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桃乐丝回去骑了她的机车，不过没能骑回家，她跟着玛莎.肯特去了她家的农场。
玛莎.肯特是丽娅.费希尔在中学时的同学，在她们还是两个小姑娘、还是玛莎.克拉克和丽娅.伯德的时候，玛莎和丽娅彼此之间的关系不错，但也并不是那种非常要好的朋友。
而真正让这两个女人亲密起来的日子，是在她们偶然得知对方和自己一样领养了一个捡来的孩子的时候。彼时丽娅和玛莎常常在晚饭后通话，像一对亲近的姐妹那样分享生活和经验，而她们的孩子在屋子里跑来跑去。
丽娅在桃乐丝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发现并领了她回家，据她说，她是在家门口的河边草丛里发现的她。而玛莎，她说她是在田边捡到的克拉克，那是个小男孩，她和她的丈夫乔纳森.肯特也决定收养这个孩子。
至于丽娅的丈夫，桃乐丝只在照片上见过他。
诺亚.费希尔，他似乎是个军官，桃乐丝在家里的照片墙上看过许多他的照片，有穿着军装单人的，也有正和丽娅拥抱、接吻的，那是个眉眼英俊的男人，笑起来有阳光一样的温热。
他死在三十六岁那年的冬天，战友们送回了他的遗体。丽娅亲手安葬了他。
大概也因为这样，玛莎一直认为丽娅一个人照顾一个孩子很不容易，有时候会过来帮把手。直到后来丽娅的母亲桃乐丝.伯德——是的，丽娅把自己母亲的名字给了她收养来的小女孩——在丈夫去世后搬了过来，这种往来才慢慢变得少了些。
老伯德太太是个很能干的妇人，一把年纪了，力气还是很大，能轻松把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她常常抱着小小的桃乐丝一边在植满麦苗和向日葵的田野间溜达，一边对她说：“知道吗？你是小桃乐丝，我是老桃乐丝。”
丽娅是老伯德太太唯一的女儿，在失去了老伴后，她显然更愿意和自己的女儿住在一起。
丽娅时常会领着桃乐丝去肯特家拜访，并且寄希望于桃乐丝能和肯特家的小孩儿做成好朋友，她觉得这两个孩子肯定会有共同话题。
然而……反正至少对小时候的桃乐丝来说，那个男孩真的不太有吸引力——当然不是说关于某些成人话题的那种吸引力，她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呢。
桃乐丝.费希尔从小就是个漂亮孩子，而且性格外放，是个活泼甜蜜又十分顽皮的小姑娘，还有点聪明得过分。她在孩子堆里闪耀得像个明星，想跟她玩的小孩儿能从教室门口排到校门外面的大街去。
而克拉克.肯特？说实话，在小桃乐丝看来那男孩儿实在有点太笨了——也不是笨，就是呆呆的，有时候说话也不太机灵，完全不在小桃乐丝意愿的交友范围内。
而且后来他们也再没什么交集了，在丽娅带着她离开堪萨斯之后。
离开堪萨斯——那是在桃乐丝七岁那年。老伯德太太生病了，丽娅要把她送到一所更专业的医院里去，而她也当然不能把桃乐丝一个小女孩儿单独放在家里，于是这老少三个女人就这么一同离开了位于堪萨斯的老屋和农场，坐上了前往大都市的火车。
她们来到了纽约。
费希尔家不算富裕，但原本也并不贫穷——至少相较于大多数位于堪萨斯乡下的家庭而言并不贫穷。她们这些年也积累了一些存款：丽娅有一定的储蓄习惯，老伯德太太手里也有一笔钱。并且在丈夫诺亚.费希尔死去时，丽娅得到了一份还算丰厚的抚恤金。
这些钱加起来，其实已经勉强够在纽约地价最便宜的布鲁克林区置办一套小小的房产。但丽娅当然没有那么做，老伯德太太需要医疗费，而且她当时也并没有打算在这座大城市住下来。
她还想着要回堪萨斯去。以为很快能治好母亲，然后带着女儿回到家里的农场，一家人还像从前那样生活。
