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做事那般仔细，怎地走路就这么不上心！”
看到清晏被人接住才免于摔得头破血流的结局，洛梓鸿急忙冲上前，有些惊魂未定地朝她怒道，但眼中却露出了几分掩饰不住的担忧。
“可有哪里伤了？”
对面，一身白裘、雍容华贵的青年看着怀中直冒冷汗的小女孩，清冷的面容上眉头微皱。
“她应是扭了脚腕。”
直至听见这道清冽的声音，他才反应过来——
“二皇兄…怎会来此？”
洛梓鸿脸上微怔，这或许还是自己第一次，下意识忽略了这位总能在各种场合带给他不少压力的兄长。
“你们二人为何如此行色匆匆？”
眼见洛少倾拧眉问起，一旁负责考核的书僮连忙上前解释道：“二皇子殿下，这两位目前尚在进行期考，且时间即将结束。您之前偶然相助并无大碍，但依院规，仍不宜过多插手考核。”
不远处的学堂明明已近在咫尺，自己却还是要止步于此了？
就在清晏眼中的泪水终于要忍不住落下时，洛梓鸿竟是猛地蹲下了身子，冲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本皇子会带你完成期考的。”
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这位性子一向傲慢不羁的八皇子，弯腰背起清晏，朝学堂一步步行了过去。
他没再去考虑在二皇兄乃至其他人面前屈尊背一个小女孩会不会有损自己的形象尊严，只是觉得，不想让她一路的努力就这么白白浪费。
“谢谢。”
背后，清晏轻声同洛梓鸿道了谢，若非自己没注意，也不至于让堂堂八皇子做到这个地步。
仔细想来，除了家中爹爹和娘亲，以及两位兄长，这还是她第一次被外人背啊……竟然还是一位没比她大多少的皇子殿下，简直称得上是殊荣了。
肩上的女童似乎并不如想象中沉重，趴在自己背后软乎乎的，还有些暖，隐约让洛梓鸿回忆起……
似乎他也被二皇兄这般背过。
说起来，大抵是那之后，他才有了想要成为如二皇兄一般可靠的兄长这等念头。
……
看着两个孩子一同往学堂处行去，温柔却不失稳重的女声从后方传来：“如今，八皇弟倒也有了几分成长的模样。”
轻轻伸手抚平微皱的衣袍后，洛少倾淡声道：“进了书院，合该有些长进。”
“二哥虽是这般说，心中可曾略感欣慰？”
女子一袭华服，尽管因身在书院打扮略显素淡，却依然掩盖不住她周身知礼沉稳、高雅尊贵的气质。
这正是当朝四皇女，圣上赐封为晋陶的大公主洛晚宜。
听闻理训班今日会进行最后的期考，想到洛梓鸿身为最年幼、且最晚入学的一位皇子，还是首次参加院内考核，两人皆是有心去探望一番。
毕竟，自年仅九岁的七皇子夭折于半年前那场举朝震惊的谋杀案之后，如今皇室中便只有刚过八岁的洛梓鸿性子尚未长成，哪怕是六皇女也已年满十五，在今年度过了及笄礼。
对这唯一的幼弟多份关心也是好的。
想到洛梓鸿今日难得一见的表现，洛少倾眼中不着痕迹地流露出几丝赞许。
八皇弟这般看起来，倒也像是个可靠的哥哥了。
然而沉吟片刻，他却忽然看向了学堂的方向，同晋陶道：“他们二人，不该如此晚还未完成考核，想必是有些意外。”
别人他尚不敢肯定，但那位忠武将军府的三小姐却是个极为聪慧的小姑娘，断不会是堪堪合格的成绩。
此前，洛少倾见她步履匆匆，心中便有些疑虑，却没料到小姑娘下一刻竟就生生跌落台阶，还未来得及多想，他已是飞身上前接住了她。
也不知两人是否遇到了些麻烦。
听到这句话，晋陶大公主轻轻点头：“既是如此，二哥便同我一道去看看吧。”
反正，他们刚好是为此而来的。
学堂中，眼见一炷香已经快燃到最后了，清晏与洛梓鸿的身影却还未出现在门口，不少人皆是暗自叹了口气，觉得那两人大抵是要考核失败了。
场中只有戴婉晴与谢安婷仍旧焦急望向外面，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们眼中的失望也愈发多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慕夏梨面上的得意简直要溢于言表。她就知道，表哥的一意孤行定是错的！
