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前，宋亦然大病了一场。
窗外冰雪消融，他躺在床上高烧不退。
贺呈山没日没夜地守着，林晓偷偷抹了无数次眼泪。
她这么多年熬过来全为了这一个孩子，宋亦然已经是她这辈子难以割舍的一部分。
她舍不得，也心疼。
而这一场病像是彻底消磨掉了宋亦然最后一点力气，即便之后痊愈了，看起来也总是疲惫不堪没有精神。
贺呈山比谁都着急，恨不得每天把人捧手上搁心里。
书包里背着各种各样的零食，桌洞里也都是毛毯枕头以及五花八门的药品。
他护着宋亦然，就像是护着一个极其易碎玻璃娃娃。
好像但凡发生点什么，就可以把人直接击垮。
不过宋亦然没他想的那么脆弱。
春天总是让人提不起来精神，他只是单纯的累。
自从向林晓坦白了后，宋亦然在家里尽量避免和贺呈山的接触。
可一旦出了门，却更黏对方一些。
高三后期冲刺，所有人的精力都放在卷子上，没人会在意班级其他的琐事。
教室后排那小小的一张双人课桌，几乎成了宋亦然每天放松的唯一地点。
他喜欢在晚自习后半个小时睡上一会儿，枕着贺呈山的手臂或者靠在对方肩膀。
手就在桌下给他牵着，贺呈山的掌心总是特别的热，帮他捂着冰凉的指尖。
他们偶尔会在一起睡觉，但光是学习就已经很累了，贺呈山舍不得再去折腾其他的。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抱一夜，皮肤贴着皮肤互相依偎着取暖。
宋亦然很珍惜高考前这段时间，就连睡觉都不舍得睡得太久。
他有时候会提前醒过来，躺着也不动，就静静地看着贺呈山，直到床头的闹钟响起。
对方一定是先赖一会儿床，下意识地收起手臂把他往怀里抱紧。
没有章法的胡乱亲几口，最后哑着声音说早安。
有时候情绪上头会顶他几下，但迫于时间紧张也不会真的乱来。
“我昨天梦到你七老八十了。”
贺呈山大腿压着他，闭着眼咂嘴回味。
宋亦然：“？”
“小老头还挺帅。”
“……”
乐了。
-
五一之后几乎入了夏，贺峥在家的频率也高了起来。
可能是临近高考，他的脾气有所收敛。
再加上贺呈山二模成绩不错，勉强扒上了重本，贺峥还是挺为自己儿子骄傲的。
而贺呈山心里明白有一天自己得跟他老子来场大的，在愧疚感的驱使下，说话也拔了不少倒刺。
两人的相处逐渐趋于和谐，倒还真有那么点父慈子孝的意味。
反而是林晓，成为了这个家里唯一的不和谐因素。
她开始变得内向自闭，整天闷在房间里，人也不爱笑了。
原本约好的领证时间被她一拖再拖，到后来给不出理由，就沉默着冷处理。
最初贺峥还询问一下怎么回事，但问来问去问不出个所以然，慢慢地也就接纳了对方的任性，不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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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高考前两天学校放假。
撕书撒卷子，整个教学楼疯的沸沸扬扬。
宋亦然没有参加这次狂欢，同贺呈山一起把高三的课本练习册全部搬回了家。
林晓把自己收拾利索，做了宋亦然爱吃的水晶丸子。
过程很繁琐，她忙活了一上午。
贺呈山帮她端过蒸笼时林晓在一边停了片刻，目光扫过少年人宽阔的肩背，神情恍惚。
贺峥按着她的肩膀，悄悄说上一句“小山懂事了。”
林晓艰难地扯了扯唇角，看着贺峥的眸中聚了些泪。
“怎么了？”贺峥帮她擦擦眼泪。
林晓低头揉揉眼睛：“没、没什么。”
-
高考那两天家里非常安静，宋亦然和贺呈山被分到两个不同的考场，除了日常吃饭没过多的交流。
只是当最后一门英语结束后，贺呈山直奔宋亦然的考场，于汹涌的人群中抱住他的少年。
“英语作文我背过例文。”
他的话语轻松，满脸得意：“感觉很稳。”
猝然放松下来，宋亦然先是昏天黑地睡了一天一夜。
晚上被贺呈山叫起来，说班级有聚餐活动，在班级群里喊他过去。
宋亦然不喜欢热闹，但想想还是换衣服去了。
贺呈山跟他一起，进烧烤摊时替他撩起厚重的门帘。
“全班七十三个人就等你们俩了。”温衾起身道。
宋亦然这才发现，烧烤摊的一个小棚子里坐了好几桌，都是他们班的同学。
“睡了一觉。”
宋亦然坐在大红塑料凳上，总觉得这一觉睡了太久太久。
发了会儿呆，听同学大声吹牛。
想擤鼻涕，下意识地找贺呈山要纸，却发现自己身边的座位空着。
贺呈山呢？
他环顾四周，看了一圈没找着人。
