺潺流下。
    谢真也礼尚往来,给他手上浇了一捧水,两人浇来浇去,弄得手上都是光点,还好这东西不会停留,慢慢也就重新飞散,回到湖水中去了。
    陵空保持着符文的轮廓飞了过来,问道:“你们搞什么呢?”
    长明当然不会说在玩水,他道:“归虚池的正体,就是下面这一圈的湖水?”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和他说话时,陵空永远不会心平气和,“要不怎么叫归虚池,而不是归虚门、归虚坑什么的?”
    谢真道:“将水藏在湖水中,这构想真是巧妙。”
    “算你识货。”
    陵空飘动两下,勉强算是恢复了带有双翼的模样,但那支离破碎的轮廓仍然很难称之为鸟,“现在明白为什么平时要用归亡来找它了吧?”
    谢真疑惑道:“……明白什么了?”
    他还没懂陵空提示了什么。长明说道:“不是归亡在寻找归虚池,而是散布在菱湖中的‘池水’受其吸引。可以说鬼门、或是归虚池并不存于此地,只有当受到召集时才靠近而来,凝成虚幻之门。”
    “原来如此。”谢真恍然,“那这次我们提早见到它,也是因为陵空前辈召集时更快一点吗?”
    陵空道:“虽然是这个道理,但不要把我跟条鱼相提并论!”
    “此事我也有些不解。”长明道,“开门时至关重要的钥匙,用的是归亡这种静流部的异兽,不是太没保障了么?”
    “首先,王庭我记得有不少鱼骨船吧,都是当初测试时造的,用一条扔一条也能挺久了,谁知道后辈这么败家啊?”
    陵空没好气地说,“再说了,归虚池而已,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用归亡只是因为它最方便,就跟我们把场地选在菱湖一样……”
    我们?谢真捕捉到了这个词,不过没有出言追问。看长明仿佛不经意般瞥过来的一眼,显然他们想到了一起去。
    陵空似无所觉,又道:“如今你们看到的,是归虚池真正的模样。光是用归亡,只能抵达表象,这里则是它的核心。”
    谢真感到井壁般的雾墙上有影子在逡巡,定睛一看,还能从中辨别出那些机关幽魂的特征。流云广袖,凌虚髻上巍巍颤颤的花瓣,长刀与铜锤上的尖刺,都如近在咫尺般清晰。
    只是,那不是映在窗纱上的灯影,而是剪纸般平整的轮廓,给人以极为怪异的印象。
    长明顺着他目光看去:“怎么了?”
    “那些影子。”谢真想了想怎么描绘他的感觉,“不像是在雾墙外,倒像是活在墙里。”
    “就是在墙里。”
    长明才进来没多久,已经好像对这里了然于心,“寻常是把人映作影子,这里则是把影子映作人。从这里点起火光,向外照耀,投出来的就是用来防卫鬼门的那些幽魂。至于在鬼门中寻求的与血脉相连的思忆……也是从船下这池水里取得的罢。”
    “你倒是对这里没少钻研啊。”陵空降落下来,停在船首,“可惜,聪明都用在怎么破坏规矩了是吧?”
    长明略一扬眉,并没接话。陵空却不肯放过他,问道:“被翻起伤心事的感觉怎样?”
    “不怎么样。”长明道。
    陵空道:“那就对了,不然我也不会设此惩处。能挣脱出来,算你有几分定力,要是再被归虚池里的守卫捉住,就不止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他不愿轻易揭示的关切,终于在一贯锐利的措辞下显露出来。要说此事中是有什么真正令他恼火,那就是长明以身犯险的举动。
    谢真:“你们说的是哪件事?”