心中正想着表哥此后会如何来道歉，她又该怎样狠狠嘲讽清晏时，忽然间，慕夏梨却瞪大了双眼，仿佛是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景象。
就在香彻底燃尽前，洛梓鸿终于带着清晏踏进了学堂。
此时，这位八皇子殿下的形象绝对算不上好。哪怕清晏不怎么重，可背着她走了这么一段路，还爬了那么多道阶梯，他早已是气喘吁吁、满脸通红。
只是在场之人，皆是被惊得无一声嘲笑。半个时辰内完成考核，凭这二人竟是真的做到了？
直至他们一同来到夫子面前，洛梓鸿才微微弯身，让清晏尝试下了地，只可惜，右脚才刚触及地面，她就疼得面色一阵扭曲。
见状，谢安婷连忙过去扶住她，帮清晏取出了怀里的画作。
“身体可有大碍？”看到这名年纪最小、却极为优秀的学生似乎在考核中受了些伤，郑夫子同样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上前关切地看向了她。
“无事，学生只是匆忙间不小心扭了脚，夫子不必担心。”顿了顿，清晏便将那副画递向郑夫子，微微笑了起来：
“学生的期考已经完成，还请夫子审核。”
此话一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顷刻间集中于此，若是错了任何一题，哪怕这两人已是按时回来，依旧只能算作考核失败。
细细浏览过书僮手中的考核记录，片刻后，郑夫子终于将目光落在了那卷画作上。
伸手轻轻打开它，只见一株墨莲跃然纸上。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却终是满意地捋了捋胡须，笑着道：“慧心巧思，臻于至善，你们二人的答案并无一丝错处。”
听见这番话，众人等待的最后结果已然浮出水面。对此，不少人皆是下意识地面露惊叹，半个时辰内没有丝毫差错的完成十道题目，换成他们其中任何一人，怕都是不太能做到。
清晏也终于放下了一颗心，欣喜地笑了起来，看向同样有些惊愕的洛梓鸿，她愈发弯了唇角：
“殿下您瞧，还是有人会帮助您的。”
清晏并不认为这次是他的错。在家中，无论是自己的爹娘还是二哥，从来都不会因为她年纪小就无视她的意愿，因此在她看来，亲人间的好意也许本就是建立在尊重对方想法的基础上。
慕夏梨虽是这位八皇子的表妹，身份也远不如他尊贵，却依然没有丝毫想要尊重他的想法。
因为觉得不对，所以想要做些什么。大概，这是自己难得的一回意气用事吧。
看着眼前笑得明媚的小女孩，不知怎么，洛梓鸿竟是再次破天荒般觉得她有些可爱。
不管怎样，自己这次没有退学还是多亏了她，姑且…还是该表达感谢的。
想到这里，他面上微微有些发烫，然而，兴许因为性子一贯别扭，出口的话却是：
“你，你之前做得勉强还算不错嘛，倒没辜负本皇子最后一番努力。”
对此，清晏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旁边的戴婉晴已经上前拉住她，没忍住小声嘀咕道：“连她摔倒都没拉住，真不可靠……”
洛梓鸿面色一滞，正欲开口反驳，一道愤怒的哭声却猛地打断了他：
“表哥！您怎能就这样跟那等心思叵测之人一同抛下夏梨！如今只有我一人要被退学，表哥可满意了？”
眼见洛梓鸿回来之后，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自己却真的要面临独自离开书院的结局，慕夏梨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怨愤，哭着冲他大喊道。
洛梓鸿摇了摇头，心中虽有些烦闷，但也不再如之前一般生气，只坚定地说：
“吾从未想过要与你一起，又何谈抛下了你。不过是选人一同考核罢了，本皇子莫不是连自己做主的权利都没有？”
