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
提升至战事警备状态的西掠地戍边城，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没有死人的屠城战，破败，萧条，犹如树叶落尽的秋天，只等待寒风凛冽。
日上三竿，一城之主的知府裘正，早已将戍边城的情况书成公文，准备呈报给内阁，至于内阁如何定夺，那是内阁的事情。
作为名义上的一城之主，裘正对神户军衙门一手遮天，恨得牙根都疼，但神护军做此决策，是出于大战前的通盘决定。
其实裘正还有一个通道，那就是通过汪九郎这好哥们，将密折越过内阁，暗报给朝廷，可关键时刻却没有汪九郎的身影。
关键时刻掉链子，这汪九郎死哪去了？当初巴结他，还不是仰仗他朝中有人吗？平时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玩我的，关键时刻却用不上了。
于是裘正知府只得认真打包三年来自己积攒的这点家当。
物的方面，他把这三年集赞下来的金银细软打包后，已经发往老家豫州城，坐吃山空，这战时令一下子断了他好多财路。
人的方面老十五的亲给退了，还顺手给她介绍个好人家，老六怀孕六甲，生生死死，他就带在身边了，那么刚进门的乖老十四呢？他是真心疼。
做完了这些后，第四日早上，他伏在府衙二厅垂头丧气昏昏欲睡，每抬起头来，就叹气连连。
正当他接着叹第38次气的时候，衙役来报，汪九郎，到了。
“快请！”一听说好哥们儿汪九郎登门拜访，裘正一下子来了精气神儿。
他吩咐下去后一骨碌翻过身，来回踱步双手快搓等着和汪九郎见面。
目的只有一个，问问神护府衙门为何如此牛逼，到底是上面的意思，还是他李炫独断专行。
三日之后，汪九郎就这么神采奕奕出现在了戍边城知府衙门门口，他首先要拜访府尹大人的原因，是要请叫一个问题——一个音律方面的问题。
“汪老弟，现在谁还有心思附庸风雅谈论音律？《立本》这神曲的音律校准，管我等什么屁事？”
裘正气急败坏的说道，当然，他汪九郎一个单身汉，不可能理解戍边城军事疏散妻离子散的烦恼。
“裘兄，这可就是你的专业水准了，《立本》的三四音律直达古意，还得需要你来佐证，哎？戍边城难道真发生什么事了吗？”汪九郎问道。
此时汪九郎才感到气氛果然不同，在他一大早进入戍边城时，这市镇似乎刚经历过一次掳掠，萧杀的气氛回荡在每个街道的每个角落。
“戍边城之所以成了这个样子，完全是李都统一声令下的结果。”裘正气急败坏的说道。
说到李都统，裘正不再和以往郑重其事拱手，而是草草一挥手就此结束。
现在的知府裘正，是因为在察举征辟中，以音律擅长而被累阶选中，当了这个知府的。
在他的治下三年，知府裘正最大的功劳就是促进商业交流，造就了戍边城的繁华，当然了，他自己也是赚的盆满钵满，娶十四个老婆就是明证。
难道，大反攻要提前了？汪九郎内心一紧。
汪九郎知道的机密是：大反攻将确定无疑要在259200000秒之后发起。
但现在可不是大反攻的好时候，天时对不上地利对不上，人和更对不上，神武五羽失踪的事还没有解决呢。
“命令是李炫下达的？”
汪九郎就更加疑惑了，一种隐隐的不安顿时在内心升起，看来自骠骑军神武五羽失踪后，战争的阴云，是越来越近了。
“汪老弟，这件事你难道不知道吗？李小白脸太不像话！如果是他擅自法令，我将会密折直呈内阁，定让他收回成命。”
裘正说到气愤处口吐白沫牛眼直瞪，棕色的蟒蛇官袍下仿佛裹着个皮球，现在简直要爆炸了。
“李炫这么做，可能有他自己的理由。”汪九郎说道，“虽然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如此独断专行，大概确实有自己的理由。”
