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的拳头恰恰好停在长生绝的面前。
他忘记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单纯的与别人肉搏了，把记忆往回拉，恐怕上一个被他这么殴打（训练）的，还是那个被人渣父亲抛弃、不得已与姐姐相依为命还差点饿死的伏黑惠。
惠。五条悟在心里重复这个名字。
好像从他决定努力从狱门疆出去之后，就很少让这些音节在自己的脑子里重复。
五条悟突然觉得这也许是种另类的逃避。
伏黑惠、虎杖悠仁、钉崎野蔷薇、乙骨忧太、禅院真希、狗卷棘、panda……似乎有些过于郑重，他开始认真地默念在这一瞬间从他脑海里闪现出来的的名字，从他的挚友、学生到高专的其他老师，再到那些其实他平常可能根本记不住，但是此刻却莫名让他印象深刻的所有人，最后，这些名字重归黑暗。
他们每一个人都像压在五条悟肩上的山，他几乎能想象到这些人究竟会有多么需要伟大的五条悟出现，扶大厦之将倾。
五条悟被压抑已久的灵魂开始沸腾，差点没能控制住浑身紊乱的咒力。
惠在等他出去。
而出去的方法就是……
五条悟缓缓收圈，在长生绝惊恐的注视之下，想要咧嘴笑笑，可惜失败了。所以他只是站直身体，等双手插进口袋之后再握紧，以此来宣泄此刻急迫的心情。
不知敌友的神奇存在已经走出他画下的圈，正在逐步朝他靠近，最终站立到他面前。
泽注视五条悟几秒，没什么表情的脸在朝着玩家们时，变成温温和和笑着的模样，他错开五条悟的视线，对他身后的人们说：“感觉如何？这可是五条老师亲自授课哦。”
只觉得自己是被单方面虐待的玩家们：……
看懂玩家表情的泽：“这当然是安排好的课程之一，你们的等级跟技能熟练度应该都有增长吧？”
系统大惊：【警告！警告——】
泽：【这也是不能说的？】
那就稍微掩饰一下好了：“唔，就像普通的咒术师，在使用咒术的时候也是需要勤加联系的，对吧，五条老师。”
五条悟居高临下，50/100的眼里时而混沌，时而清澈。
压抑的半分钟过去，才听到一声嘲讽的嗤笑：“是啊，普通的咒术师只要勤奋，就能把黑闪当平A使。”
玩家们也跟着大惊：！
泽就当没听懂五条悟的反讽：“你看，五条老师都这么说了。”
玩家：……
五条悟：“嘁。”
泽耸肩，正打算询问系统出去的方法，抬眼一看地图周围密密麻麻的红点，话到嘴边又变成别的。
“爹地，周围有好多好恐怖的声音，好吓人。”
清揉着摔痛的屁股嘀嘀咕咕：“刚刚不是还在喊五条老师？怎么突然又变成爹了？”
然后看到小校长柔柔地视线飘过来，还附赠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清：“……就当我刚刚放了个屁，谢谢。”
已经差不多摸清泽说话讨论的五条悟：“啧，你还想干什么。”
泽把口袋里的咒灵球全部抖到地上，瘪嘴，脚尖一动，挨着他的那个球便滚出去老远，然后抬头：“这个东西一看就不好吃。”
“为了避免爹地再偷吃，”泽笑眯眯眨眼，双手勾在身后，“先把它们清理干净再走吧。”
泽：【我记得我之前邀请五条悟组队了？】
系统：【是的，宿主与五条悟目前处在同一队伍。】
泽：【他杀咒灵，我是不是能获得经验？】
系统：【是的，但是……】
泽：【通关副本的要求是什么？】
系统：【1、玩家完成任务“欲来的永夜”。2、击杀副本BOSS，因副本难度过高，玩家等级过低，任务降级为“与副本BOSS对战”。】
欲来的永夜这个任务中，只要求玩家将作为校长的NPC泽和学校保护好，毫无疑问，泽健康的血量完全可以被系统判定为“被保护状态”，至于学校，他们本身就在狱门疆里，无法对外界造成影响。第一点达成没问题。
至于第二点，副本BOSS——泽瞥一眼一言不发的五条悟，以及被教育得唉声载道的玩家。
嗯，也完美完成了。
泽催促：“爹地，别浪费时间，清理完就可以回家了。”
五条悟盯着泽，半响，举起右手，骨节分明的中指轻轻搭在食指指尖上。
熟悉的动作。
几乎同时，泽跟五条悟一同张嘴。
“领域展开。”
“……无量空处。”
爆发的压力化为强烈的气流，震耳欲聋的音波在某一秒钟突然化为尖锐的耳鸣，就在这一瞬间，狱门疆被更深邃的漆黑覆盖，连大地都为之颤抖的力量向四面八方发起征程。
但，征途结束只消耗了1秒钟。
当趔趄到地上的玩家们茫然环顾四周时，这片世界再次恢复寂寥。
“发、发生了什么？”
“刚刚是不是五条老师领域展开了？”
“可是在狱门疆里不是被封印咒力的吗？五条老师还有咒力开领域？”
“有一说一，他是真帅啊。”
被玩家们用炽热眼神贴紧的五条悟松手。
站在他对面的泽正在满意于耳边系统卡壳般的播报声。
