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部在找他们不假，却不会大张旗鼓地找，松田自己就是警视厅的人，虽然不是同个部门，但也对他们这一套行动模式清楚的很，这么久没抓到他的尾巴，对方恐怕已经将重点放在了盘查各个关口、车站以及监控上了，这年头监控的覆盖率并不高，自己开的小店也很少会有人选择安装。
这家店面积约八九十平米，一眼就能看的过来，在进来的第一时间松田就观察过了，确认没有摄像头一类的东西，里面此时也没有客人，行动放开点也没关系。
等真吾进了更衣室，松田捂嘴打了个哈欠，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坐，把有点发晕的脑袋靠在椅背上。
早上的低烧似乎还没退，或者是失血过多还没缓过来？
对身体的感知变得有点迟钝了。
他把帽檐往下压了压，半闭着眼休息，真吾换完衣服出来也没睁开，只听到老板比刚才更温柔的嗓音传来，“这身不那么适合你，姐姐再给你拿一套，你重新换上。”
姐姐，什么姐姐？
松田迷迷糊糊抓住这个自称，下意识要开始分析，冒出来的却都是连不成片的念头，越飘越远，最后全都变成了一个——困。
身体损伤后需要能量恢复，为了尽快痊愈，会更倾向于机体维持在低耗模式，也就是睡觉。他拖着受伤的身体走了太久路，一放松下来，又是刚吃饱饭，必然是会犯困的。
松田回神时还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反应过来发现自己手里抓着什么热乎乎的东西，顺着往上一看是真吾的脸，但跟见惯了的那张不太一样，他眉毛下意识一皱，跟对方一块开了口。
“你什么打扮？”
“你的手好冰。”
老板笑眯眯看他们俩手握着手大眼瞪小眼，“哎呀，刚才看到小帅哥第一眼我就知道他适合这一身，现在一看果然是这样呢。您感觉怎么样？”
最后一句自然是问的松田。
真吾抿着唇，眉毛低低的，别别扭扭道：“我们回去吧，我想回家。”
“回什么，来都来了买完再走，不差这一会儿。”松田先跟真吾说完，把手抽回来，重新打量了一遍，看向老板，“这有点浮夸吧，没有正常的衣服吗？”
老板掩唇轻笑，嗔怪道：“这当然不是平常穿出去的衣服，但是服装都意义难道就只有遮体避寒吗？当然不啦，漂亮的衣服还可以愉悦自己和他人。只从美学上考虑，您觉得不好看吗？”
从美学上。
松田又去看打量一遍真吾，他现在头发已经散开了，金发向后弯曲，整张脸都没有遮挡地露在外面。
对方打底一件白衬衣，黑色修身小马甲，外面同色的燕尾外套长到膝盖，下半身一条小短裤，露着一节大腿跟膝盖，中筒袜包住小腿，膝盖下面皮革材质的吊袜带夹着袜边，锃亮小皮鞋穿在脚上。
这一套衬得他身形修长，精致又贵气，眉毛轻轻皱着，条件优越的眉骨投下一小片影子，整一个忧郁小王子的气质。看得老板的少女心蠢蠢欲动。
但就松田来说，好看倒是好看，但是那种精制工艺品感觉上的好看，真要说他有什么想法……太花哨了，怪gay的。反正欣赏不起来。
松田目光不受控制地集中在真吾露在外面的那节腿上，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不解：“我说……不冷吗？”
老板笑脸一僵，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不解风情！”
松田：……
那还真是对不起了啊。
“拜托帮他选两身正常的衣服，多谢。”他着重强调了‘正常’一词。
老板又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着‘暴殄天物’，一边转身去找衣服，真吾又回了更衣室，穿上原来的衣服。
“我不买这身，老板你别强买强卖啊。”
刚把真吾刚脱下衣服打包完，正往桌上放的老板手一转，那袋衣服就被丢扔到了松田身上，她没好气地说：“不要你钱，就当赠品免费送了，爱穿穿，不穿就扔了，我留着也没意义……真是，难得遇见一个合适的，一点也不懂欣赏。”
松田刷卡付完钱，真吾把新买的其中一件外套拿出来，披在了他肩上，他有点嫌弃那姜黄色，不过确实有点冷，于是利落穿上了。
真吾接着提起那堆衣服，又把他从椅子上扶起来，这会儿他还是晕，倒也不硬撑，半个人的重量压到了对方身上，小金毛看着不显，身上也是有几分肌肉的，稳稳当当撑住他，两个人一块出了店门。
真吾一直没说话，松田原本是懒得惯他臭毛病的，总不能他不高兴自己就要哄着吧，他俩又不是真父子，真吾也不是真小孩。但一瞅着身上迥异于黑色的外套，他又觉得不怎么是滋味……
两人还是‘勾肩搭背’的形态，松田纠结的那一会儿，握着他小臂的手往下滑了一段，抓住了他冷冰冰的手，他下意识往那边看，就只看到一个圆溜溜的帽子顶。真吾低着头，连眼睛也藏在了后边。
“……不高兴了？要跟我冷战？”松田脑袋往那边偏了偏，两人身高就差几厘米，帽檐差点碰上他脑袋，“你不会又哭了吧，丢不丢人？”
真吾低低开口：“我没哭。”
