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我不是范进 > 正文 第 40 章
    游过一回园,众人再往凉亭上来,席面已重新换过,杯新茶烫,再入座闲话。
    因着刚刚那番比试,周渤没甚么兴头,已极少说话,甚至几次想到范进跟前请教,范进懒得搭理他,倒是和他弟弟周海说得多。
    风吹起,落下满院枯黄,水波粼粼,岸上鸟兽蠢蠢欲动。
    有人当先起身道:“诸位同窗,咱们所学君子六艺,想必都是会的,今日不谈这些,老太爷请我们来此处,咱们定要留些只言片语,或诗或画,待日后想起,方不辜负老太爷与张世兄一片美意。”
    “哦?你想如何?”周海凑趣道。
    那人道:“不如且画一副百景图,把此时此景留住,如此可好?”随即又看向倚在栏杆吹风的范进,扬声道:“范兄,你画技如何?可否让我等瞧瞧?”
    “还不死心?才收拾一个又来一个。”范进嘀咕一句,随即扬声笑道:“自然可以。”
    范进说完,那人走至案几前磨墨,不知谁说了句:“不如这样,方才范兄得了一块好墨,我等没那等福气用的,倒不如范兄拿出来,与我等瞧瞧先帝爷赐下的墨该如何惊艳?”
    众人一听,全看向范进,张师陆哼声道:“你们可真敢想,那墨我求了祖父许久都不给我,如今给了范进,他不得拿回家去好好供着,敢拿来用?”
    瞧着张师陆明显挑事的眼神,其他人面上不无尴尬,范进向来不喜欢为难人,本来张师陆不说,他当真不想拿出来招摇,张师陆这么一激,他拿或不拿,只会让更多人针对他。
    一老一少,当真狗。
    范进笑道:“我自当爱惜老太爷所赠,何况是先帝御赐,既然大家高兴,用用又何妨?”
    他招手叫边上伺候的张家仆役:“劳烦小兄弟往外头去知会我那长随,把盒子拿来。”方才人多,范进打发范安把盒子送到府外马车上,那方徽墨也一并放进去,众人都是看见的。
    那仆役应声去了。
    不多半刻钟的功夫,范安捧着盒子进来,范进看见他半张脸红红,低声问道:“你怎的了?”
    范安半俯身在侧,声音带着哭腔低低抱怨:“少老爷,你甚么时候能当上大官,小的日日做梦都想。”
    这话听着不太对,范进暗自好笑,又听范安道:“方才进来,小的不小心撞着张府下人,把盒子都打翻了,他倒好,先是一巴掌打我脸上,还骂我不长眼,明明就是他撞的我!张府的人忒了不起,少老爷将来一定比他张家厉害!”
    范进挑眉,扫了盒子一眼,道:“盒子打翻了?”
    “嗯,那人骂我,又替我收拾攒盒,假好心!”
    范安嘀嘀咕咕,半边脸肿起,不过他一个下人,旁人自然不会在意。
    其余人见他主仆二人说悄悄话,高声道:“范兄,你可好了没有?我们可等不及要看你画作哩!”
    范进朝张翊拱手:“范进用这方墨老太爷千万莫要怪罪。”
    张翊老脸笑出褶子花,一摆手:“老夫送了你,便是你的,随你使用,只是还有句话要与你说,毕竟是先帝御赐,老夫赠与你,你用可以,但也要珍惜才好。”
    范进点头称是,那边范安惊呼一声:“糟了?墨呢?墨怎么不见了?”
    范安惊恐地翻着盒子,脑袋都快埋进去,反过来倒过去地看,别说墨,连根毛都没有!
    “少老爷,咱们的墨怎的不见了?”范安都快哭了。
    众人一听忙走过来,那四方盒子空空的,甚么都没有。
    “你这长随好不懂事,好端端的东西怎就不见了?是不是你放哪里忘记了?”
    “是啊,你之前不是送出去好生放的,这一来一回才多久,就没了?”
    “该不是你贪图这等好东西,自个儿藏起来?私藏御赐之物可是死罪!”
    在场说甚么的人都有,把范安唬得一愣一愣,扑通一声跪在范进面前,哭道:“少老爷小的没有!明明刚刚还在,盒子小的都不曾打开,怎的就不见了?”
