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南絮生得极其精致,男子清隽的骨相轮廓,与女子秀美的风姿容色,在他身上完美融合。浅吟低唱的时候,一双桃花眼带着笑意,纤长的睫毛微垂,露出眼尾上一粒细小的红痣,分外迷人。
    作为顶级的坐骑,驺虞兽可以御风而行,保持平稳,没有一丝颠簸摇晃。卿月喝着顺滑香浓的玫瑰杏仁露,听着江南温柔乡里特有的小曲儿,完全放空自己,什么也不去想。
    白琇莹则相反,她控制不住似的,接连打寒颤。南宫芷刚拜师的时候,终于盼来了一个师妹,白琇莹也是很开心的。她想和小师妹南宫芷搞好关系,特意买来五味斋的桃花酥送给小师妹,谁知小师妹吃了桃花酥,身上起红疹,呼吸困难,哭得快要昏过去了。师尊姜景熙认为她恶毒,害小师妹,不由分说,一脚踢断她两根肋骨,罚她在祠堂跪了七天。可为了自证清白,她也曾当着师尊的面吃下同一盒桃花酥,没有任何异常反应。
    南宫芷喜欢白琇莹居住的兰馨阁,师尊就命令白琇莹把兰馨阁让给南宫芷。
    兰馨阁其实没什么好的,只是师尊姜景熙喜欢兰花,白琇莹耗费数年的时间,种出好大一片花海。蕙兰、墨兰、蝴蝶兰、君子兰、剑兰等等,上千个品种,常有暗香萦绕。白琇莹舍不得亲手侍弄的花草,不肯搬出去,南宫芷便将她的东西扔出兰馨阁,直接入住。
    白琇莹一直想学的秘籍,师尊不肯教她,却直接传给新来的南宫芷。一来二去,她和南宫芷势如水火,不能相容。她性情有些骄纵,远不及南宫芷讨人喜欢。在幻境中,父亲、师尊、师兄都宠着小师妹,越来越厌恶她,那种身败名裂、像丧家犬一般被逐出昆侖山,被她暗恋多年、求而不得的师尊狠心放弃,被魔族当作炉鼎随意践踏的滋味……
    她抱住自己的肩,蜷缩成一团。如果不是温南絮将她从幻境里拽出来,她早就被魅魔吸干灵力,衰竭而亡。
    温南絮取出一条花纹别致的披肩,替她披上,“那些都是幻梦,尚未发生。”
    白琇莹的经历,和他姐温寒衣有点相似之处。不过他姐非常幸运,遇见的是卿月和沈绛雪。
    卿月从不炫耀沈绛雪的偏爱,让他姐难堪。石头精也没什么心机去给情敌添堵,反倒可爱的让情敌都恨不起来。他姐也曾好心办坏事——千里迢迢,带回西荒特产的葡萄,一共五百多种。由于天热,就用冰镇着送给卿月。谁知卿月一个石头精,居然受不得一点冷,吃了些冰镇的葡萄,就头重脚轻,一病数日。别的石头精都不怕冷,冻成冰坨子都没事。好在卿月讲道理,没有为这个就怀疑温寒衣故意整她。
    沈绛雪更是气度不凡,不会在奖惩、传功之类的需要公平公正的事情上,区别对待卿月和温寒衣。他的偏心表现在:如果卿月触犯门规,也要罚,但不是罚卿月,而是他替卿月受罚。更不会像姜景熙那样,任由全心全意尊敬他、爱慕他的少女被魔族掳走,肆意摧残。沈绛雪也遇见过类似的困境,危急时刻,他选择独自拖住大魔王,让卿月带温寒衣先跑。最终他们三个全部脱险。
    宽大的披肩裹在身上,十分柔软丝滑,散发着淡淡的蔷薇香气,挡住微凉的晚风。白琇莹渐渐放松下来。或许,她一开始就不应该任性拜姜景熙为师,师徒名分,让她的心意根本没法说出口,克制又隐忍,就连想一想都是禁忌,是对心中的神明不敬。那神明却为小师妹走下神坛,在红尘中辗转。
    卿月往玫瑰杏仁露中加了一勺蜂蜜,将蜜罐递给白琇莹:“要不要来点沙枣蜜?”
    白琇莹一不留神捧了蜜罐,琥珀色的新蜜,质地浓稠,带着沙枣花特有的浓郁馨香,丝丝缕缕的甘甜气味让人身心愉悦。
    “这蜜好香,谢谢。”
    “都是镇魔司的同僚,见者有份。”
    一夜无梦。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深深浅浅的几缕光束。
    卿月照旧早起练剑,并且惊喜地发现:她在幻境中修炼十几年,剑术已经炉火纯青,看不出一丁点破绽。
    她拆掉右臂上的纱布,去镇魔司“打卡”。
    只见姜景熙黑着一张脸,他的徒弟白琇莹,恭恭敬敬地一跪,“师尊在上,弟子和小师妹之间,种种冲突误会,无论怎样解释,都被当作狡辩。查明真相很简单,可是弟子却等不到一个公正。恳请师尊将弟子逐出师门。从今往后,各自安好,再无瓜葛。”
    姜景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微蹙眉,半晌才道:“你若执意要走,便走吧。”
    “师尊珍重,就此别过。”
    白琇莹向他拜了三拜,缓缓起身回到后堂,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合欢宗弟子的装束,穿着粉白的襦裙,手持粉色的团扇,头上扎红绳,腰间系着一串银色的小铃铛,全身上下都散发出青春少女特有的活力。
    姜景熙感到一阵心塞。这些年,东昆侖招收弟子极其艰难,看中的男弟子,抢不过天虞派和逍遥岛。看中的女弟子,抢不过天虞派跟合欢宗。现在倒好,就连白琇莹这种生在东昆侖的女弟子,也被合欢宗的温娘娘拐走!
