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容——”
见阿容不由自主往前走,差一点踏空翻下去,安归及时拉住了她。
阿容大梦初醒,脸色惨白地回望安归。
“你怎么了?”
虽然闭上眼的确会感觉有风在托住自己,但这种感觉就跟梦一样。
梦和现实向来都是界限鲜明,没有族人会像阿容这般失神。
阿容呼吸急促,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
失重给她带来的恐惧太大了,不知不觉,她对禺知的各种传说开始有了敬畏。
“没事,我只是有点没站稳。”
她背脊惊出一声冷汗,不想再回忆刚刚直面死亡的惊惧,她现在连烤肉都不想吃了。
底下的赫兰然发现两个人抛下她独自约会,很是愤慨。
她招招手,大声喊道:“阿弟,过来生火烤肉!”
“走吧。”
安归向前走去。
而阿容一抬脚,差点栽下去,幸亏安归就在前头,及时接住了她。
他担忧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有点被吓着了。”
失重体验带来的后遗症就是整个身子都提不起来力气,像是断线的木偶,行动全然失控。
“我牵着你。”
安归试探着发问。
不想滚下去的阿容淡淡回了一句好,便主动把手搭在安归胳膊上。
虽然不是握手吧,但安归还是好激动。
离抱得月光归迈开了历史性的一步,嗯,值得嘉奖鼓励。
两人就这么互相搀扶着走了下去。
赫兰然很疑惑。
阿容是被风刮跑了吗?
怎么这么虚弱,走个路还要小弟扶?
哦,我懂了,这叫情趣。
是的,月姨说过,在心爱的男子面前,女子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变得小鸟依人。
赫兰然觉得阿容也是喜欢阿弟。
其实赫兰然也算歪打正着,阿容的确很馋安归。
但因为这个代沟吧,她下不去手。
至于小鸟依人的说法她也很赞同,不过她更喜欢小狼依人。
那感觉,想想都觉得支棱得不要不要的。
被安归扶到谷地的阿容找块石头就坐了下来。
她现在整个人都有点无精打采,心魂像是被什么东西摄走了,看着让人怪忧虑的。
赫兰然都不敢打扰她,更别提更安归了,他连烧个火都怕燎着人。
这种失魂落魄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地羊烤熟,散发出来的香味直接呼喊回阿容飘走的心神。
“嗯,好香啊。”
阿容觉得她又活过来了。
神不神的稍后再说,干饭才是人生大事。
安归献宝一样挑了一块最小的地羊递给阿容。
小不带表瘦,而是代表年轻,越年轻肉越嫩嘛。
阿容撕下一块肉,斯条慢理放进嘴里,然后就被征服了,要不是有外人在,她都要兴奋得手舞足蹈了。
可恶,要不是为了维护形象,直接开啃才是人间享受。
当然,光吃肉会腻。
在阿容的强烈建议下,他们还带来了饼子和蔬果,拿个小陶锅炖个汤,再把饼子撕了撒进去。
啧啧啧,野趣十足,人间快乐谷。
吃饱喝足后,阿容还抱着一壶马奶酒,小口小口抿着。
她酒量还行,但容易上脸。
白皙的玉面上陡然飞入几片红霞,看得安归都移不开眼。
“阿容,你脑袋晕不晕啊?”
“我没醉呀。”
阿容眼神很清明,亮晶晶的。
听到没醉的安归有些小遗憾。
他觉得阿容要是醉了,记性说不定就会变差,那样今天他要是说了什么唐突的话,她明天就能忘记,还是温温柔柔对他好。
“安归,你真好。”
阿容摇了摇酒馕,笑容不再是平日里虚伪的假面,而是带着一种真心实意的欢喜。
本就生的一双含情目,再动了真情,便真是比春水还柔。
安归完全招架不住,他觉得有些东西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今天就要猛一把。
告白!