被清理一空的红色标记全部化作经验值，填充已经持续许久的负等级躯体里，通常都是被消耗力量的泽，总算感受到一丝力量回归的舒适感。
可惜杀完这么多咒灵，还是不能与重建一座学校所需要的经验值相比。
他的等级停在了－29级，堪称历史新高。
泽有点遗憾：【这个副本能不能重开几次？】
系统毫不犹豫：【不行。】
好吧，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
泽不再跟系统浪费时间，他朝着五条悟的方向走——玩家们正聚集在距离五条悟不远的位置，系统说他现在只需要回归玩家阵营，这个副本就算结束了。
而且五条悟应该已经非常心急了，他还得去照顾自己重伤昏迷的学生呢。
泽神色淡淡，在路过五条悟时，笑了笑：“你所厌倦的一切马上就会结束。”
五条悟没有回头，他背对着所有人，无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这一切都在按照你的计划走，是吗？”
几近耳语的话被泽捕捉到。
脚步一顿，泽嘴角上扬：“我只是想帮你而已。”
只不过帮你的原因是这个自称“系统”的神秘异能能够帮我。泽心想。
这么说完，泽又停下脚步，转头看五条悟：“我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发表一些胜利感言？”
话题变化之快，五条悟也忍不住：“？”
泽指着玩家：“巨龙。”
又指自己：“公主。”
“嗯哼。”眼里不由自主多了几分满意的笑意。
五条悟凉凉的：“幼不幼稚？”
“你应该没听过那句话。”
转身，五条悟气场全开。
“——屠龙者，终成恶龙。”
泽眯眼：“……”
还未说什么，身后的玩家先一步骂骂咧咧。
“噫呜，好中二啊，我的鸡皮疙瘩掉一地了你们看到没？”
“3秒前我还想我是不是应该畏惧地跪在黑化五条悟的面前，谁知道他……唉，人帅不过三秒原来是真的。”
“有没有人能够把五条老师的嘴封上？让他当一个哑巴美男行不行？”
“我赞同，我要哑巴美男！不要大龄中二病！”
五条悟：“……”
泽没诚意的：“噗嗤，啊抱歉，我应该再努力点忍住的。”
五条悟的拳头又捏紧，成功吓退那群因为校长回归开始放肆的玩家。
他看到玩家们迅速将泽拉进他们的小团体，不由想起曾经他的学生忧太第一次完成单人任务的时候的那一幕。当时，口口声声说就是个简单到是个咒术师就能做的任务的真希，企图跟在优太身后随时准备救场但中途被他拉回学校的panda，还有随身药品里除了喉片以外多出几瓶外伤药的棘，他们也是这样站在高专的大门口迎接直到黄昏才归来的优太。
五条悟不知道自己的大脑里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过去已久的片段，他似乎进入一种虚无的状态，看上去他还停留在原地，但身体已经变成空空如也的躯壳。
直到从那群人的方向，一丝耀眼的白光穿透狱门疆中的浓雾，好似清晨的第一抹阳光划破永夜。
他注视着前方。
泽若有所感地回头。
五条悟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不过他还是选择沉默，任由光芒逐渐蔓延到自己脚下。
然后闭眼。
他想。
——如果你早点出现，真的能带我出去的话……也许还来得及。
——但，没有如果。
*
系统：【恭喜宿主通关副本“欲来的永夜”，成功解救校长，保护学校来之不易的和平！】
【副本“欲来的永夜”永久关闭中。】
【现为宿主进行结算……此次副本获取成就点数：4，可兑换抽卡总次数：6。】
【叮，经检测，五条悟唤醒度：3/100。】
一夜回到解放前。
他卡壳似的又重复一遍：【五条悟唤醒度：3/100。】
刚结束副本的泽拇指与食指摩擦，放到鼻下嗅嗅，眉心放松：【嗯？你说什么？】
系统：【……】
根本没有听懂它暗示的样子。
外面的世界暂停在他们进副本时的样子，此时从狱门疆里出来，抬头恰好能看到几粒忽闪的星芒。
当然，低头也能看到因为五条悟暴怒而炸裂的台阶。
还有因为昏迷而没能进入副本的吱吱，以及她精心准备，如今却被埋进尘土里的食物。
犹如少女不可明说的心意。
泽扶起脚边的吱吱。
系统：【检测到宿主使用异能：反转术式（初级）。】
柔和的白光绽放在泽的手心，它一点点治愈吱吱身上狰狞的伤痕，直至少女眼皮颤动，猛地深呼吸，从昏迷中惊醒——
吱吱：“五——咳、咳咳！”
只是外伤被简单治愈，她的声音听上去还是有些沙哑。
正要庆祝副本通关的玩家们迅速围在吱吱身边，叽叽喳喳地炫耀他们半分钟前结束的奇妙经历，看到吱吱想说什么，他们又不约而同安静下来。