    姜景熙的眉心拧出一个轻慢鄙夷的川字,“温南絮,你这样抢徒弟,吃相未免太难看了吧?”
    温南絮勾唇一笑,眼神却陡然冷下来:“你留不住徒弟,怪我嘛?小白已经成年,加入哪门哪派是她的自由,你应该尊重她的决定。来当我的爱徒,每天开开心心不好吗?”
    卿月:温娘娘只是想给天下美女提供一处可以停歇的港湾,一个能够遮蔽风雨的家园。无论是外貌美,还是心灵美,合欢宗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姜景熙阴阳怪气道:“是我东昆侖门风不正,以至于温娘娘百忙之中还要替我照看徒弟,让诸位见笑。”
    温南絮一摇扇子:“不不不,我瞧东昆侖门风淳朴,十分包容博爱,像你这样的也能当太上长老。”
    姜景熙说不过他,也打不过他,回屋自闭。
    卿月严重怀疑这位原书男主还没成长起来夺取仙君之位,就会先被温南絮折腾出心理阴影。
    作为副指挥使,卿月照例要去各部巡视一遍。先巡视镇魔司的九幽寒狱,这所监狱关押着修真界最穷凶极恶的大魔头。许多囚犯蹲在牢房中,一边抠脚一边咒骂方旭。依次问候他的祖宗十八代。
    卿月一头雾水,询问一旁的狱吏,原来方旭轻松越狱之后,认为九幽寒狱的阵法形同虚设。刚好卿月让他担任大总管,他就替镇魔司升级了防御系统——从此,再也没有一个魔头能够逃出九幽寒狱。大家住着加强后的牢房,都特别激动。
    镇魔堂、捉妖堂、御灵堂、杂物堂一切正常。
    炼器堂这边,执事依照卿月的吩咐,给所有炼器师都预支了三个月的灵石,让涿光剑宗的炼器师也能加入免费修复法器的活动,大量积累订单。涿光剑宗的弟子整日和天虞派的炼器师混在一处,受到影响,也开始盲目地追捧卿月。那种过度的热情,倒把卿月弄得有点尴尬。
    最后去丹芷堂,沈寒酥跟十七八岁的沈绛雪长得一模一样,他替一名受伤的修士取出断在体内的利刃,手上沾了一点血渍,用水轻轻冲去,姿态清冷且从容。
    丹芷堂的四位伤员,都是总部的镇魔师。天魔的魔力造成的伤口十分特殊,难以愈合,一般的医师束手无策,特意送到沈二这边。
    卿月瞬间恍了神。那种眼睁睁看着沈绛雪为救她魂飞魄散的锥心之痛,又开始在胸腔中肆虐。止痛丹似乎也因为超时失去功效,经脉一阵抽疼。
    卿月闭了闭眼,一声不吭地摸出一瓶止痛丹,含了一粒,片刻的工夫,她背上已然浸出一片冷汗。
    沈寒酥把卿月请到隔间,放下水晶帘,用自身灵力替她梳理经脉。距离太近,穿堂风扬起卿月的发丝,拂在手上一阵酥麻微痒。
    相对无言,片刻后,沈寒酥抬手,将遮挡卿月视线的头发轻轻拢到一边。用精致漂亮的蜻蜓发卡别住。
    打工时间,卿月只谈公事。先了解丹芷堂的情况,一切井井有条。不过,由于魔族异动,有些产自魔渊的药物、珍兽蛋等资源开始紧缺,九大派近期可能会组织一次魔渊外围的试炼。
    关于繁霜城的治安问题,卿月提出半妖培训、半妖就业的计划,想听听沈寒酥的意见。
    “此事可行,你尽管放手去做。不必顾虑太多,一些反对的声音,我来协调。记住,天虞派、逍遥岛,都是你的后盾。”
    于是,金世离的噩梦开始了。卿月一句话,他活活跑断腿。比拉磨的驴子更辛苦。
    他戴着苏穆辰制造的坑爹玩意儿,连偷懒都做不到。
    繁霜城城北,一万多个半妖,他必须全部走访一遍,摸清底细,统计出名册。明面上他能调动的,只有十二名筑基期的杂役。鞋子磨穿了三双,毛笔也写秃了两支,名册才整理出来一半。那些魔族属下都隐藏在暗处,帮着打杂。
    金世离给她看磨破的鞋底,撒娇说脚疼。卿月奇怪地看他一眼,“鞋子磨损,出门右转,去杂物堂领新的。”
    金世离:赵剑痴、赵木头的绰号真不是白叫的。不服不行。
    按照卿月的要求,有案底的,生活困难的,鳏寡孤独残的还要另外弄一本名册,详细写明现况。
    有些年幼的半妖,独自生活久了,说话磕磕巴巴的,心智就像三四岁的小孩子,偏偏保留着妖类特有的敏锐直觉。看见金世离,直接躲起来不吭声,抓都抓不到。
