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饭还吃的下去么，松田忍住叹气的冲动，转头看过去。
店里全是那三个人的声音，一会喊俊介的名字，让他坚持一下救护车马上就到，一会埋怨自己不该放他任性，把人从医院里带出来，一会又后悔他们该阻止他，不该再喝这么多。总之哭丧着脸，如丧考妣。
急性肠胃炎住了两天院就跑出来喝酒，现在这样也是他自作自受。
只是。松田眼中闪过一抹深思，急性胃炎会让人流鼻血吗？
他的直觉在隐隐发出警报，这其中或许另有隐情，但他坐在这里用眼睛观察，也得不出什么结果。
“嘿。”他敲了敲桌面，问对面专心嗦面的人，“医疗仿生人，那家伙是什么情况？需要急救处理吗？”
真吾摇着头：“＃@＄＆……”
松田青筋一跳：“咽下去再说话。”
真吾鼓着腮帮子点头，努力把嘴里的面条囫囵吞下去，终于能说清楚话：“巩膜黄染，考虑是肝功能异常，肝功能凝血因子合成异常会使鼻腔出血。”他顿了一下，说出结论，“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我判断是食物中毒引发的暴发性肝功能衰竭。要到医院里才有设施抢救。”
“什么食物中毒会引发肝衰竭？”
“鹅膏毒肽。”似乎意识到松田对此很感兴趣，真吾不再等他询问，直接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往外倒，“常见于鹅膏菌类。鹅膏毒肽中毒后有六到十二小时的潜伏期，毒发后早期表现是急性肠胃炎，治疗后症状会有所改善，进入假愈期，有一定肝功能异常表现，最后进入暴发性肝功能衰竭和多器官功能衰竭期，致死率95％以上。”
也就是可以说对方必死无疑了，如果的确是中毒的话。
还剩下一个问题——是意外，还是蓄意谋杀？
那四个人聊天时，似乎有人提过送菌干做礼物云云，松田仔细回忆，但并未用心听过的对话，何况那些人大部分都在明嘲暗讽他们两个，其余相比只能算是九牛一毛，此时能想起一星半点已经是他记忆力不错了。
“饭要凉了，master……？”或许是他一直低着头，真吾感到了不安，手里的筷子再也没动过。
松田忽而抬头，问，“为什么是蘑菇？”
“阿黄给了俊介菌干做赔礼。他喜欢吃菌类，对此了解却不多。”真吾说的都是那四个人相互之间的称呼，“要除掉他，往里面掺毒蘑菇很容易伪装成意外。”
救护车将将赶到，那边骚乱的情况没换去松田一点注意，用作伪装的鸭舌帽在他脸上投下大半阴影，眼睛显得格外幽深，“你的意思是阿黄蓄意谋杀他？”
“是柴田。”
“理由？”
“他的肢体语言很不自然，对俊介相较其他两个人更加殷勤、宽容，最先提起了送的菌干，得知对方已经吃了大半后显得坐立不安，接着冷静下来。俊介突然昏迷时，他的反应太用力了，好像那不是肠胃炎，是绝症。”
松田深深望向对面的人，“你一直在关注他们？”
当然不是，这个问题他自己就能回答，真吾注意力到底放在哪松田一清二楚，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哪怕他和真吾换一下位置，在不刻意关注的情况下，他也不可能去记那些人没营养的对话，更何况是他们的态度的差别和细微反应。
就连他们自己人也没有注意到这些。
真吾摇摇头，垂下脑袋，也显得坐立不安起来。
松田没有置疑真吾的判断。
直觉是一个快速的非逻辑思维的结果，但并不是凭空而来，它也具备细节基础，只是有时候连自己也不能描述出来。
刑侦上，有一定资历的老刑警可以一眼看出凶手，就是他感知到了对方身上的某种特质，这是常年与各类凶手打交道所累积的经验，跳过了发现和分析的步骤，直奔结果。
而有一种人不需要经验的积累，就有着极强的直觉思维。松田就常被萩原说是直觉生物，他敏锐地感知到了这其中不同寻常的地方，觉得并非是普通意外，却暂时找不出理由。
真吾则相反，他注意到了那些细节，并且进行了一定的分析以及逻辑推理，最终得到了和松田同样的结论。
松田冷不丁开口：“我第一天带你回来的时候，客厅沙发上的那个旧抱枕印的什么图案？”
上一任租客的遗留物，早就已经扔掉了。
真吾一愣，再次摇摇头，“我不记得了。”他脑袋垂得更低了，不存在的尾巴和耳朵耷拉下去，整个人被低落笼罩，像是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被冷淡对待的小狗。
松田以前对‘湿漉漉的眼睛’这种描写嗤之以鼻，这几天倒是常常见到现实版，每次不是让他头疼就是无奈，至今没形成什么可观的抵抗力，这次也不例外，只是头疼的点多了一个。