吱吱听得迷迷糊糊的，但还是第一时间对朋友们发出警告：“五条老师不对劲，他——咳咳咳……”还没说完，她又在咽部的刺痛感之下咳嗽起来。
北陌拍拍她的肩膀，摇头：“我们都知道了，五条老师……”欲言又止。
众人跟着北陌一起看向从副本出来就一直站在原地沉默的五条悟。
在有些压抑的氛围里，北陌不由压低声音：“他的确不对劲，不过会变好的，你看，我们已经能顺利击杀咒灵了，等我们等级到位，能使用那个异能复活其他人的话，五条老师一定会恢复正常的。”
“可是……”被世界最强锁喉的阴影还笼罩在吱吱头上，她本能地觉得不安，视线在触及五条悟的下一秒便慌张离开，可还没等她看向多远的位置，目光就定在已经被打翻、此刻沾满泥土的餐盘上。
吱吱张了张嘴，又难受地抿起来。
乌柏秋狸小心翼翼的：“喉咙还很痛吗？我去给你接点热水吧，你这几天先别说话了，等嗓子养好。”
直男代表长生绝也想活跃一下气氛，于是捏着嗓子：“嗓娟，我的宝子——”
清直接给他后脑勺一巴掌，把人差点拍到五体投地：“下次再乱玩烂梗我就把你嘴巴缝起来。”
没听懂玩家们在说什么的泽等技能释放完，收回手，对暗自难过还要强撑笑容的吱吱笑了笑：“没关系的，习惯就好。”
“我觉得校长好像不太会安慰人。”
“我也觉得，不过校长才多大，人情世故慢慢可以学。”
泽：“你付出是你的事，他要不要是他的事，两者并不冲突，世界上总会有人不愿意接受你的好意。”
等他们都以为泽指的是五条悟，并暗戳戳往对面看时，泽才慢悠悠抬头，与五条悟对视。
泽：“时间有些晚了，大家是不是该回去休息了。”
送客的意图十分明显，不过经历恶战的玩家们也确实觉得必须好好睡一觉才行。
临走前，长生绝伸着懒腰：“小校长不一起走吗？哦，现在是父子时间？”
这话一出，不仅泽看着他，连五条悟也看了他一眼。
泽：“嗯？长生绝你在说什么？什么是父子时间？”
“副本里你不是喊五条老师爹——”长生绝防gank意识很强，当察觉到双方不善的视线后立即警惕后退：“我错了，不需要的嘴巴这就去捐给有需要的人。”
说完，抄起吱吱就往营地跑。
吱吱：“我是嗓子伤了不是腿断了？！”
五条悟的眼神杀伤力惊人，不出几秒，整片场地就只剩下他跟泽。
泽平静地接近五条悟，在他面前站定：“进去说？”
也不等五条悟发表意见，径直往校医室里走。
“刚好检查一下伏黑同学的状态。”
暗淡的月色下，五条悟表情难以捕捉，他倒是没说拒绝的话，只是注视泽的背影几秒，跟了上去。
泽照例使用初级的反转术式为伏黑惠维持那岌岌可危的血条，五条悟也依然站在床边，监视泽的一切动向，防止来意不明的泽二次伤害重伤的学生。
两人都没把这令人窒息的寂静放在眼里。
泽：“你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变化吧。”
五条悟没有接话。
泽也不在意，继续说：“我大概弄清了你吃下去的种子是什么，对你而言它的作用很明显，你也许能感受到的是无边的冷静，但与之并存的，还有怎样都发泄不出的恶意与愤怒，你不能觉得你足够冷静就无视它们的存在。”
“种子并非给你换了一个大脑，五条先生，你应该早已察觉。”
“它在实现你所希望的同时，也在放大你的情绪——你在失控，五条悟，你在做你曾经不会做的事情。”
“我没有感觉到你所谓的变化。”
泽一怔，眉头不自觉皱到一起。
五条悟仍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将所有的目光都放在自己学生的身上，似乎对泽的劝解不以为意，甚至还有点冷嘲热讽的味道在里面：“我不清楚你说的变化是拿什么做对比，你的语气让我以为我们在很久前就已经认识了。”
泽：“……”
“并且，我不认为自己在失控，退一万步说，就算我失控了又怎样呢。”五条悟表情淡淡，十分平静，“这个世界已经是这副鬼样子了，它还能变得更糟吗。”
3/100。
泽在心底默念。
油盐不进。
“我明白了，”那就再把这条任务放放，泽等技能条读完，说，“我们谈点你也许想谈的。”
“有两件事，第一，伏黑同学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不能完全治好他，我们得想些别的办法，第二，学校需要招募一位老师，但很遗憾，基于你的状况，你的名字暂时还无法出现在录用名单里。”
五条悟目光凝住，眼珠缓缓移到泽的身上。
这个场景跟他们刚刚遇到的时候很像。
在泽第一次提出能够复活其他人时，五条悟也是这么看着他的。
此刻，五条悟再次听懂泽的言下之意。
泽抬眸，十指交叉，下巴微抬：“要向我许愿吗。”
他看到五条悟的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