    “要在归虚池中查阅血脉记忆,须得本人亲自到此。”陵空说道,“上次某人试图绕过规矩,带了别人的血进来,不但并没成功,而且引来了归虚池的惩处——激起不愿回想的痛苦回忆,在虚幻中经受折磨。”
    谢真不由得看向身旁的人。长明低声说:“我们在菱湖重逢那一次,我想找到的血脉记忆,是你的。”
    “我知道。”谢真点头。
    长明自嘲道:“看来也不怎么难猜。”
    “不是猜的。”谢真说,“是星仪告诉我的。”
    这回不止长明,就连陵空也不禁转向这里。
    他原本浮在半空,数十道极细的红玉丝线从他的玉偶躯体中垂入湖水,像是正通过这些傀儡师手中牵线一般的东西在操纵归虚池。听了这话,有几根丝线无声地断裂开来,残余处飘飘忽忽向下落去,转眼就消失在星空般的湖水中。
    “什么时候?”陵空问道。
    “去铸剑池的路上。”谢真道,“我以为我们之间的交谈,你在海山里都能听得到。”
    “我听那个干什么?”陵空不悦道,“他还说了别的没?”
    “他对鬼门里发生过什么一清二楚。”谢真说道,“非但如此,他说他也对鬼门的修筑出过几分力。”
    “……这家伙。”
    陵空没再说别的,只是这么低声说了一句。谢真与他已算熟悉,听得出里面很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其实见到归虚池的真面目时,他就觉得这景象与渊山下深入天魔中心时的画面颇有些相似。只是用不着他猜测什么,真相就已经明摆在这里了。
    但此刻他更关心的,并不是星仪,或是天魔。他看着长明,对方刚才只是略有惊讶,旋即平静下来。
    长明似乎对这情形早有准备,或者说在陵空要前往鬼门时,就知道或早或晚总要提起这一桩。
    在他开口之前,谢真说道:“既然不是什么好事,过去就叫他过去吧。”
    他还记得那夜在菱湖,当他从记忆图景中挣脱出来时,看到的是长明极力忍耐的情形。虽说他也想知道鬼门到底让他看到了什么,但如果这要让长明再难过一次,那不知道也罢。
    这时,陵空在半空中翻了个身,扯断剩下的丝线,说了一句:“在这等着。”便扑通一声坠入池水,瞬时了无踪迹。
    如夜幕般的水面泛起涟漪,连同当中闪烁的微光一同搅动,渐渐化作星空的漩涡。停在上头的小船并不受影响,依旧漂在原处,岿然不动。
    舟中人的心绪,却不见得有这么稳当了。长明望着湖面半晌,说道:“……是在永安关。”
    “永安关?”谢真下意识道。
    话音落下,他忽地明白过来,一时茫然若失。
    是了,为何不是永安关呢?这件事,他应当最清楚的才是。
    永安关一别,在他心里只是不久之前。但他不在的十七年间,于长明而言,那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
    河川之畔,葱茏颜色沿岸绵延,翠幕倒映水面,将水碧与天青从中分隔。
    暮春已过,永安关的人们仍不免在那些浓绿的树木上看出桃花的幻影。若是赶上花期,这里真要如同一片霞海;正是在这有着绚丽春色的地方,才会有剑斩桃花的传说,叫人无论何时驻足于此,都要想象那万花凋落如雨的绝景。
    昔日斩妖除魔的传说本无太多内情,不过是一名桃花妖在此为害作乱,撞上刚下山的少年剑修,当即伏法。只是一经众口,慢慢又增添许多妖异色彩,又与此间中人并不相干。
    年月还没过去太久,谈不上沧海桑田,却足以将往事变成故事。
    水边的小船三三两两,看它们悠然停泊在树影中的样子,似乎永远都不会解开缆绳,顺流离去。谢真也在这样一艘小船里,纱帷垂落,小桌上炉火微温,烧着一壶新茶。
    如今永安关人已经不会逮着一个白衣服拿剑的就纷纷侧目围观了。即使传说仍在,那个剑仙的面貌也渐渐从众人记忆中淡去,无论船家还是适才奉茶的伙计,都没能认出船上这个就是故事里的人。
    谢真正看着桌上两杯茶沉思,目光忽动,隔着帷幕望向远处。又等了片刻,一个黑衣的身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