    范安抹着泪哭哭啼啼,赌咒发誓自己没动盒子,可是范进一直不曾说话,淡笑吃茶。
    坐对面的张师陆冷冷笑道:“一个长随,给他两胆子也不敢动先帝爷的东西,说到底还是范进管教下人不力,遗失御赐之物,范兄,这责任可在你身上。”
    范进道:“张兄多虑,说不定东西掉在何处,派人多找找,或许能找到。”转头看向范安,温声道:“你仔细想想,刚刚出去进来时,可在哪里碰了摔了,好好想想。”
    范安抽噎一声,猛然啊了一声:“小的想起来了!刚刚有人撞了小的,说不定是在那地方掉了,或者被人捡了。”
    “哦?还有这等事?”张师陆哼声怪道:“管家,问问他撞着谁,在何处撞的,把人找出来,千万被冤枉好人,饶是咱们府上规矩极严,断不能出现这种鸡鸣狗盗之辈。”
    管家立时派两人挟着范安出去,不一会儿又回来,跟着好几个穿着张家下人衣裳的汉子。
    当前一人跪在地上磕头:“老太爷,少老爷,小的冤枉!小的从未见过这长随,他信口胡扯!小的一直在厨下打杂,其他人都是能作证的!”
    “对对,胡三一直就在厨下帮工,哪里去前院了,这小子含血喷人!”
    “也不知哪里来的,敢在张府撒野,失了你的时!”
    “咱们兄弟可不是被吓大的!”
    “好不要脸!自个儿东西不见了,还赖到咱们身上,这事一定要查清楚了!不然就是闹到县尊那,咱也要个说法!”
    “行了!”张师陆一声呵斥,张府几个下人顿时噤声,又对范安怒目而视。
    张师陆道:“你怎么说?”
    范安辩道:“他撒谎!他明明就见了我,还撞翻我的盒子,他不承认!”而后又看向范进道:“少老爷,小的说的都是真的,你信我。”
    范进压压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朝张府管家道:“张管家,你可带人搜擦过我长随说的那地方,可有找到?”
    张管家作揖道:“范相公,不曾找到,便是当时在附近洒扫的仆役,他们也说没见过那盒子墨。”
    范进叹口气:“如此是我的过错,方才拿来赏玩,本该放好的。”
    众人面面相觑,有机灵的早看出范进今日局面,怕还是要遭张府的道,聪明的选择明哲保身,也有为范进说话的,周海就是其中一个。
    周海道:“既是范兄无心之举,又不是故意丢失,倒无甚大碍……”
    “周兄这话错了!”张师陆打断周海,作痛心状:“若是我张府送出的东西,莫说一块徽墨,便是十块百块,也不值当,可那是先帝御赐,祖父尚且不舍得用,如今倒不见了,若今上怪罪下来,你我能担待的起?”
    涉及到身家性命的事,纵使如周海这般也不敢多说,抱歉地看范进一眼,退下座去。
    上首一直不曾开口的张家老太爷搁下茶盏,为难地看向范进道:“范进,你着实让老夫失望了,这事你说,该如何办才好?”
    范进起身恭敬道:“不知老太爷如何想法?范进悉听尊便。”
    张翊老眼一眯,朗声道:“也罢,念你年轻不懂世事,老夫且不追究,过几日递个折子,说错在老夫,想必今上不会为难你。”
    范进挑眉,垂首不曾言语。
    张师陆立刻跳出来反对:“祖父万万不可!这本就是范进自个儿的错,缘何要我张家来担此事?祖父千万三思!咱们一府上下几十口人,难道都要为范进的错误买单不成?”
    “对啊老太爷!您可要考虑清楚!”周渤连忙跳出来说话,幸灾乐祸看着范进。
    其他人也纷纷进言,恳求张翊不要顾忌范进才学,区区秀才罢了,哪里有恁大个脸面让张老太爷袒护他!
    一时指责范进的学子愈多,张师陆便愈得意,瞧着范进一言不发,更肯定他怕了。
    张翊满脸纠结,面上不忍道:“既然你们这般说,老夫实在为难,这样罢,师陆,你去往请县尊来一趟,他乃一方父母,这等事请教他最合适不过,他又点范进案首的,如何处置得过问他的意思。”
    张师陆笑笑,拍了拍手,外头顿时有一队如狼似虎的衙差涌进来,似乎早等候多时。
    “张老太爷,张少老爷,小的闻说这里有要事,特来查探一番,”说话之人是县衙班头,早得了张师陆的银钱,等着园子里事情发作,好进来拿人的。
    张师陆把前因后果说了一番,班头瞪大眼,立时朝范进喝道:“还不快给我拿下!此等无视皇家颜面之人,死有余辜!”
    范安要拦,早被俩衙役拖到一旁,另有俩人朝范进冲来。
    范进忙抬手要挡,急道:“你们不能抓我!我是秀才,否则……”
    那俩衙役哪管许多,拿着绳索就要绑范进,拉扯间一块黑不溜秋的东西从范进袖口掉下来,哐的一下砸中酒杯,水顺着案几落下,氲出几缕墨丝。
    “哎呀!瞧我这脑子这记性!墨不就好好在我身上么?”范进笑呵呵拾起那方徽墨,高举在众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