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深蓝,繁星璀璨。
海风袭来，吹乱秦酥的头发，周遭的空气弥漫着大海腥咸的味道。
在这种气氛里,秦酥仰着素净的小脸,小桃花眼一眨不眨的望着季川,在等他一个未出口的答复。
说不紧张是假的。
季川垂着眸静静看她，还没回答。
在这漫长的等待里，秦酥大脑有一刻的空白,而后纷杂而来的竟是她为自己想出的无数失败的退路。
直到此时秦酥才真正意识到,她到底有多害怕季川的拒绝，她似乎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喜欢他。
季川寂邃的眸子里映衬着海面的渔火，那样广阔而深不可测。
忽然他唇角翘起极浅的弧度，声音比以往更沉稳坚定：“算数。”
很简单的两个字却一下重似一下的砸在秦酥的心间。
秦酥眼眶有些温热，近乎喜极而泣。
“季川,我也喜欢你。”
话落，无垠的海边剩下巨大的空寂，季川只是望着秦酥,望了很久很久。
秦酥讷讷看着他。
忽然季川扯唇笑出了声,眼中光芒细碎。他说：“酥酥，这句话我等了很久了。”
季川的话占据了秦酥所有思绪，让她晃不过神来。
秦酥怔怔看着眼前的人,表白之后的恐惧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她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原来他一直都在顾及她,给她最大的安全感。
她从小生活在父母的掌控下，做任何事情都小心翼翼，不敢向前,她懦弱惯了，所以一路走来也失去了太多的东西。
可是季川啊，在她犹豫踟蹰的日子里，并没有离她而去。他给她最大的理解与尊重，然后等着她一点一点，无比缓慢的向他走来。
秦酥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闻言，季川的神色一顿，眼中闪过一抹心疼，“酥酥，别哭。”
说着，他为她拭去脸颊的泪水，然后捧起她的脸，抬起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魏明哲他们从宴会上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们身旁还有那个之前向季川要电话号码的国外女生。刚在宴会之上，她还试图通过CSAIL科研室里的其他成员得到季川的联系方式。
此刻女生表情僵在脸上，一时无话。
魏明哲头侧向身旁的成员，感叹：“这俩人终于修成正果了。”
“可不是，咱们都等了多久了？”
*
“秦酥，我从来没有体验过走在AI这条路上的幸福，而且我永远也无法体会！”
秦酥又做噩梦了。
她从床上坐起，汗顺着脸颊淌下。窗帘紧阖，房间昏暗，秦念狰狞的脸尤在眼前。
已经记不清梦见过秦念多少次了。
秦酥掀开被子走下床，自己倒了杯白开水喝。
世界人工智能大赛结束之后她就回了平城。
只是她听从了自己内心的选择，已经决定要参加文学大赛。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写东西太累，以致总会梦到秦念。
过几天就是新年，此刻窗外响着佣人们忙碌的声音。
秦酥喝完水坐在书桌旁，她从抽屉里拿出秦念的照片。
照片上的秦念一如既往的生机勃勃。
秦酥指尖轻轻覆上她的脸庞，呢喃：“秦念，你是在责怪我吗？”
透明的水滴砸在那张老旧的照片上，恰好落在秦念的眼角，像一滴墨缓缓在纸上荡开。
“酥酥，起床了吗？”
门外传来母亲的敲门声，秦酥慌忙用袖子擦拭掉相片上那滴泪水，又在镜子前看了下自己的状态。
镜子里她穿着浅粉色睡衣睡裤，面色苍白，眼睛有些红，大抵是最近熬夜写作再加上刚才偷偷哭过的原因。
不过问题不大，她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搪塞过去。
秦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暗暗调整了下呼吸，然后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间的门。