“就像李六一样,他从小敬重我,我也把他当弟弟一样照顾。”
阿容胡乱扯皮,李阳明明就比她大两岁,哪有什么姐弟情,纯纯的舔狗加备胎的豢养之情。
像她这种笑里藏刀的人,伤人才是最真心实意的时候。
她看出了安归愈发浓烈的悸动,少年的情意总是很炙热的,根本藏不住。
要是安归没那么好,她也就和稀泥和过去了。
毕竟,吃亏的不是她。
但少年的眼睛真的是太干净了。
他掏心掏肺地对她,短短几日,便努力记住她每一丝习惯喜好,压抑住所有即将喷薄的感情,就为了不惊着她。
阿容毫不犹豫怀疑,就算她现在要他的命。
他也会一边恶狠狠质问,一边赌气去抹刀子。
为的就是她心里能留有一点在意和后悔。
所以她现在有了负罪感,且越来越深。
为了确保这负罪感不会影响她的理智,她决定要拔除这个隐患。
“安归,你对我来说,比他还像亲弟弟。”
属于阿容的旧时代狗血发言就这么顺其自然地诞生了。
这好人卡发的,比李阳那次还绝。
“啊?”
安归有点懵,弟弟怎么了?弟弟不能娶姐姐吗?
可以啊,草原上的儿郎就喜欢娶比自己大的。
于是阿容就拍拍他脑袋,温柔道:“唉,也不知道,以后是哪家的姑娘才能配得上我们安归弟弟。”
此话一出,天雷精准无比滚到安归脸上了。
阿容这长姐如母的笑容,已经不是温婉和煦了,整个就大写的和蔼慈祥。
让安归彻彻底底意识到,她根本没有把自己当可以依靠的男人,而是一只不成熟的需要人照顾的幼崽。
谁他家幼崽一米八单挑草原无敌手还需要人照顾啊!!!
就连智商有碍的赫兰然也觉得气氛不那么对劲,悄悄抱着地羊肉往后挪了几步。
安归伤心欲绝,简直不能理解,他到底做了什么幼稚低下的事情,会让阿容产生一种他需要被照顾操心的幼崽感。
“阿容,我三日后就十四了。”
草原上十五岁便算成年,十三四就定亲甚至成亲的儿郎大有人在。
“是吗,原来安归十四了,我还以为你才十一二岁呢。”
阿姨不想瞒你,但说了你也不信。
过完年我就四十了。
阿姨是真的不想谈忘年爱,而且真的没办法接受,恋爱对象是个初中生。
就才跨过小学门槛那么一点点。
“我怎么可能才十一二岁!”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会让阿容有这么大的误解。
“是我听说草原人和羊奶吃羊肉,长得会比我们中原人早熟一点点。”
安归长得的确比一般人要快,但绝大部分是因为药浴的缘故。
“我……就算早熟,也不至于十一二岁吧,我,我好歹也被城里小姑娘叫过大叔的。”
安归越解释越辛酸,整个人就很绝望。
他的初恋啊,为什么会歪成这样子。
“啊,其实十一二岁,和十三四岁也没有差很多吧。”
那当然差很多啊。
十一二岁就是个小屁孩,有兜裆皮毛就不错了,还想讨媳妇。
做梦吧。
但十四岁不一样。
他已经可以顶天立地,当成年男人使了。
阿容抱着酒馕,就算他已经气得冒烟,她的目光还是那么温柔、和蔼、慈祥啊呸,这不对劲。
他不能被忽悠过去。
安归抢过酒馕,闷声不响冲向高坡,一口闷掉所有羊奶,朝着阔远的天际放声道:
“我鹿逐安归今日在此起誓,终有一日,会让阿容姑娘相信,我是个顶天立地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粗犷豪放的声音传遍整片山谷,在谷地里不断地回旋,绕耳,余音不绝。
阿容就很头疼,她捂住额头,看向一旁默默啃地羊的赫兰然。
赫兰然猫眼很惊恐,她觉得阿弟好像是一座随时会炸掉的火山。
但她也不知道,该躲哪里去,才能精准避开被熔浆烫伤的可能性。
所以她就想把地羊默默吃完,不浪费粮食,是草原人祖祖辈辈的美德。
何况这是肉。
就算草原人天天放牧牛羊,但也不是天天都有肉吃好吧。
阿容微微一笑,神情有些无赖:“我头有点晕,想必是醉了吧。”
不用想必,阿容已经用行动证明她的醉意。
她从容不迫倒在石头上,那秒睡动作很是自然,一点都不像是喝醉了的样子。
赫兰然就咬唇看向山坡上的安归,大大的猫眼写明了:
你快回来啊,阿弟。
安归才爆发一腔郁闷,本来是吼得都出了几分豪情。
慢生几年又怎样,总会长大的!