“别出那副样子，吃饭，你不饿吗？下次带你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再难吃你也只能吃我做的，趁这个机会能吃一口赚一口。”
一起极大嫌疑的凶杀案从眼前溜走，可这跟松田纯有什么关系？
松田给真吾夹了几片牛肉，“喏，尝尝。”
真吾挎着脸嚼了半天，咽下去，闷闷开口：“我喜欢你做的，一直吃也没关系。”
“你这意思是你也觉得我做饭不好吃咯。”松田挑起一边眉毛，笑他，“还一直吃，有受虐倾向是不是？”
古怪的气氛终于过去，真吾支楞起来，情绪迅速恢复，冲他吐了吐舌头，“才没有，我就是喜欢。”
松田轻嗤一声：“所以你才是笨蛋。”
真吾笑出几颗小白牙，高高兴兴地：“那我也喜欢做笨蛋。”
笨蛋你也做不了几天啦。
松田想，你不可能永远不管自己的过去，不过在梦醒之前，就尽情的高兴好了。
吃过饭后真吾要求先去药店，松田看了看他，问：“你有医师资格证吗？”
真吾迟疑了一下，摇头。
“所以我们不能在一般药店买到处方药。”松田说，“回去路上我带你去找个熟人，你想要什么就告诉他，不一定都有。正好也找他买些东西，虽然可能用不上，有备无患吧。”
真吾听着听着，皱起了眉：“你有找他，或者别的不是……普通医生的人，看过伤病吗？”
“怎么，你想问什么？”
真吾吞吞吐吐道：“人体……不管是器官还是骨骼，价格……很可观吧？”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完松田的话之后，脑海中最先浮现出的就是这样的念头。
松田沉默一瞬：“……我知道了。”
去服装店的路上，真吾注意到他比来时话简短了很多，回应也会慢一点，尽管很细微。
器官的价值很可观。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真吾垂下眼睫，想，他在考虑什么？他心动了吗？
他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他不是吗？
他自己都在做见不得光的事，这些和他做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答应过……等手上的这件事情结束就不干了。
为了什么？
“想什么呢，这么安静？”
“在想……”松田的神态如常，真吾对他弯弯眼睛，识趣地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表现出来，“需要的那些药如果哪种没有了，可不可以换成别的。”
“你这未雨绸缪也太早了，等真的确定没有再考虑也晚不了，当务之急是你要给自己挑身衣服。”松田说，“至少两套，衣服，鞋，懂？我在椅子那坐着等你。去吧。”
反正想也没用，从不做无用功的真吾很快就把先前的忧虑抛到脑后，重新变成了一只快乐小狗，风风火火扎进衣服堆里，很快就钻了出来，带着两兜衣服。
松田屁股还没坐热乎，接过那衣服，一看全是黑灰色调，型号倒应该合适，就是风格跟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一样，连他都忍不住嘴角一抽，把袋子塞回真吾怀里，拒绝为这些东西付钱。
“老板，麻烦帮忙选几身适合他穿的衣服。”
小店的老板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闻言红唇一勾，“不麻烦，我也见不得好好一个小帅哥被衣服糟蹋了，暴殄天物，多可惜。”
她对两人眨了眨眼，拿过真吾怀里的袋子随手放到一边，“稍等。”
松田不是个注重形象的人，对其他人的外貌也同样不在意，说好听点是他看重心灵美，其实就是没有这根筋，就连他这种木头都觉得这小子长得漂亮，还是在对方不修边幅的情况下，那足以见真吾的确是有一张俊脸了。
但是吧。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真吾，纳闷道，“就能看到两个眼睛，她怎么知道你不是龅牙香肠嘴？”
那两个眼睛眨了眨，深邃眼窝中镶嵌的两颗眼珠仿佛密林深处的湖，卷翘的金色睫毛就是透过茂密林叶的落下的一缕缕光。
说起来他鼻子也很挺，嘴唇又薄，怕不是有点英国血统，松田目光不由往上飘了飘，不过对方戴着兜帽，看不见发际线。
老板一手掐着腰，伸出的手指勾着几个衣架，歪头向他们笑笑：“去试试吧？帅哥，更衣室就在旁边。”
对于送到面前的衣服，真吾先低头看向了椅子上的松田，在他点过头后才抬手接过，女人眯了下眼睛，若有所思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