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荀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的内容是什么，不太记得了，好像是有一个女孩在他面前笑着闹着，他们的手掌紧紧相贴，身旁都是春日温和的暖风。
他抬眸，屋子里空荡荡的一片，窗外阴沉着天，准备要下一场暴雨。
真奇怪。
都说梦境反映了现实的渴望。
他居然也会有这样的渴望吗？
他伸出手来，指尖微屈，僵硬又冰冷的感觉。
是将死之人才有的样子。
顾荀轻嗤了一声，带上了床头柜上的面具，翻开被子下了楼。
高炽阳不知道等了多久了，忘记什么时候开始，他弄了一把他公寓里的钥匙，每天都要进来看看，明明只是一个合作伙伴而已……顶多，等他死后，就把顾家和容家的烂摊子扔给他吧。
“早啊。”他说。
顾荀瞥了他一眼：“不早了。”
“这不是确认你有没有在家里不省人事吗？”他指了指桌上的食物，“给你带的，还有这个。”
饭盒旁边放着一束蔷薇。
顾荀微微愣神，看了一眼日期。
高炽阳知道他想问什么：“是今天，没有错，知道你要过去一趟的。”
哦。
顾荀坐在餐桌边，打开了饭盒。
饭菜的味道让他有些想呕，他面上没有什么波动，拿着筷子一口一口往里面塞着。
喉咙发紧，胃部蠕动，一切的生命体征都在告诉他这是在强迫自己进食，即使现在吞咽进去了，之后也会很快被吐出。
但是顾荀的神色依旧不变，机械性地吃完、盖上盖子。
“我自己去。”
高炽阳见怪不怪，不如说这样的他才是正常的模样：“知道了，我就停在山下不上去，还有，容瑕已经去过了，我帮你看了一眼，不会遇到他的。”
遇上了应该也没事。
顾荀拿起了蔷薇。
反正——他活不了多久了、他也是。
等……等今天之后，就执行那个计划吧？
高炽阳在路上还和他说了好一些话，他并不知道他一心赴死的想法，一直在努力地让他能够积极看待这个世界。
“对了，前两天去看医生了吗？不是到你复查的日期了？”
“嗯。”
“有没有说什么？”他没有怀疑他的话，“开药了吗？”
顾荀神色淡淡：“开了。”
只不过那些东西已经被他扔进了抽屉，没有再度服下的意思。
有时候，幻觉才能让他感受到痛苦，这是他有活着感觉的唯一来源。
高炽阳放松了点：“说起来，最近楚家的继承人刚举办了个世纪婚礼——你不是和那家有点亲戚关系吗？没给你发请帖？”
楚家？
就是那个喊着他是疯子，用那种看扫把星的眼光看他的地方？
继承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楚郢顾和许西夜。”高炽阳笑道，“网上闹得可风风雨雨了，说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个综艺可火了，我们好多员工都看过，对了，楚家还有个养女，之前还说破坏他们感情来着，好像不久前就葬在了这个公墓。”
“养女？”
顾荀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动。
这种奇怪的感觉让他皱了一下眉。
“你认识？”
“……应该见过。”
也许见过。
在楚家的隔壁生活的日子，有在窗台看到过那个小女孩，垂着眼睛被惩罚，但是他并没有那种关心别人的余力。m.
拉上窗帘，就当没看到。
“……好像是叫姜秒吧？”高炽阳叹了口气，“能被骂得这么惨，死了之后还被人说死有余辜，最后孤零零地葬在陌生的地方，也挺可怜的。”
应该吧。
顾荀没有什么同理心，他会忽然在意这件事情也已经足够令他本人奇怪了。
他回忆起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心情一点儿波澜都没有。
死了就死了吧。
也没什么的。
于是这个话题到此打住。
但是也许今天是被那个梦影响到了，大脑的理智也变得乱七八糟起来，又或者说他应该吃点药遏制一下过于发散的注意力。
因为将蔷薇放到容玉墓前的时候，他忽然又想起了那个女孩。
春天，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伸出手来感受了一下风，无形的东西顺着皮肤擦过，不留一点痕迹。
并不暖和，心里也毫无波澜。
为什么梦里的他又能感受到呢？
顾荀又皱了下眉，他轻嗤了一声，嘲笑自己怎么忽然生出了这样的情绪来。
容玉的墓碑没什么好看的，里面没有她的骨灰，就一个空荡荡的衣冠冢，尸体早就被容瑕不知道带到了哪里去……会每年过来看，也不过是习惯罢了。
她死前的愿望就是把他一起带走，现在想来，他马上也能顺她的意了。
生恩总该报的。
顾荀停留了片刻，抬腿往回走去。
下楼梯的时候，脚步一顿，他的眼睛往右侧望去。
无数的墓碑中，离他最近的那块，上面写着“姜秒”的名字。
在这一瞬间，他的心脏忽然灌了铅往下掉，碾压住了脆弱的胃部，他的喉咙一阵抽搐，刚刚被迫吃进去的东西翻腾着想要出来。
这种痛楚比刀尖剜在手腕上还要令人难以忍受，好比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被抽干，又好比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呼啦啦在往里面灌风。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山下干呕了很久。
高炽阳给他买了瓶水，正准备喊医生来。
“……我没事。”
“你像是没事的样子吗？”他又急又气，“又犯病了是不是？”
顾荀沉默了一下，忽然说：“我想知道关于‘姜秒’的事情。”
实在是没头没尾。
高炽阳理所当然惊呆了：“……姜秒？”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又或者也出现了幻觉，毕竟顾荀从不对别人的事情感到好奇。
“算了。”
“等等……我说我说，我还知道很多。”
“嗯。”
离开这个世界的事情一下子变得没这么迫切了起来。
他调查起了这件网络上曾经闹得轰轰烈烈的事情，里面的细枝末节指向了和传闻中完全相反的事实。
在这段时间，顾荀似乎终于弄懂了自己情绪变化的来源——他对这位“姜秒”并不特殊对待，但是有另一个“姜秒”，牵动着他的所有心潮。
是梦啊。
他不是不明白，梦境里的那个人并不是他——和“姜秒”那样自然亲昵的交往的人也不是他，就像是自己和另一个自己总归是有差别的，毕竟，他就从未遇见过他的“姜秒”。
可是理智和感情向来无法割裂，他无可避免地沉溺于其中。
虽然他已经分清楚了她们不是同一个人，但是既然都已经查到这里了，那就顺手帮一把吧。
顾荀不在意自己扔出去的资料引起了怎么样的轩然大波，他只是又一次地陷入了无尽的疲倦当中。
他买了一束向日葵——那是那个“姜秒”喜欢的——来到了那块墓碑前。
上面的花朵堆积如山，无数后悔的人在她的墓前忏悔。
但是他不一样。
他所悼念的，是另一个“姜秒”。
那样疯狂的嫉妒蚕食着他的内心，他每次梦中醒来，都无法遏制那种焦躁的种子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为什么另一个顾荀能拥有这样的好运，但是他没有。
总归是要离开的。
也许、下一辈子能见到她呢？
顾荀把向日葵放在了空地上。
他下定了决心，只最后一次凝望着这块墓碑上的名字。
恍惚间，梦里的女孩似乎回过头来，冲他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