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线：如若当初03】
屋内陷入一种诡异的静谧。
月梢轻偏,漏入室内的光线变得晦涩，彼此的模样有些模糊，看不清，免了尴尬,这才缓过一口气。
夕影暗叹,自己真的是昏了头,怎么好直接问呢？
万一是，那以后,他这声“父亲”叫得出口吗？
何况，他昨日还试图去勾引这人，对方没给回应，却并非看不出来。
若是真的坦白了,以后这父子做的也实在尴尬。
夕影还在那纠结懊悔，一双秀气的眉蹙地愈紧，直到略带薄茧的手指触上去,缓缓为他抚平，他才反应过来。
镜抬起手臂,揽过肩，揉着他的软发。
“小影，你……”他顿了下,抑着笑意,缓声说,“你这些想法从哪儿来的？我这模样，看着像是已为人父？”
“不像……”夕影摇头，“但是，你们修仙之人，外表变化莫测,看不出岁月痕迹的，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我都没看过你的脸，怎知你面容是老是少，是俊是丑？”
冰冷的面具覆在镜的脸上，就连睡觉就不曾摘下，也不知是在防范什么。
镜顿了下，握着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碰上冰冷的面具。
“小影想看吗？”
他说话的时候，嗓音有些哑，似在按捺着某种忐忑。
期许与紧张同时矛盾地存在着。
想看……
夕影想点头，但点了一半，疯狂摇头，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因对方握地太紧，而逃脱不得。
他急切地皱眉说：“我、我不想看了。”
“为何？”
“你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定是有原因的，我若冒然贪看，触你忌讳，说不定小命就……”
他说到后来，声都颤起来，生怕窥破什么秘辛被灭口似的。
被握地洇出汗的手，抽了好几次，都未曾抽回。
反倒被愈握愈紧。
夕影越来越慌张，后悔自己多嘴。
心跳好快，快到在这静谧的夜里，对方恐怕都能听得清。
反正他自己听得很清楚。
嗳？
等等……
一个人只有一颗心，可他为何听见两重心跳？一个比一个急，一个比一个慌。
夕影屏住呼吸，骤然发现，另一重心跳是对
方的！
他愕然抬眸。
恰巧，月透柳梢，漏进一束光，照在男人熠熠明亮的眸上。
那双眼正在凝望他。
“还是……”他倏然靠近，贴在夕影耳边，呼出的热气撩地耳垂好烫，嗓音呢喃，“看一看吧。”
说着，便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面具上，轻轻一扣，便摘下那冰凉的事物。
夕影呼吸一紧，吓得闭紧双眼。
“怎么不敢睁眼？”他语气里带着笑，像是逗弄似的，“不是一直想看看吗？”
“……”
他怎么知道他想看？
但好奇心会害死猫，夕影不想因自己的好奇心而把命给丢了。
他紧闭双眼拼命摇头，嗓音微哽，受了惊的兔子似的。
“不、不要，我不看……”
“为什么不愿意看？”
镜又笑了声，凑地更近，呼吸灼地夕影耳根更红了，胭色被月光照地透出红玉色泽，极诱人。
夕影：“我…我怕我看了，就没命了，你……你不要逗我了。”
“没逗你，是我想，是我愿意给你看的。”
看见这张熟悉的脸，是不是就能勾回你的记忆？
哪怕一点点。
夕影迟迟不敢睁眼。
镜摸着他的鬓发，温柔缱绻，忽然倾身。
夕影眼皮上一热，沾了些许湿润。
镜吻了他的眼睫！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睁开双眼，杏眸瞪地圆润。
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映入眼帘。
含着笑，带着温柔，眉眼间的哀愁与戾气被掩地干干净净，月光下柔和又深情……
深情？
夕影恍然间觉得自己看错了。
这张面容，
为何深情？
为何……熟悉？
他笃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人，可看到这张脸，为何会难过，会愉悦，会欢喜，会怅然？
