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乙女紬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完全没见过的天花板下。
是说不出名称、但看起来贵重又典雅的纯木质结构,木板之间嵌合得一丝不苟,上边细密排列着深色的美丽木纹。
如果要根据映入眼帘的天花板判断自己身处何处的话,早乙女紬的脑子里只有两个选项:御苑,或者大河剧拍摄现场。
过了五秒,她才想起第三个选项——不是御苑也不是大河剧现场,而是不知位于何处的、像前两者一样和普通人格格不入的五条家。
早乙女紬眨眨眼,昨天的记忆慢慢苏醒。
当时她打电话向五条悟求助。
对方非常神奇地瞬移到了公寓中。
然后只是简单地打了声招呼,白发青年就拎起她又一个瞬移,到了一座按照占地推测应该不是位于东京都内的宽敞庭院。
确切来说,是一座院落中的通透和室。
越过一长排敞开的障子门和廊外造景的茵茵枫树,能看到被地灯和石灯笼照亮的流水曲桥,以及远处栽种的年岁古老的巨树。
空阔,静谧,而又古雅。
夜空可以占据视野的一半。
……和国分寺的那间小公寓感觉不在一个时空。
早乙女紬有点呆滞地看着隐入黑暗的庭院树影,连心脏的疼痛都忘了几分。
而考虑到早乙女紬的状况,五条悟在带着她瞬移时没有选择拎衣领,只是相对温柔地将人拦腰提起来。
抵达目的地后,把黑发少女放到榻榻米上时的动作也十分轻柔,甚至拉了她的手臂一把,让她能以舒适的姿势坐下来休息。
“哦,对了。”
白发青年刷地掏出手机,“得叫个医生。”
早乙女紬:?
原来医生是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的吗?
既然这样,早知道她直接自己联系就好了……
然而事实证明,五条悟口中的医生大概并不能在一般医院联系到。
虽然当天晚上早乙女紬并没有见到医生本人——因为她在对方到来之前被五条悟两指点了下额头,然后睡意就不由分说地战胜了她——但从现在的状态来看,那位医生显然有着某种神奇的技术。
不仅心脏的疼痛完全消失,之前切菜时不小心划伤的手指,也奇迹般地省略了结痂的过程,直接愈合了。
应该是某种超能力吧?
或者按照高专的说法,某种术式?
还有这种神奇的能力啊……
揉眼睛时注意到这件事,早乙女紬不由得愣愣地将手举到眼前,在惊讶于手指的光洁的同时,也对不同的特殊能力能做到的事又有了新的理解。
不过现在要做的还是找到五条悟,向对方道谢,再弄清楚自己在哪里。
现在应该已经是8月1日了吧?
晚上约好了要去青心寮准备加餐的,希望不要离国分寺太远啊。
依旧穿着昨天那套运动服的黑发少女从布团里爬出来,仔细将被子和床垫叠好。因为房间空阔得无论放在哪里都不会占地方,所以就直接放在原地。
在她起身打算朝外走时,外边的木走廊上传来了咚咚的足音。
“噢,起来了啊。”
不用问就知道里边的情况,门外的五条悟象征性地在木门框上敲了敲,“去吃早饭了哦。”
“啊好的!”
早乙女紬连忙过去将门拉开,一边瞄见外边果然还是昨天见到的宽敞庭院,一边朝门外的人弯腰,“五条老师,早上好,谢谢您昨天——呃?”
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
黑发少女半抬着头,有点愣怔。
门外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白发青年。
他穿着白色薄针织宽松长袖和黑色休闲裤,一手插兜,闲适从容地将重心放在右腿,另一只手冲早乙女紬挥了挥:“哟,紬,早上好。”
不知道是不是衣服材质的缘故,白发青年从头到脚,都被夏季清晨浅绿色的阳光照出细细的闪光。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眼前的人没有戴眼罩,代替的是一副看起来式样普通(但应该价格不菲)的墨镜。
而或许是因为没有绕脑袋一圈的布条的缘故,他原本向上竖起的头发现在十分家常地垂下来,除了颜色以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日常穿着的五条悟,看起来和之前的他像两个不同的人。
早乙女紬:“五条……老师?”
“什么啊,那个疑问的语气。”
五条悟不满,“没穿高□□服就认不出来了吗?”
“……”
不,不是高□□服的问题。
但听声音的确是本人没错。
早乙女紬顿了一下,她觉得现在说“抱歉”的话大约只是火上浇油,于是悄悄省略掉,转而接上之前的话:“昨天谢谢您,五条老师,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哦哦,不用在意。”
五条悟摆摆手,“走了,吃早饭。”
他说完,做了个跟上的手势,干脆地转身就走。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五条家精心保养的木廊,朝庭院的另一端走去。
虽然身高和腿长有差距,但早乙女紬并没有任何匆忙或者局促的感觉,显然是走在前边的那个人调整了自己的步伐,免得她还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从这方面来说,白发青年很符合他的教师身份。
走到半路,绕过一个弯,五条悟想到了什么似的,又侧头瞥了身后的人一眼。
“对了,除了谢谢,你应该还有别的想说吧?”
白发青年随口道。
“诶?”早乙女紬点头,“是。”
“噢,很好,很干脆。”
听到不错的回答,五条悟心情愉快地勾起嘴角。
他双手插兜,稍稍耸肩弯背,这副散漫自由的模样又和教师身份不合拍了。
“那要认真吃早饭啊,紬。”
五条悟打了个响指,“多半会是一次很长~的一次谈话吧~”
……
…………
五条悟预计得没错。
早乙女紬的打算本来是道谢、请求向对方学习如何驾驭超能力、(如果可以的话就)安排学习日程、最后告辞回国分寺——这四件事加起来,应该两个小时之内就可以完成。
但五条悟迅速完成了前两件,然后将第三件事擅自改成了“现在、立刻、马上就开始”。
早乙女紬:“???”
