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窝铺好了,陈秀英钻了进去,还指挥着张满仓:“油灯!”
    张满仓把油灯熄灭,也钻进了自己的被窝。
    都躺好后,陈秀英才在黑暗里叹口气,“你也是急性子,听风就是雨,啥不啥的就扯到提亲上去。”
    “咋,那不是你自己说的,你都相中了?”张满仓不认这个账。
    陈秀英在黑暗中盯着黑黝黝的屋顶,不知道该咋开口。过了老半天,张满仓都快迷迷糊糊睡着了,才听到她开口:“那闺女,她,她是何枣枝。”
    张满仓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啥,是她?”他翻了个身,“咋是她呢?”
    “以前村里人那么传,我还听信了跟着传,真是对不住那闺女,”陈秀英叹气,“那真是个好闺女,人品没话说。”
    “说说,她咋好?”
    咋好?陈秀英想起何枣枝,想起的全是好处。扶着她上茅房,帮着做饭送到医院,中午晚上连着两顿,一天往医院跑好几趟。
    人也温柔和气,和她相处那么多天,她就没听见何枣枝大声说过话。
    跟人说话脸上也带着笑,看着就让人心里舒坦。
    陈秀英唠唠叨叨的说了一大串,张满仓听得直点头。
    “听着人确实不错,要说起来,她嫁过人也不算啥,反正都离婚了,咱家也不看重这个。念松也不是毛头小伙子,他也娶过媳妇,真找个黄花大闺女,还是个麻烦事。”
    念松前一桩婚事,虽说媳妇没了,可还留下个儿子。真的给念松再找个黄花大闺女,嘿,好好的闺女谁愿意进门就当后娘?到那时,家荣可咋办。
    这话一出,陈秀英就觉得心头酸的厉害。她好好的儿子咋就成了鳏夫,还带着个儿子,就算是想再找个媳妇,也没挑选别人的资格,反而是沦落到让别人挑拣。
    害死人的陈小云,当初她就不应该松口,就不该让这个搅家精进门。
    纵然人死如灯灭,陈秀英想起陈小云,还是恨得牙根痒。想到陈小云,就想到了早夭的小孙女,又是一阵伤心。
    张满仓在黑暗中听到动静不对,伸出手摸到她脸上,摸到一手湿。
    “你咋又哭了?咱不是说好了,以后过日子心头要宽点,多想点好的,少想点不顺心的,你得好好顾着自己身体,快别哭了。”
    粗糙的掌心抹的陈秀英脸疼,她推开张满仓的大掌,自己抹掉了眼角掉出来的泪水。
    张满仓在黑暗中静静说道:“听你的话头,这个何枣枝还真是个不错的对象,那不是挺好的,和咱家念松正好般配。”
    陈秀英声音有点哑,“唉,要不说你们男人想事想得少,这事咱们剃头担子一头热,人家还不一定乐意。”
    在医院里,她和何枣枝聊过好多次,次次往张念松身上拐,何枣枝从不接茬。
    她也拐弯抹脚打听过何枣枝有没有再嫁的打算,何枣枝语气委婉,但话里意思全是她不打算再嫁的。
    何枣枝只想好好挣钱,把她的小闺女养大成人,送她的小闺女上学读书,长大后也能有出息……这傻闺女一点没为自己考虑考虑。
    “她看不上念松?”张满仓腾地坐了起来,“咱家念松哪不好了?”
    “不是不是,你快躺下,冻着了。”陈秀英拉他躺好,“唉,这两人我是咋看咋般配,可枣枝这闺女不接茬,咱儿子也不接腔,谁知道这俩人心里咋想的?”
    “咋,念松看不上?”
    “鬼扯的看不上,”陈秀英卖儿子卖的很干脆,“人一来医院,那眼珠子就长人身上了,盯得枣枝浑身不自在,这叫没看上,那啥是看上?”
    “那就是看上了嘛,”张满仓下结论,“这小子,又不是青瓜蛋,难道还害臊?”
    陈秀英没想到这一点,闻言愣了好几秒,“不能吧,难道真的是害臊了?”
    “睡吧,赶明我问问他,看看这小子到底咋想的。”张满仓拍拍老妻,“早点睡,别再想了。”
    屋里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身侧的人传来细微的鼾声,人已经睡熟,张满仓还在轻轻地有节奏地拍打着陈秀英。
    熬了半个月,终于熬到老妻出院,看到她身体恢复的不错,张满仓算是彻底放下一颗心。
    黑暗中,张满仓琢磨着心事。
    以前他还嫌弃老三张满山不会教孩子,其实,真说起来,他和满山就是秃子笑和尚,谁也别嫌谁秃。
    满山没教好大闺女,他没养好大儿子。
    满山的大闺女不知所踪,他的这个大儿子有就当没有。
    少一个就少一个吧,他和秀英儿子多,少了一个还有三个。
    念松的事有了苗头,顺利的话,今年再给他再办一场喜事,也转转他的运。还有老四,也该给他办喜事了。
    等家里孩子都成了家,他就跟着保福叔学,把儿子们都分家分出去,让他们自己另选宅基地盖屋另住。
    他和秀英年龄还不算大,他们就老两口单过。
    种上两亩地,再种上一垄菜,后院养上几只鸡喂上一头猪,再加上年底村里的分红,三个儿子的奉养,他们老两口也过几年消停日子。
    想到开心处,张满仓在黑暗中露出咧着嘴呵呵笑出声,旁边的陈秀英睡得呼呼的,没被吵醒。
    他给陈秀英又掖了掖被子,自己也躺好闭上了眼睛。
    好日子在后头呢,现在——睡觉!
    另一个屋里头,小家荣躺在爸爸怀里,兴奋地叽叽喳喳。
    “好了,赶紧闭上嘴,睡觉!”
    张念松熄灭了油灯,躺了下来,儿子小小的身子窝在他怀里。
    “爸爸,”黑暗里小孩子的声音稚声稚气,“你咋没把妈妈带回来?”
    张念松一愣,“啥妈妈?”
    “妈妈呀,给我吃糖的妈妈……”小家荣的腿在被窝里踢腾起来。
    张念松压制住他,才反应过来。过年期间这孩子在医院陪了他们两天,何枣枝带着小满去送饭时,他听到小满喊何枣枝妈妈,这小子也跟着人喊妈妈。
    害他红着脸解释了半天。
    幸亏何枣枝心肠好,不仅没生气,晚上再来医院时,还给这小子带了糖果……家荣说的妈妈,就是指她吧?
    他心头涩的厉害,把儿子搂紧,“睡吧。”
    “爸爸,”家荣的声音在黑暗里微弱的可怜,“妈妈为啥不来?是不是她不喜欢我?”
    张念松闭闭眼,“不是,家荣啊,你喜欢她当你的妈妈?”
    “嗯,”家荣在他怀里翻腾,“我喊她妈妈,她都没有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