门外只站着刘妈，母亲不知去了哪里。
刘妈手里端着早餐，边慈善笑着往室内走，边说：“夫人看小姐迟迟不出来，先去超市买菜了。”
“买菜？”
秦酥重复了一句，记忆里母亲一直被父亲千般宠爱，厨房里的事情不曾多做过。
刘妈从秦酥面前经过，回头：“是呀，自从小姐参加完那个人工什么大赛回来之后，夫人就很高兴，她说今天要亲自下厨给小姐做顿好吃的。”
“。”
秦酥顺势坐在床上，心情并不怎么好。原来只有在她做到了母亲期待的事情时，母亲才会奖励给她，她期望很久的东西啊。
秦酥低下头，眸光暗淡。
刘妈没有察觉，她把早餐放到饭桌上，不经意间余光瞥到了秦酥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相片上。
“秦念小姐？”
她说了声。
秦酥闻言连忙站起，把相片放进了抽屉里。
房间一时安静，秦酥和刘妈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里传来一声叹息，秦酥抬头，就见刘妈脸上带着忧郁，缓缓开了口：“我是看着秦念小姐一点一点长大的。”
她抬眼看了看秦酥，眼中尽是温柔，“从秦酥小姐出生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秦酥小姐和秦念小姐完全不同。”
秦酥眼中闪过惊讶，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听到刘妈将她和秦念做比较。
刘妈笑了笑，眼睛微微眯起看向前方，像是陷入了回忆里，“秦念小姐从小便是恣意生长的，她从未在乎过任何人的目光。她眼里藏着蓬勃的朝气，还有巨大的野心，似乎对所有事情都胜券在握。而秦酥小姐不同。”
她稍微停顿了下，再次看向秦酥，“从我第一眼看到您的时候，我就知道，秦酥小姐的眼里是悲悯柔情和纯澈的爱意。您代表的是救赎，是你的出现，让先生和夫人走出了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
秦酥沉默下来，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她身上，甚至连呼吸都无比困难。
窗外又传来几声欢快的对话，新年的氛围很浓。
在昏暗的房间里，秦酥思考了良久，最终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刘妈，可是我不想再做人工智能了，这是秦念的梦想，不是我的。”
话落，无限的沉默袭来。
秦酥舔了舔嘴唇，没敢看刘妈。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秦酥的心已经完全凉透，久到她觉得除了季川不会再有任何人能理解她的时候，刘妈忽然开了口：“这是不公平的。如果秦念小姐知道您为她做了这种牺牲的话，我相信这是她不耻的。秦念小姐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她并不需要您这样做！她更不需要您的施舍！”
刘妈说得很坚定，透过昏暗的光线，秦酥想要从她脸上看到些别的东西，可是没有。
秦酥心中触动，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秦念，从来没有跟她相处过，原来秦念是这样的人。
秦酥抬起头看向刘妈，说：“刘妈，我想去看看秦念了。”
*
截稿日期在大年初一，秦酥赶在除夕前夜将稿子写完，连着那个报名表一起投递到了邮局。
从邮局回来，秦酥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秦念的墓地。
秦念的墓地在秦家公墓里，小小的墓碑上刻着“秦家长女秦念”几个字，碑上还有墓志铭。
天气还算不错，阳光明媚，天朗气清。
秦酥在墓碑前伫立，司机在墓园门口等待。
秦酥把手里的玫瑰放在秦念碑前，起身时恰对上她意气风发的笑。
“秦念，你好呀，我是秦酥。”
秦酥来这里的次数不多，而且都是跟在爸妈身后，但这次她独自一人来看她。
像是许久不见的亲姐妹，第一次有了无法让其他人分享的秘密。