“按紬的性格,在学习如何驾驭超能力之前,首先得有明确的意识吧?”
和庭院相比显得过于朴素的早餐之后,五条悟叫人撤掉餐具,两人就隔着那张榻榻米上的黑胡桃木矮桌对坐,计划今后——不,是今日的日程。
白发青年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不要着急嘛,在弄清楚自己的想法之前,就算我答应了教你,你之后也不一定能学下去啊。”
规矩正坐的早乙女紬:“诶?五条老师是指……”
“很简单,”五条悟毫不留情,“你之前不是很抗拒接触咒术界吗?现在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
“……”
早乙女紬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轻轻握起拳头,“不,五条老师。我没有打算转学,也不想和咒术界打交道……抱歉,我只是想向您学习如何驾驭超能力,仅此而已。”
“哦,高专毕业生也有去当会社员的,我对这个没意见。”
五条悟手肘撑在矮桌上,单手托腮,“我想知道的,是紬转变的理由,或者说是你对自己转变理由的认知——你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改变想法吗?”
早乙女紬偏头:“这件事很重要吗?”
“很重要哦。你现在对于自己的理由认识得有多清楚,将来就能对自己的超能力下多狠的心。”
“……”
说得这么可怕。
黑发少女挪开了视线。
在五条悟眼中,她脸上那种“虽然我知道,但我也知道自己抗拒说出来”的表情简直不能再明显了。
不过早乙女紬有一个优点。
如果理智告诉她应该直率,那么即便不愿意,她也会强迫自己直率行事(虽然常常是计算过直率限度的)。
“……因为害怕。”
那双金绿色的眼睛被垂下的睫毛遮住,黑发少女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脏上。
她将之前和许愿机的那场对峙告诉了白发青年,然后抬眼认真看着对方说,“这次重新将许愿机关起来,付出的代价超出了我的预计。因为害怕今后再出现这样的状况,所以我才转变了想法,想向五条老师学习驾驭许愿机的办法。”
五条悟:“嗯,说得很好。”
虽然这条理由简直就是明摆着,但他喜欢黑发少女这种不自怜的态度。
进入教师模式的青年面上点头,口中否定,“但还不够,再好好想想。”
早乙女紬:“……”
壁龛里挂着精美风景画卷轴的和室静了片刻,五条悟看到早乙女紬抿着嘴角,像是内心自己正和自己谈判似的,有点过于频繁地轻轻扇动着微微翘起的睫毛。
白发青年耐心等待。
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他丝毫不着急,甚至还有闲心回忆了一下小时候的早乙女紬——不行有点想不起来——然后在他以为还要花一点时间的时候,眼前的早乙女紬再次开口。
“我也害怕许愿机。”
早乙女紬的声音变轻了一点,“我并没有那么坚定,从小到大,有很多时候都产生过使用许愿机的念头……我不认为这样的自己可以抵挡许愿机的诱惑。因为害怕将来反而被许愿机控制,所以才想学习驾驭超能力的办法……目的是为了最终让许愿机消失。”
“嗯,”五条悟挑了下眉,“承认对于许愿机的恐惧很重要,欺骗自己也只不过是为将来埋下隐患。”
表示了肯定之后,白发青年的手指点点桌面,“但还不够。”
早乙女紬:“……”
这下她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了。
昨天重新将许愿机关起来后,早乙女紬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都没能真正正视过超能力。
那不是主人手中的一张纸,想怎么涂抹就怎么涂抹,想扔到碎纸机里,就能在两秒钟后看到整齐吐出来的碎纸条。
它有自己的意志,有自己的规则。
主人妨碍到了它的存在的话,它也不介意对主人施以惩戒。
所以不管它,就能当它不存在,这种想法是行不通的。
最开始的伏黑惠说得对,面对自己也不熟悉的超能力,她得理解它、使用它、驾驭它、驯服它,才能决定自己要如何对待它——才能让它消失。
不论是她自己的做法,还是父母的做法,都不会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正是因为正视了许愿机不受自己掌控的事实,察觉到了自己对许愿机的恐惧,她才改变了想法,想跟随五条悟学习。
……早乙女紬觉得自己足够坦诚了。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理由吗?
“我说紬,你是不是一直以来都对自己太严苛了啊?”
见到那双金绿色的眼睛中有增无减的茫然神色,五条悟无奈地叹一口气,(表面上)不得不(实际上内心很爽地)提示道,“你不是自己承担了代价,又自己来向我求助的吗?能够忍受身体上的疼痛,能够承认自己的恐惧,能够果决调整自己的做法——这是有勇气的表现啊。”
“……诶?”
从白发青年口中说出了从未料想到的话,早乙女紬愣在原地。
“你转变了想法,也是因为你具有勇气,麻烦对这件事也稍微有点自觉啊。”
因为是夏季,和室两边的拉门都打开着,带着草木气息的湿润的风从外边涌进来,像河流一般将坐在桌旁的两人围裹住,又轻快地簇拥着跑出去。
任由头发被风吹动的GreatTeacherGj笑着对坐在对面的女孩子说,“既有恐惧,也有勇气,它们都是推动你的理由——今后在学习的过程中,不论遇到什么,不要忘记这一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