心里有些不安，宋亦然起身出了棚子。
烧烤摊旁的小卖部门口，他看见贺呈山正端着个小盆蹲在路边。
走过去才发现，对方在温一瓶牛奶。
“怎么过来了？”贺呈山把牛奶从热水里捞出来，擦干净杯壁上的水珠，插好吸管递给宋亦然。
“找不到你。”宋亦然垂下睫毛，接过牛奶咬住吸管。
贺呈山双手空出来，拆了袋面包一并递给他：“空腹吃烧烤回头你得肚子疼，先吃点东西垫垫，烤串我要了份不辣的，你一会儿吃那个。”
宋亦然轻轻“嗯”了一声，小口咬了块面包。
好乖。
贺呈山探着身子，把掌心在他的鬓边蹭了蹭。
宋亦然抬眸看他，对上一双笑眼：“好可爱。”
-
一顿烧烤吃了三小时都没结束，桌上桌下的啤酒瓶不计其数。
温衾平日里看着斯斯文文，喝起酒来那是真的拼命。
厕所跑了几趟，红晕爬上颧骨，他拉住宋亦然醉醺醺地念叨着琐事，说自己不后悔来二中，认识了这么一群好兄弟。
“其实我挺好奇你为什么来二中，”温衾纠结了三年依旧没个结果，“我是因为学费啊，二中比一中便宜，你家又不缺钱，干嘛不去更好的学校？”
贺呈山艰难地咽下一串蘑菇。
“我来认识好兄弟。”宋亦然变着花敷衍醉汉。
温衾眼睛一眯，寻思了半天：“你来认识我啊！”
“嗯，来认识你。”
贺呈山牙疼地“嘶”了一声。
刚想说点什么，宋亦然白他一眼，又把话给咽回肚子里了。
“嗯嗯嗯，”他也跟着咬牙切齿地附和，“专门他妈的跑来认识你的。”
烧烤的味道很重，孜然混着肉香。
宋亦然很少吃这种重油重盐的食物，偶尔吃一次还挺好吃。
“少吃点，”贺呈山提醒道，“一会儿回家给你煮馄饨。”
宋亦然拿起一串烤牛油递给贺呈山：“这个好吃。”
“你们俩…”温衾又冒出个头来，“其实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宋亦然往他嘴里塞了个奶油小馒头。
贺呈山当即炸了毛：“你还喂他吃？”
这也算喂？
温衾把嘴里的馒头吐出来：“你们俩——”
宋亦然又往他嘴里塞了一个了，差点没把温衾给噎过去：“醉了就别说话。”
拼酒结束后已经十点多了，没醉的分组把醉了的送回家里。
贺呈山和宋亦然一起送温衾回去，路上还差点吐在了人家出租车上。
“一身味道。”贺呈山嫌弃地撇了撇嘴。
宋亦然觉得好笑：“你也知道。”
他想起过年时贺呈山喝酒装醉把他骗得团团转，该亲的该抱的一样不少。
傻狗什么时候有心眼子了，自己竟然还没发现就离谱。
“走回去吧，”贺呈山拉过宋亦然的手，“也不远。”
宋亦然被他牵着，两人并肩慢吞吞地走在路边。
“饭后消食，”贺呈山说，“以后也没那么多卷子写了，我们每天晚上都出来走一走。”
宋亦然垂下目光，去看在树叶遮挡下投到地面上的星星点点。
像是被扯碎了的光，沿着视线洒了一路。
“再买一栋离我们两个校区都很近的房子，找个阿姨在里面做饭。食堂偶尔吃一次应急，饭还是得认真吃才有营养。”
宋亦然点点头：“嗯。”
“你这手怎么夏天也热不起来？我以后得好好给你补一补。”
宋亦然看向贺呈山：“你要学医吗？”
贺呈山勾着唇角：“怎么样？”
“能不学吗？”
“为什么？”
宋亦然说不出原因，憋了许久才冒出一句：“不想你学。”
“为什么？”贺呈山还是问。
“医生很辛苦，也很危险。”宋亦然努力找着正当的借口，“要学很多年，还要背很多书。”
他的兴致不高，说着说着语气就低落了下来。
轻轻叹了口气，又觉得说了也是白说。
贺呈山停下脚步，把人拉到自己面前站好：“宋亦然，我也没那么差吧？”
宋亦然耷拉着脑袋：“嗯…”
“怕我学不好？”
“不是。”
“咱家又不缺钱。”
“……”
宋亦然抿了抿唇，松开贺呈山的手转身往前走。
“怎么了？”贺呈山追上去，“为什么就这么不想让我学医？”
“没怎么，”宋亦然不去看他，“你想学就学吧。”
没有其他的原因，宋亦然只是有点害怕。
他怕贺呈山以后会记恨自己，连带着也厌恶现在所选择的专业。
他不想毁了贺呈山的未来，所以努力和对方划清界限。
可是在贺呈山的世界里，早就把余生的时间线与宋亦然紧密纠缠在一起。
每一件小事都规划得当，像无数只触手般在未来分布得密密麻麻，又岂是一两句话说断就能断的？
“宋亦然，你不高兴了。”
“没有。”
“可是你都没笑。”
“……”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贺呈山。
脸上是没有表情的麻木，说话同样毫无起伏。
“你不听我的话，我不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