“那抬起头证明给我看看。”
小金毛不光抬起头，还拿眼睛瞪了一眼他，又继续往前看路，松田顿时乐了，“哪有仿生人凶自己主人的，你这是想造反？”
“我没在对主人生气，现在是医生对任性病人在生气！”真吾凶巴巴顶回去，眼睛低下去时却闪过了一丝黯然。
——
他们最后的目的地藏在地下室，入口不起眼地开在巷子一侧，一条细长的台阶下行几米，暗黄的灯光照亮了门口的一小片区域。
松田拍了拍真吾的小臂，示意对方松开自己，他闭着眼调节了一下呼吸，这才抬手敲了敲门。
门里传来一声短促的闷哼，同时是身体撞上硬物的声音，然后咣当一声，松田眉毛皱了皱，暗自警惕起来，一脚后撤，身体侧对着前方，又谨慎地敲了两下，于是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咋咋呼呼地，“来了来了、嘶，痛痛痛……稍等！”
过了一会，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接近，门刷地打开了，露出里面一个形容稍显狼狈的男人，三四十岁的样子，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长相平平无奇，有点书读傻了的呆板，还有点颓废，“两位，呃，有啥事吗？”
“我找黑三。”松田不动声色道，“你是什么人，以前没见过你，这儿的主人呢？”
“我是老三的朋友，他有个生意出了点问题，去处理了，走的急，叫我来帮他收拾一下，把值钱的东西拿走，不然等他回来得赔死了。”男人挠头冲他们笑，“不过他这太乱了，我刚才一着急撞着膝盖，半天没缓过来。哎呀……不好意思，说多了，你们有什么需要吗？”
松田不着痕迹地观察屋里的情况，中间是一张长方形实木办公桌，下面是封着的，桌子后面靠墙放着药柜，但没见到中间该在的椅子，刚才那声可能就是椅子倒下发出来的。房间右前方有一扇门，里面是手术室，但松田从未进去过，门也总是关着，现在却敞开了。
空气里除了消毒水的特有气味，还掺着别的什么，但被前者盖过去了，难以确认。
非常可疑。
松田恍若未觉，道：“我需要几种药，今天就用，你能联系上黑三吗？”
“不用不用，他这药我还是能帮忙做主的，不过我对这方面不怎么了解，可能要你们自便啦。”男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却不等他们行动就自顾自转身走进房间，“先进来坐吧。”
松田迈步时身体还是晃了晃，刚才精力过于集中，此时突然眼前一黑，但很快调整过来，好在男人背对着他，注意不到身后，真吾也比较机灵，安安静静跟在他后面，多少让他松了口气。
入口的门开着，他们在离门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你就是忍不住多管闲事，是不是？松田自嘲地想。现在他身上背的东西远比一场案件、一次仇杀或是黑吃黑更加重要，他没管案子，警视厅的同事可以查清真相，可他现在转身就走，这件事就永远蒙在了黑暗里。
黑三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对老婆孩子却是要多好有多好，他把家人保护得很小心，但事情总有意外，松田找到他是经人介绍，和他相熟却是因为救过他的女儿，他不光承了松田的情，软肋也暴露出去，于是就成了松田还算信得过的药物提取点。
男人走到那张办公桌后，一排排把药柜看过去，背后大大咧咧暴露给他们，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
松田注意到他的脚步，每一步的落点都不符合正常习惯，像是在躲避什么，走到中间时他高抬了下腿，跨过障碍。
也许是倒下的椅子？
他问：“两位是要什么药呢？”
药柜前的男人转过身来，背着手，笑眯眯问：“赶时间的话，要不你们自己拿吧？”
松田重心已经前倾，却因身后的拉扯力道停下脚步。
真吾抓住了他后面的衣服，松田偏头看过去时，在那绿眼睛里读出恳求的意味。
别过去。
“这不太好吧，要是少了什么，黑三可要讹上我。你慢慢找就行。”松田问身后的人，“什么药来着？”
真吾似乎不太乐意开口，最后还是报出一串药名来：“塞来昔布，地奥司明……”
桌后的男人定定看了他一眼，“……稍等。”
男人说自己不了解，取药的时候却想都没想，两分钟就拿全了，钱付完，他就送他们出了门，站在门口灯下朝他们挥手。
“为什么放他们走了？先生，我以为您让他们进来，是要……”
转身回屋时，高个壮硕的男人从内门走出来，不解询问他。
“既然他们识趣，我们又干嘛自找麻烦。”颓废男人回到桌边，不带感情地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漫开的血迹，“把他处理了吧，动作干净点，今晚之前别让人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