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尔没想到再次见到禅院甚见会是在这种时候。
委托人给的情报有误，原本以为的二级咒灵实为一级。若不是甚尔在做这类任务的时候从来不会轻敌，他肚子上现在应该已经破了个洞。
但即便如此，狰狞泛着腥臭气味的触手如鞭刃袭来时甚尔仍然只能硬抗，他来带的咒具已经损坏，甚至来不及心疼。
甚尔翻身抬臂格挡，右手抓着一块短刀碎片紧盯着这只咒灵，他此时浑身尽是咒灵自带的粘液与地上的沙土。
天与咒缚的身体强度足以让他抵抗咒灵的攻击，甚至不需要担心自己会受伤，因为很快就会愈合，甚尔也已经习惯了在战斗中受伤带来的疼痛。
攻击呼啸而至，甚尔已经预想到自己会被这股巨力拍飞多远——他眨了下眼，忽然察觉到周围一切都开始变得缓慢。如同浸泡在无尽深海，在强大的压力下仅是抬手都显得万分艰难。
可那又并非是坠落深海，甚尔相信即便自己真的处在那种环境中也依然可以行动自如。
是时间。他看着眼前那条属于咒灵的触肢同样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接近他，甚尔还能看到那类似章鱼触手的东西上附着的是一张张人类的嘴，它们一张一合尖叫着嘶吼着，叫嚣着要从他身上撕下肉来。
下一瞬，被咒灵恶心躯体填满的视线猛地一清，脑子比身体更快导致他在时间流速恢复时没能立刻做出反应，肢体还留有先前动作的惯性，甚尔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与此同时，视线范围内出现的少年从空中落下，羽织长袖随着收刀的动作挥出漂亮的弧度。
“甚尔哥！”对方抬头一看到他，就扬起笑脸，一如几年前，“好久不见啦！”
*
“甚尔哥怎么会在那里啊？”
坐在快餐店里，禅院甚见等着甚尔给他拆包装，两手托脸疑惑道：“你是接了……黑市的单子？”
甚尔把食物塞过去，“嗯”了一声后反问：“你又怎么在那里？”
甚见：“我要拔除咒灵啊。”
“禅院给你安排的任务？”
“嗯。”
几年没见，甚尔此时已经十五岁，禅院甚见也将近十岁了。也许是因为家里人个子都不低，小孩看起来也瘦高瘦高的，像是将全部的营养都用在了长个子上，骨架纤长瘦弱，仅有脸上还带着点没褪去的婴儿肥。
那头毛绒绒的黑色卷发倒是一如既往，看起来蓬松柔软。
禅院甚见坐在吧台椅一边晃着腿一边啃汉堡，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年初就开始出任务了，不过都是接一些资料信息不全或是族人们可能应付不来的，所以任务量其实不多。”
“甚尔哥呢？为什么会接黑市的活儿？”甚见说，“那都是诅咒师才会干的，而且通常都非常危险。”
自几年前叫家长事件后，甚尔就没再见过禅院甚见，甚至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听到过禅院的消息，直到过年的时候禅院甚见才打来了电话，问他回不回家过年。
甚尔当然没回去。
甚见当时也没失望，只说让他好好学习，然后就开始抱怨平日里的训练量太大，对练的人太弱根本不能给他帮助，同学们一个比一个蠢。
还会说些家里的琐事，比如父亲去拔除特级咒灵也没有回家过年，禅院甚一升到了二级咒术师，母亲给他做了什么好吃的，还有自己找到了什么游戏，投壶百发百中，读了什么诗，下棋下赢了谁。
如果他们讨论的不是咒术界御三家之一的禅院，甚尔甚至会以为他们就是出生普通人家的孩子，为日常琐事和学习作业奔波烦恼。
禅院甚见的来电次数并不多，大多都是重大节日和新年，但他每次都能说很多，让甚尔总想说你多喝热水。
或许是因为这个，又或许是禅院甚见的态度一如过去，甚尔和他说话时居然没感到生疏，恍惚间以为坐在旁边身形已似少年的人还是那个会拉着他衣角的小孩。
虽然不想承认，但甚尔确实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也是有家人的。
甚尔说：“没钱。”
禅院甚见呆住：“家里没打钱过来吗？”
甚尔哼笑一声：“他们巴不得我饿死。”
见禅院甚见沉默下来，甚尔也不说话。他知道禅院甚见在乎家人，甚至若不是因为在乎家人，那现在禅院里嘲笑他这个无咒力最多最厉害的也许就是禅院甚见。只是甚尔不是会乱想的人，所以倒不会问什么“如果我不是xx你还会这样对我吗”这种话。
因为根本没有这种可能。