“可夏梨与您本是一家人，也是贵妃娘娘让夏梨时刻跟在表哥身边的，您如此作为，更是辜负了娘娘的期待！”
听到她如此搬出母妃来压自己，洛梓鸿眼中闪过一抹暗色，沉声道：“回宫后，我自会向母妃解释。”
见到表哥这副不同以往的模样，满脸泪痕的慕夏梨忽然头一次生出了惶恐。
她仿佛…再也无法接近自己这位表哥一般。
浓烈的不甘涌上心头，就在慕夏梨怨恨地看向清晏，打算再次拦住眼前准备离开的几人时，晋陶大公主的声音却蓦然响起：
“小小年纪心术不端，不知尊卑，书院自是容不得你这等德行有亏之人。”
看见来人的身影，只一瞬，场中众人便纷纷行了礼。
“见过二皇子殿下，大公主殿下。”
听到晋陶大公主对自己这般斥责，慕夏梨心中顿时一阵委屈，却只能惶恐地低着头丝毫不敢出声辩驳。毕竟，这位公主殿下性子一贯端庄严谨，且极受圣上看重，万不是自己能冒犯的。
“更何况，本宫从不曾听闻，一介国公府小姐竟也能宣称与皇室之人是一家，擅做皇子的主。如此看来，慕国公府的家教倒是尚有极大欠缺了。”
然而，大公主接下来的话却犹如一盆冷水般猛地浇在她头顶，顿时让慕夏梨入坠冰窖。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犯一个十分严重的错误。
“大公主殿下，臣女知错了！”
心中一慌，慕夏梨登时便跪在地上开口请罪道。她年纪虽然不大，但也知道倘若这件事坐实，传进当今圣上耳中，恐怕连自己的父亲都要因此被问罪！
见状，晋陶大公主却并未应了她的请罪，反而是洛少倾出声询问起旁边的郑夫子：“承蒙夫子平日教导，不知八皇弟此次期考……”
郑全显然明白这位二皇子殿下关心的是什么，他微微拱手行了一礼，便笑着回道：“今日八殿下的考核虽有些横生波折，但总归还是完成了，殿下不必担忧。”
“同八殿下一道回来的学生亦是过了考核，不过……”郑夫子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地上跪着的慕夏梨，轻摇了摇头：
“若是无心在书院修读之人，自然不必再留下。”
鹿鸿书院并非是那等深宫后院般能容人玩弄心术手段的地方，每年严格的入学考核及期考，也皆是为了维护书院的风气环境所设。虽然仍无法尽数筛除这类人，但眼下既然已有一个，便合当依院规处理。
慕夏梨自然也听懂了夫子的意思，如今表哥这等态度，她留在这里已是没有任何作用了，只能先回去找父亲处理此事。心中这般想着，她咬咬牙，不敢有丝毫怠慢地道：
“臣女考核失败，这便准备离开书院。只是臣女今日言行不妥之处只是无心，还请两位殿下见谅。”
听到这番话之后，晋陶大公主也只是微微抬眼瞥了她一眼，显然不欲再同她多言。
见对方露出这般不置可否的神情，慕夏梨也没敢胡乱出声，只得再次叩头请罪后就安静地告退了。
乖巧得活像只兔子。
清晏看着慕夏梨这副与之前大相径庭的模样，心中不禁暗暗有些腹诽，只是想到眼前两人的身份，她也不自觉地有些拘谨起来了。
说起来，这位高雅华贵的晋陶大公主应该就是娘亲之前提到过的那位“表姐”了，由宫中那位与王氏互为堂姐妹的晗妃所出。
清晏原本有些好奇地想要抬头看看她，只是，回忆起这位大公主殿下刚刚才严厉地训斥了慕夏梨言行有失，她登时又不太敢这么做，只得乖乖站在旁边当一名安静的闺秀。
见此事告一段落，洛少倾却微微转头看向洛梓鸿，沉声同自己这位幼弟说道：
“这次八弟虽通过了考核，但依旧是最后一刻完成的，实在有些差强人意。你平日里便不喜读书，这类书学课业还需日积月累、多下功夫，可明白？”
不知怎么地，想起今日几乎都是清晏带着自己一步一步完成了期考，洛梓鸿竟并未同往日般出言顶撞，反而低着头应了一声。
看到这位向来有些逆反的皇弟第一次如此乖顺，洛少倾轻叹了口气，语气稍缓：“往后课业上有何不明白之处，可随时来找吾，更何况……”
“你今日表现尚有可取之处。”
听见二皇兄居然在众人面前难得赞扬了自己，洛梓鸿顿时惊讶地抬头看向他。
皇兄…原来并没有很讨厌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