总不能他二三十岁了,阿容还是把他当幼崽。
然后他一低头就看到了躺在谷地的阿容,满腔的豪情又碎成渣渣。
她最好是真的醉,不然——他真的会很伤心!!!
回去的路上,安归一言不发背着醉过去的阿容。
赫兰然则拎着瓶瓶罐罐,乱七八糟的物什在后头踉踉跄跄跟着。
东西不重,但她就是拿的太杂碎无章。
一会左腋下的陶锅要掉了,一会儿腰侧的皮毛要掉了,还有脖子上挂着一袋小石头。
她冲上前,小心翼翼道:“阿弟,我帮你背阿容吧,你受着伤呢。”
安归听不进去她的话,他只知道埋头,稳稳托着阿容绵软的身体,伤口崩裂也察觉不到。
比起外伤,心里憋的酸楚更痛。
赫兰然还想再劝,安归抬头看了她一眼,赫兰然就不说话了。
他眼角通红,眼里全是血丝,含着一层薄薄的泪光,怎么看都是要嚎啕大哭的架势。
但他偏偏没露一丝委屈。
剑眉低伏,嘴角绷紧,眼里透着凶狠的光。
特别像是被揍了还想报复回去的狼崽子。
讨厌,就晓得凶姐姐。
赫兰然愤愤不平跟在后面,一边捡东西一边掉东西。
装睡的阿容也很纠结,到底是醒还是不醒呢?
她一定是昏了头,才想出装醉这种笨法子。
万一她现在矫揉造作捂着头清醒,说一句:
“啊,我怎么在这里?”
其尴尬程度可以媲美‘命来’了。
算了,还是死猪不怕开水烫,醉不过去就睡过去,反正安归宽背很稳,她也不怕掉下来。
从装醉到真睡的距离,也就一个念头的事情。
没过片刻,阿容真睡着了。
两姐弟拖拖拉拉回到营地里,将阿容放到帐篷里,她都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安归酸悲的心脏稍微有一点好受。
好歹是醉了,醉了便听不懂他那些卑微的心事。
但随即一想,酒后吐真言,阿容是真的没看上他,他的心又开始抽了起来。
为什么就不能把他当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呢!
安归不明白,到底那里没做好?
就是小了几岁,可他也是会长大的。
他现在就能保护她,以后长大了,还会更强,他还能保护得更好。
阿容听不到他心里的酸楚,她只觉得脸上有点痒,皱皱鼻子就翻了个身,将脸埋在厚实的毛毯里。
安归也看到了她鼻尖挂的头发丝。
他蹲下去,伸出手,轻轻地将那缕乱跑的碎发拨到耳后。
撩完头发后,也没停手,他继续这么小心翼翼,用手背的指骨轻轻挨了一下那抹透着粉的白玉。
挨完之后就瑟缩收回手,像是犯了大错。
阿姐说的没错,真的好软。
可惜她没看上他。
安归心口憋得太涨,他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牵着乱溜达的云光,夺过守卫偷闲攒下的烈酒,他翻身上马,朝着太阳西逝的地方奔去。
云光是灵性,但它一匹小母马,确实理解不了主人失恋的感受。
它只知道,草原的风儿那是格外凉爽,越跑越热,越热越不惧寒。
等跑到了落风谷,它就没这么欢快了。
云光不肯再上前,安归就下马,一步一步走上高坡。
他望着天,望着一望无际的草原,望着草原与天际交界线上那唯一的红日,满腔爱意与不甘都融入烈酒。
禺知古语:
“我一定会成为草原上永不坠落的阿不日格。”
“我要留住不属于草原上的萨仁图雅,娶她做为我鹿逐安归唯一的阏氏。”
“父神在上,若能如愿,我愿终身侍奉神明,镇守草原。”
他举起酒馕,将所有烈酒敬奉给天地。
斜阳西坠,昏沉的天际只剩最后一抹艳丽霞光。
安归站在落风谷上,闭上眼,张开双臂,企图倾听到神明的回应。
落风谷地里忽而刮起一阵狂风,它卷着所有枯枝杂叶,混乱地飘散在阔谷之中。
“噫——”
似是回应,又似是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