但禅院甚见的其他家人确实和甚尔的关系极差，这是禅院甚见不得不去面对解决的问题。
好在小鬼看起来也早就想通了，甚见只是说：“那甚尔哥要不要跟我回家一趟？”
“哈？”甚尔拖长音讽刺道，“回去干嘛？让他们看我成绩单？”
“……”甚见轻轻，“所以甚尔哥的成绩现在也很差吗？”
甚尔：“……”坏了不小心说出来了。
甚见：“我给你送的参考书和习题册甚尔哥都没看吗？”
甚尔：“……”别说看了，那邮件包裹他都没拆。但这是不能说的，不然禅院甚见又要嘟囔半天，他熟练地转移话题道：“所以回去干嘛？”
甚见眨眨眼：“哦……回去给你开忌库，甚尔哥挑件趁手的用吧。”
不到十岁的孩子严肃着一张脸说：“我刚刚看你的咒具都坏了，外面也很难买到合适的，而且要接黑市的活必须要做好准备才行。说起来，这次甚尔哥就是被坑了吧，你回去交任务的时候记得问委托人多要点损失费。”
甚尔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忽然想逗逗他，就说：“那如果他不给呢？”
甚见疑惑：“为什么不给？他不给就杀了他，那他的遗产就是你的了，然后再去问有没有人买他的头，也许还能再赚一笔。”
甚尔哑然，他摁住男孩的脑袋狠狠揉了揉，“你都从哪学到的，比我还清楚？”
“但就算这样，你能说服那些家伙打开忌库？”
禅院甚见闻言，得意地笑起来，他说：“忌库的钥匙现在在我手上！”
与其说是忌库钥匙在禅院甚见手上，不如说如今禅院家所有的武器与材料都是由他来管理的。
据他本人说，是因为他有一次偷偷溜进了忌库。
甚见说：“后来我又去了些别的地方，发现家里的结界和各地防护都拦不到我。我当时觉得他们实在是太垃圾了，就把钥匙要了过来。”
甚尔想，你别不是又说了什么歪理把那些老东西给忽悠到了。
他本来不想跟禅院甚见回去的，但看看最近有消息的咒具价格表，沉默许久把单子往兜里一塞，说：“那我去跟老师请假。”
“老师还是泽村老师吗？”
“不是。”
“哦……”小孩似乎有点失望。
甚尔：你到底在失望什么啊。
顺利请了两天假，禅院甚见当晚就带着甚尔回了禅院家。
这五六年里甚尔的变化也是很大的，除了个子又长高不少，脸庞也早就脱离了孩童时期的稚嫩，以至于刚刚回去的时候有人看了他好几眼，似乎是觉得熟悉却不认识。
甚尔见他们几次想要上前询问，却在看到他身前领路的禅院甚见时满是惧意地停下。
“甚见大人，您回来了。”
“甚见大人，今天也一切顺利吗？”
“晚上好，甚见大人。”
“甚见大人……”
一路走来凡是他们路过的人都会停下手边的动作恭敬低头向禅院甚见问好，好似看到的不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而是什么不得不面对的洪水猛兽。
而禅院甚见却从不理会任何人，带着甚尔去了他以前住的破院子。
只是这院子现在已经模样大变，若不是结构没改甚尔差点认不出来。刚一进屋就有仆人赶来，接过禅院甚见脱下的外衣。
甚尔挑眉，他憋了一路，进了屋才意味深长道：“甚见大人？”
禅院甚见显然已经被叫习惯了，就算甚尔的语气里满是调侃，他看起来也还是很平静，只是有点无奈：“甚尔哥就别叫啦。”
“其实我不是很喜欢他们这样叫，不过这要怪父亲给我取的名字。”甚见吐槽道，“为什么一定要一二三啊，母亲就经常叫我‘mi’桑……听起来就很没有气势。”
三和见都可以读‘mi’，在这点上禅院老爹确实是偷工减料。最好玩的是，三也可以和先生同音读‘san’。
但甚见是不可能会找父亲改名的，甚尔很清楚这一点，这种话也就是禅院甚见抱怨一下罢了。
他说：“什么时候去忌库？”
“明天吧，现在已经很晚了。”甚见说，“而且明天会有人来归还咒具，我看了一下，也许会很适合甚尔哥。”
甚尔就点点头。
他是很讨厌禅院，但他不到十岁就在外面独自生活了，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些东西会慢慢刻进骨髓，也会有一些东西逐渐消逝。他仍然憎恨禅院家，仅是回来这不到半小时的时间就让他感到浑身痒痒，恨不得抓两个人来打一顿。
但也知道现在太晚，他也不是等不起。
而且比起他自己，他现在更想问禅院甚见是怎么混成现在这个样子的，看起来还挺威风。
但他还没开口问，就听禅院甚见说了一句：“家主有一个儿子，他现在已经四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