秦酥伸手抚摸了下墓碑的顶端，没有任何尘土，很干净，是有人规律打扫的模样。
回答秦酥的，是湿冷的浸入骨髓的风。
秦念的笑依旧那样明艳。
秦酥晦涩的眨了眨眼，重新抬起头望向秦念，扯出一抹笑：“秦念，我要走自己的路了，你会为我开心吗？”
回答秦酥的，是无声的沉默。墓园门口的司机时不时朝这边看来，一阵风吹过，吹动秦酥的发丝，像是要跟她说些什么。
秦酥脑海里忽然闪过秦念长大后的模样，她噙着笑看她，没有说话。
而此刻，秦酥心中第一次有了把所有事情说开后的敞亮。
至少这一次，她在堂堂正正的，做自己。
*
除夕那天，整个平城都洋溢着喜庆。
林媛约了秦酥去赏花灯。
赏花灯是平城的习俗，十里长街灯光辉煌，人声鼎沸，简直热闹至极。
只是秦酥很少能看到这种景象，因为那是母亲不喜欢的阖家欢乐。
这次不同，当她提出要去的时候，母亲欣然同意。
秦酥一点也不诧异，因为这是母亲对她的奖励。
和林媛到了市中心的花灯主街的时候是傍晚六点钟。
天空中落着细小的雪花，地面已经染了一层白色。
林媛牵着秦酥的手兴奋的左右看个不停。
秦酥只要看到好看的就拿出手机拍照。
在林媛又被令一处花灯吸引的时候，秦酥站在原地等她。
秦酥打开微信，在与季川聊天的界面上，是这些天来他们互发的早安、晚安。
秦酥静静看了会儿，抿着唇小心翼翼的将之前拍的照片如数家珍般发过去，然后在最后写了几个字：“新年快乐呀。”
消息发过去之后，界面没有变化。
也许季川在忙，秦酥这样想着刚想把手机收起来，忽然季川回过来：“新年快乐。”
秦酥盯着那几个字看了会儿，唇角不自觉的漾开笑。
手机又震动了下，“酥酥，我想你了。”
字迹滚烫，灼热着秦酥的心尖。秦酥抿了抿唇，指尖触动，敲击下几个字：“我也想你。”
发过去后，那边久久没再回过消息。
秦酥眨了眨眼睛，垂着头思考了下，难道是她的回答吓到他了吗？
手机震动，是季川的电话。
秦酥愣了下，接起，那人浅淡的声音里带着隐隐笑意：“小孩儿，回头。”
秦酥按照他的话，转过身子，就见灯火繁华里，穿着黑色大衣的颀长少年静静伫立在不远处，他举着手机静静望着她。
此刻，周遭的所有似乎变得不再重要，秦酥眼中再无其他。
“你怎么来了？”秦酥问。
季川伸手揉了揉秦酥的脑袋，笑得宠溺：“新年礼物。”
“嗯？”秦酥没有反应过来。
季川看了她片刻，而后弯下腰，靠近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酥酥，我把我送给你。”
少年身上带着清冷的茶香，细碎的调子在耳廓晕开，秦酥脸颊渐渐变红，大脑似乎充了血，一时反应不过来。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季川微挑了眉眼淡然望着她。
秦酥憋了个大红脸，“我......我还小。”
“嗯？”季川看她，眸光幽邃锐利，似是直接看穿她的心思。
忽的，他没忍住笑了，视线看向别处，而后才收回。他舔了舔唇瓣，拖腔带调的问：“小孩儿，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不健康的东西？”
“......”
秦酥被季川这样一问，脸上有些挂不住，反驳：“是你说要把自己送给我的。”
“。”
话落，季川沉默，他静静看着秦酥，良久之后，才回：“嗯，是我说的，所以我今天来，征求阿姨和叔叔的同意，请求他们允许我们在一起。”
秦酥怔住，跟季川在一起的事情，她从未跟父母提起过，因为她无法确定父母的态度。
她害怕父母会不同意，更害怕他们会为难季川。
秦酥抬头望着季川，良久之后，反问：“你不害怕我爸妈......”
季川牵起她的手，无比坚定的回答：“如果连这些事情都做不好，那我怎么给你幸福呢？”
*
秦酥带着季川回秦家的时候是晚上八点。
推开门，客厅寂静，因为没开灯，四下黑暗。
以往这种时候，不会这个样子。
秦酥内心升起些不好的感觉，但还是平静的打开灯。
灯光亮起，秦酥就见爸爸妈妈两人坐在沙发上，正抬头静静看着她。
妈妈手上拿着一个邮局信封，秦酥眉心跳了跳。
连梦忽然缓慢的站起来，她麻木的看着秦酥，举起信封问：“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