“他太独断专行了，真不拿知府不当干部，唉！这三年来繁荣的戍边城是谁建成的？是我裘知府！如今他李炫一纸命令就灰飞烟灭了？我——于心不忍呐。”
知府裘正悲痛欲绝，师爷刚开始还冷眼观瞧，可听着听着，也抹眼泪去了。
得，你不能指望一个心浮气躁的专业音乐人官员，现在去平心静气校准人神相通的《立本》神曲。
看来师尊交代的这件事一时半刻真做不来，于是汪九郎决定先不拿出那乐谱，而是饶有兴趣看着裘正。
“那么，现在，如果给兄台个机会，让兄台随家属撤回帝都，这样的话，兄台是不是不会这么不高兴了吧。”汪九郎问道。
“真的？那我就——”裘正一听自己可以随最近的哪些爱妾撤回帝都，高兴的一蹦三尺高，但随即，就感到自己颇有点失态了。
“那我也不走！作为戍边城父母官，留在这城里的最后一个人，将是我裘大人裘正！”
裘正正色道，得，官场的人，果然从嘴里蹦不出一句真话。既然来就也来了，汪九郎就开始从裘正这打听着戍边城的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汪九郎不提要听这两天城里发生的事情便罢，他这么一提，裘正便排开唾沫心翻飞的嘴巴，开始数落起李炫果奇的不是来了。
直到最后，汪九郎也没听清整个事件的真相，而是对几天前发生的事情，更加模糊起来。
“那么现在，假如戍边城被围个水泄不通的话，以眼下的储备，我们能支撑多久？”
汪九郎问，戍边城被围城几乎不可能，现在戍边大营正对出击西掠部山口要冲，三座营成犄角拱卫之势，其背后，才是襁褓中的戍边城。
“能支撑多久？我让师爷给咱摆摆家底，你就知道我裘知府给咱大中朝赞了多少的家底。”
裘正一面说，一面吩咐师爷过来，给汪九郎报三年来府衙积攒的家底。师爷也不含糊，拿出账本算盘，噼里啪啦一推六二五就报给了汪九郎听。
汪九郎一面听二人一唱一和报流水账，一面心不在焉想着心事，他对师尊交代给他这个任务的深意，仍不得要领，于是显得闷闷不乐。
就这样裘正和师爷行云流水般配合，将戍边城的财政状况给汪九郎梳理完了。
按照以往流程，这时候裘正就会拉汪九郎入内厅用饭。
此时內厅摆上珍馐美味，裘知府的老七老八老十老十二，就会组个小乐队吹拉弹唱，然后由另外几个小妾曼歌妙舞助兴。
而酒足饭饱之后，裘知府就会自己焚香，然后抚琴弹奏。
作为大中朝音乐大家，裘知府最精于高古音乐，但他自己却称最喜欢靡靡之音，以及哪些女人都称之为“流氓”的色情艳舞。
可今天却不成，裘知府的知府女人走了个干干净净，知府上下真正落了个冷冷清清鸦雀无声。
但裘知府毕竟是五品朝官，他深知讨好眼前的这位正七品小官，对自己将来进一步的荣华富贵是多么重要。
“吩咐下去，置酒，摆饭。”和汪九郎一通闲扯之后，裘正吩咐下来，师爷心领神会，但当师爷去吩咐采官的时候，一个衙役惊慌失色跑了进来。
“大人，大事不好了！”衙役一面跑一面往里报，神色惊慌。
远远的，众人听到轰隆隆的声音，在轰隆隆的声音中，夹杂着乱七八糟的马蹄声，以及战马临死时那种绝望的哀鸣之声。
“何事惊慌？——”裘知府闻听衙役来报，不由颤声问道。
“咱们的战马都疯了！”衙役喊过来的声音都嘶哑了。
汪九郎闻听站起身，他顿时看见数百匹战马翻蹄扬鬃，一个个脖子通红，向汪九郎所在的地方冲压过来。
更骇人的是，为首的一匹战马脖子上，竟然挂着半拉人体，撕开的肠子和血随着扬起来的风胡乱摆动。
“怎么回事？——”裘正尖叫道。
说时迟那时快，一匹斜刺里窜出的战马扬着铁蹄，正踩向裘知府的面门。
此时只听得裘正一声惨叫，随即发出一声凄厉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