他从不知，一个人一时间会涌出这么多错综复杂，矛盾至极的情绪。
他望着那张脸，挪不开眼，不知不觉眼尾湿润，心头酸涩。
等回过神，他的手指已主动触上对方眉眼。
又心惊胆战地垂下睫，倏地收回手，捂住心口，眉心皱地厉害。
对方轻声细语地问他：“怎么了？”
夕影喉咙发哽，不是滋味，莫名古怪的悲伤蔓延开。
他有些喘不过气，带着哭腔，蜷缩身躯。
摇头道：“不知，我……我有点喘不过气，心口好酸，好难受，我……我没有心疾，可为什么……我、我怎么了？”
他抬起湿润的眼。
明知看着对方的脸会难过，但又觉得不看这张脸，他会更难过。
他贪看对方，就像是饮鸩止渴。
却甘之如饴。
镜将他拥在怀里，揉开他紧紧蜷起，掐出红印的掌心，情难自禁地贴在唇上吻了一下，又不舍离开，辗转碾磨，亲地缠绵悱恻。
“是……想起什么了吗？”
夕影点了点头，在镜呼吸凝滞时，他紧张地近乎喘不过气，又纠结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
“我不知道！”
镜深吸一口气，抱他抱地更紧，拍他后背，喃喃轻言：“……没关系，我们不着急，不舒服就不要想了，放松……乖，放松。”
良久。
“……好。”
夕影努力松开紧张的身躯，缓缓收了力道。
下意识地往镜怀里挪了挪。
竟像是……特别信任他似的。
生在春楼十余年，没一日放松过紧绷的精神，却在这个认识了不到两日的男人怀里得到慰藉，寻到了安心。
额间冷汗被镜温柔擦去，夕影紧绷了十几年的身躯，在他怀里渐渐软下来。
这一夜竟是他有生以来，睡的最好的一夜。
此后的夜，夕影竟习惯了窝在镜的怀里睡。
白日里，夕影还晓得害羞，不敢看对方的面容。
夜里，没了光亮，一切隐匿在黑暗中，很容易放下羞赧与畏意。
本来，床很大，熄灯后，他们躺在上面，中间隔地比银河还宽，但不知何时，彼此之间的距离越缩越近，一觉醒来，夕影总能窝在对方怀里，贴着彼此，亲密无间。
再羞涩，夜夜如此，也就习惯了。
过了许多日，又入夜。
夕影脖颈的伤已经好了，镜小心翼翼拆开绢帛，配合着灵药，夕影脖颈连一点点疤痕都没留下。
灯下看美人，玉肤若凝脂，越看越是心底燥热。
镜为他抹上最后一次膏药，薄薄的一层揉开，化作透明的，沾着水光的玉色。
美人仰着脖颈，像是仙鹤袒露自己的脆弱，将命脉探进他人之手，任君采撷一般。
镜只觉喉咙发
紧，情难自禁。
唇便印在那截白到发光的皮肤上。
夕影浑身一颤，倏然转眸。
四目相对，再下一刻，也不知哪一方先昏了头，就这么拥着彼此，炽热地吻了起来。
窗边摆的小炉还在煮茶，茶已沸腾，却无人问津，炽热的气息袅袅升腾，顶地茶盖震颤不已，沸水腾出，可怜的水珠沿着炉壁淌下，又耐不住高温，被灼地滋滋作响，终被火热熏干。
夕影眼尾的泪珠被轻轻吻去。
他埋在镜的脖颈，低声啜泣。
不是因为初尝风月的疼痛，而是想起了一些……一些很难过的事。
他捧起镜的脸，深深凝视，深深落吻，爱.欲不可收，情浓至深处。
汗水沾湿额发，他埋首于镜的颈窝，啮咬之下，留下印记。
红烛泪垂，溶月深深。
疲惫之下，是好眠。
夕影缓缓睁开眼，望着拥他入眠的男人，这张脸……不是似曾相识，而是太过熟悉。
他，都想起来了。
关于眼前这个人，关于他们曾经的过往，关于自己的身份来历，关于他为何沦落凡尘……
关于一切……
他都想起来了。
为什么呢？
或许是他与镜肌肤相亲时，镜体内留有的神血又沾上了他，从而唤醒了沉疴万年的记忆。
故人重逢，挚爱再见，阔别万年，该是执手相看，坦明一切。
可他却……怯了。
现在就坦明吗？
坦白一切，让镜知道，你搜索枯肠，上穷碧落，寻觅万年的人回来了，就在你眼前，并且，已经想起了一切。
为何怯了呢？
话在唇边，道不出。
他半撑起身躯，指尖描摹身侧之人的眉眼间，流连过鼻尖唇畔。
这万年，你是怎么过的？
我又该如何与你相认呢？
他说着，竟不知是在心底说出来，还是不慎说出了口。
指尖碰着的温热忽然一动，微微开合。
“如何过的？”
夕影一怔，来不及反应，便被枕边人握着手腕，轻压身下。