于是丽娅选择签署了一份为期半年的租房合同，租下了皇后区的一间小公寓。考虑到家里只有她和小桃乐丝，为了安全起见她还咬着牙以较高的价格租在了一处治安不错的小区里。
老伯德太太也住进了纽约一家口碑良好的医院里，病情还算稳定。
但丽娅的开心之中夹杂着忧愁，她被昂贵的医疗费用吓到了。
尽管有一直以来都有记得购置一份医疗保险，但老伯德太太和丽娅都并不是正统意义上的上班族，平常既没有公司代为缴纳保费，她们自己在这方面也可谓毫无研究了解可言。
对丽娅来说，她这一辈子都几乎没有离开过堪萨斯的原野，纽约的一切都让她感到焦虑和陌生。尤其是像现在这样，带着一位重病的老人和一名年幼的孩子，租住在一间位于无数钢筋铁骨包围中的小公寓里。
简直像个噩梦。
每天在公寓与距离公寓一个多小时地铁车程的医院间来回奔走，抽出时间应对保险公司，采购、做饭，给桃乐丝找到一所新学校并送她去上学，这些事务堆在一起繁重到让她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
也是从这一年起，在桃乐丝的记忆里，丽娅美丽的脸庞上慢慢不见了从前常常挂着的笑容。她不再悠闲、热情，不再每天抱着她快乐地大笑，家里也不再总是充沛地洋溢着热乎乎的阳光和向日葵的香味。
桃乐丝从小就是个聪明女孩，但她发现自己能做的，好像只有尽量不要给丽娅找麻烦。
她以前实在有点活泼过分，精力充沛，毫无疑问是那种在学校里会致力于给自己找点乐子——或者说麻烦的让大人们头疼的小鬼头。
到了新地方，桃乐丝原本是习惯性地像从前一样做的。
先聚拢一帮小帮手，其实原本按理说，以她一个新来的乡下女孩的身份，这个过程本不应该很顺利，但……总之，她是桃乐丝，她就是能轻易的那么做到。然后，熟练地，带着这群围绕在她身边的小萝卜头们找点事儿做。
——那些冒险的、有意思的、快乐的孩子事儿。
直到后来，直到小桃乐丝发现，学校的那位女老师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给丽娅打了电话。
丽娅那时候已经不再时常留在家里了，她出去给自己找了份咖啡店服务生的工作。
她其实已经稍稍有点超了那家店里招工的年龄，但店主对她说：“但你很漂亮，女士，我的客人们会为你的服务感到愉快的，所以你当然可以在这里工作。”
其实那位老师也并没有在电话里多说什么，只是关心了一下丽娅关于桃乐丝的教育问题。她认为小桃乐丝是个不那么寻常的女孩儿，无疑需要更为谨慎的引导。
丽娅后来也没有跟桃乐丝说起这件事，她能知道这件事，是从另一个孩子嘴里听来的，她的“小跟班”之一，叫汤姆还是巴迪什么的，那小孩简直有双顺风耳。
桃乐丝知道这件事之后，她慢慢的在外面就不再表现得那么活跃了。这种变化并不明显，她还是那个活泼、聪明、甜蜜漂亮的校园小明星，只是不再那么出格了。
后来……
桃乐丝迎风骑着她的机车，她的头发束在头盔里，只有几缕从脑后飘撒出来，被风扯得根根蓬起。
她望着头顶一望无垠的开阔晴空，嗅着空气中的气味。
她想：可惜啊，亲爱的丽娅还是没能回到这片养育她的田野里来。
她是堪萨斯的土地里长出的向日葵，不应当、也离不开这里的阳光。
可惜那时候的她实在太小了，还不懂得，也做不了任何事。
但没关系，桃乐丝在心里耸耸肩，这年头谁没经历过点遗憾事呢？遗憾啊，遗憾，长在每个人身上，捞不起来的月亮、合不拢的梦境、祛除不了的间歇性抽痛。
她早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清楚这件事了：遗憾是这操蛋的好像一团乱七八糟的屎味意大利面的生活里该死的不可缺少的那道酱汁，除了往下咽也没别的办法。凑合过呗，总不能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