    金世离碰壁数次,无奈地买上糖糕、油果子等小吃,半哄半诱,和那些幼崽沟通。然而,用力过猛的后果就是:这些幼崽非常喜欢形貌昳丽的长离大哥哥,每天跟前跟后,像他的小尾巴一样。
    金世离用凶狠、阴冷、嫌弃的目光,瞪着鼻涕虫小萝卜头半妖,却不料对方一点也不怕他,扑上来就是一个熊抱。最终,金世离无措地单臂抱着一个小萝卜头,肩上骑着一个小萝卜头,手中牵着一个小萝卜头,去买糖糕。魔尊的威严已经荡然无存。
    被可爱的幼崽依赖的感觉,其实还不错。金世离这几天的笑容,比过去数百年加在一起都多。问题是卿月用人,深得沈二公子的真传。她随时使用苏穆辰提供的法器查看长离的位置和状态,将长离使唤得团团转,累成死狗。
    最惨的一回,金世离坐在屋檐下,旧伤复发,抱着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就睡着了。檐角的风铃叮咚作响,他无意识地低声念着卿月的名字。
    醒来时腰酸脖子疼,魅魔小荼蘼扶他回屋,伺候他更衣,沉吟道:“尊上,不是我说,您放不下赵卿月,是因为您还没得到她,不如别管那么多,先把人弄到手,了却一桩心事。”
    金世离抬眸睨她一眼,黑沉沉的眸子中看不出任何情绪:“你在教我做事?”
    小荼蘼战战兢兢,不敢再说。
    魔族有几位长老看着金世离给镇魔司打杂,被卿月呼来喝去,甚至因此失望透顶,不愿意继续追随他。
    这些长老投靠了他的三哥金世杰。魔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上一任魔尊败在谁的手中,战胜这个人,才能成为新任魔尊。
    金世杰不是一般的怂包,他本着“柿子专挑软的捏”的原则,自动忽略掉绛霄仙君沈玉尘把金世离的主体大卸八块,导致金世离修为大损的事,直接将矛头指向卿月——曾经一剑捅穿魔尊的人,当然也算是击败过他。
    明日就是中州三年一度的职业资格测评大赛的开幕式。今天晚上,超过半数的镇魔师、捉妖师都会前往逍遥岛参加职业测评,卿月肯定也要走,但她必然是最后一批,这是偷袭卿月的最佳时机。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的部署不够周密,走漏了风声,居然将金世离引来,上演了一出兄弟相残。
    满殿灯火摇曳。
    金世离的佩刀黄泉出鞘,将一把魔剑撞得偏离轨迹,铿的一下,打在圣殿外五丈高的石头狻猊兽上,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石像崩塌,狻猊的头颅骨碌碌地滚下来,将几块地砖砸碎,整个地面都震了一震。
    魔刀黄泉穿透屋顶,青惨惨的光芒像极了鬼火,把一位魔族长老钉死在龙纹柱上。
    烟尘散尽,屋顶上的破洞,漏下几缕月光。金世离踩着被鲜血染红的织锦地毯,不疾不徐地走进圣殿,殿内一片骚乱,有的魔族跪地求饶,有的伺机逃跑。有的还在观望。
    黄泉刀仿佛恶犬一般,追上那些想跑的魔族,将他们撕碎。然后又变成乖狗,撒娇似的,在金世离的掌心蹭一蹭。
    金世离唇角上扬,笑嘻嘻地抹掉溅在脸上的一滴血,那阴柔昳丽的容貌,因为这个带着三分无辜的笑显出一种奇特的魅力。他一袭玄色丝袍,周身都笼罩在黑沉沉的煞气之中,抬手拧断了金世杰的脖颈,缓缓扫视众人,“都听好了,本尊只说一遍。赵卿月就是要死,也只能死在本尊手上。谁敢动她一根汗毛,后果自负!”
    他才不会喜欢卿月,一剑穿心之仇,当然要亲手报复!就是这样,仅此而已!只要他足够强,就算是天上的月亮也要私藏。
    金世离的眼神又疯又狠,气场十足地倨傲孤冷,让人想起某种嗜血的洪荒凶兽。哪怕他败在沈仙君的剑下,也依然是最强大的天魔,威压摄人心魄。
    妖魔鬼怪齐齐跪地俯首,噤若寒蝉。
    一片死寂中,吧唧一声,被魔尊吓昏过去的笑脸螃蟹翻着大白眼,掉在地上。
    金世离现在有些嫌弃这胆小的螃蟹。他堂堂魔尊,穷凶极恶,冷酷无情,难道不要面子的吗?要不是已经签过魔宠契约,今晚的夜宵就吃白灼螃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