夕影眼睫颤地厉害，“你……你没睡着？我刚刚……”
“你刚刚说出来了，我都听见了。”镜含吻住他指尖，压着暴烈的喜悦，生怕吓着夕影。
“我都听见了，你问我如何过的
，自然是……”他轻轻碰了下他耳尖，“想着你，才熬过来的。”
想了万年。
哪怕因涅槃火烧地失了记忆，也还是心心念念着，记得夙愿，记得他的神祇。
“镜……”
夕影埋进他胸膛，不知是哭还是笑，镜只觉胸膛一片湿润，泪水沾透衣襟。
镜克制地摸了摸他后颈。
“至于如何相认，何必等什么良机呢？你我之间，你如何藏得住？一个眼神，一句话，便出卖你了。”
“小影……”
“我的，小影。”
“好。”夕影抬眸，抹去泪，笑着亲了亲他，“我认你，认了……”
万年，等待。
今朝，终相逢。
一个坦诚，省去情怯，避开误会，他们再也不要像万年前那样，错过彼此。
*
人间岁月安好，他们在这隐居小院中度过一段安稳时光。
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按照镜的计划，他该去找回夕影的灵核，该回天虞霜华峰，让那欺骗他，险些害了夕影的玉挽付出代价，再冲上极仙崖，找到那个害了他与夕影的仙门师祖，讨回他偷走的一切，送夕影回归神躯。
若是没有恢复记忆的夕影，他只要一个理由就能将人骗过去。
但如今的夕影……
他不知道该编造什么理由。
夕影对他的了解，就如他所说的，一个眼神就出卖了他。
夕影走来，溶溶月色下，他从身后抱着镜的腰，侧脸贴上镜的后背。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一直一起的……”
万年前的遗憾，他们谁也不想再经历。
他们并肩走过人间。
人间没有苍舒镜，只有镜，仙门的事和他们无关，人间也没有苍舒夕影，只有觉醒记忆的转世神祇，从一开始就被他的镜拯救，没经历什么苦痛折磨。
因为记忆回归，夕影不需靠重重劫难回归神躯。
这个过程会漫长一些，可有彼此相伴，愈漫长愈欢喜。
他们在荒古秘境中寻到灵珠，也是夕影的灵核。
他们在沧州秘境中找到夕影散落的碎魂。
他们双手相携，一步步踏上极仙崖的云梯，在尽头见到了等候多时的沈悬衣。
昔日光风霁月的师兄，如今身着素衣，长发未束，脸色憔悴，竟是一副请罪的姿态。
夕影沉睡的千年，沈悬衣一个人守在清冷寂寥的极仙崖上。
没有夕影，他的千年时光过得太难捱。
权利、力量、抱负……
他都实现了，可……没有意义，全都没有意义。
在意的人，沉睡着，不搭理他了。
他开始恐惧，生怕夕影历劫归来，那些记忆会重新回来，会看破他深藏的秘密，会怨他恨他。
这一日，还是来了……
“夕影，你……想起来了？”
背叛，欺瞒，戕害，利用……
夕影心绪难平。
镜紧了紧交握的手，夕影回握，心底舒服了些。
“是，想起来了。”
他们一起出现，就已经给沈悬衣判死刑了。
沈悬衣不知还能说什么。
千万字的腹稿，无论是狡辩还是坦言，如今只余不知所云。
夕影直截了当。
“不会原谅。”
利剑终于落下。
“给你的修为，我会拿回来，万年的时光，你也要还给我，还有心口的那一剑，还有……”夕影看了镜一眼，转而对沈悬衣道：“当年你对他做的事，他受的伤，你也要一点不落地还、回、来！”
镜：……
夕影都知道。
……
极仙崖上，海棠花瓣簌簌飘飞。
一道圣洁的光芒挥过，天边的晚霞映出斑驳绚丽的光泽，花树下沉睡的人缓缓睁开双眸。
入目的是……他的镜。
他是含着笑醒来的，心腔融暖。
天边霞光似神迹，海棠花瓣瓣飘落在身周，他倚在镜的肩旁，笑看天虞山脚下那永宁人间的人闹。
“镜，你看，人间真安逸，红尘好热闹。”
“嗯。”
他会一直陪着他看下去。
——
“镜，我做了一个梦。”
“是……父子？”
“……”
“你——！”
“我也梦见了。”
“……”
“镜，梦里的红尘，梦里的你我，比我们幸运得多。”
“我们也已经很幸运了。”
“宝贝，再睡一会儿？梦还没完呢。”
“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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