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持续。
仅是势头不如起初，仍然算得上飘泊大雨。
临水镇。
零落成尘，少女穿梭。
“望生！望生？”
张婧穿着蓑衣，冲在雨中追赶前方小童，拽到身边，发现仅是背影相似，一时无言。
小童吓了一跳，随后却是伸出手来，在她身上拍了拍，似是安慰，开口诚挚的说道：
“昨日招了贼祸，想来姐姐是走失了亲人，先生曾说，吉人自有天相，姐姐也勿需太急，想来姐姐亲人也不知在何处，正想着与姐姐团聚。”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张婧没想到眼前小童会如是说，一愣之后，轻轻一俯说道。
“前生就此告辞，愿姐姐能与家人团聚。”小童回了一礼，撑伞而去。
张婧看着叫做前生的小童，消失在连绵雨幕，心情却不能平静。
“望生！你在何处？”
临水镇如今，乱成了一团麻。
张婧去找王巡查帮忙，对方也是自顾不暇，家宅被山贼烧了，所幸家人还算安全，只能携家带口住在巡查衙役的差房，算是暂时落脚。
与张婧闲话两句，他苦笑着又受了张婧的十两银子，颇有些不好意思，答应稍后会帮忙寻找幼弟张望生。
见过王巡查后，张婧转头又去宋王景家中，眼前的景象，让张婧大吃一惊。
宋家乃是大户，又有官人当差，宅院可谓恢宏。
但昨日山贼将宋家当成攻打的重点目标。
九鬼寨的杜娘子，举一寨之力攻打宋宅，火烧、刀砍，宅院惨到何种地步，可想而知。
张婧赶到时，宋家人正在整理行囊包裹，牛车整整五架，似是要出远门。
宋王景被族人搀扶，头包血巾，受了重创，见到张婧时，老爷子直接落泪。
不怪老人家眼窝子浅，家里用了几十年的家丁被杀了大半，眼看武士要被杀个干净，贼人四处翻找，显然有所图谋，只言片语也了解个大概。
宋王景硬气，趁乱将孙儿、亲眷们送进暗室后，独自一人拿着鲁纹御匣在大堂候着贼众。
山贼破了前院，杜娘子带着贼众进来，看着稳坐如山的老人也是诧异，出声调侃道：
“一把年纪，莫不是活够了，坐着等死？”
“在下宋王景，乃是长山侠宋璟后人，承了祖宗名号，却没有武功，也不曾闯荡江湖，有些惭愧，恭候女头领以及各位好汉。”
他并未起身，坐在主位上，仿佛是在迎接宾客一般，抱拳一缉，颇有不卑不亢之气。
“倒是有趣，就听听你如何说。”杜娘子笑着开口，灭魂锥拎在手上，兀自流淌着血滴，落在大堂石板上，嫣如朵朵鲜红小花绽放。
宋王景暗捏一把汗水，就怕来的山贼不讲道理，直接将他剁了，不给开口机会，既然让说话，就有回转余地。
“你们要的鲁纹御匣在此，以及我宋家府库密匙，都在此处。”宋王景开门见山说道。
两件物品摆在面前，油水滴落，显然是浸了火油，他手中持着未开口的火折子。
和气说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本想着玉石俱焚，但是老头胆小，又舍不得一家人性命，无奈，坐在刀头求个生路。”
“好汉为财而来，我宋家全部家产奉上，若要解恨，一刀剁了啰嗦的老头，剃了头，刮了肠子，也并无不可。”
“只求女头领得了财后，杀了老儿，便取财物离开，放过余下老小可好，宋王景再次谢过。”
说完，他起身将火折子扔到地上，走下主位，双手作揖，立在一旁，不再多言，也不做反抗。
杜娘子看着眼前淡漠生死，恭敬含笑的老头，不自觉的舔了舔红润的嘴唇，手中灭魂锥直接甩出。
“哚！”地钉在宋王景身后的柱子上。
一道血痕出现在老头脸上，痛的他脸上一颤，不过挂着的笑容始终未变。
“杀个老头，也没什么意思，不过，我就是看你不顺眼，取你一只耳朵不过分吧。”
“莫说一只耳朵，只要女头领高兴，身上物件，任君取了。”
宋王景说的敞亮，像是觉得仅取一只耳朵，亏了杜娘子一般，这以退为进的生意手段，是从张翠处学来，正好排上用场。
杜娘子是个狠人，说到做到，灭魂锥回转，直接摘了他的左耳。
老人家身体一颤，稍后站定，身子轻轻抖动，冷汗爬上额头，依然笑着说道，“人老肉瘦，女头领可满意？”
杜娘子也被他的硬气折服，她以女子之身，做到匪首，中间经历坎坷颇多，看到老头子如此，勾起往事记忆，女子感性，不比男子心狠。
“我进宅时，倒是觉得宋家与这大宅子不配，现在觉得这宅子却是小了，配不得你老的气概。”
“但我终究是个山贼，所谓，贼不走空，鲁纹御匣是别人要的，我受人差遣不得不拿，宋家财物，也要分给儿郎。”
“宅子我搬不走，防火烧了也捞不到好处，不想费力，人肉也没有野兔、山鸡好吃，便都留着吧。”
“多谢女头领活命之恩！”宋王景又拜，不自觉的舒了口气。
“咯咯，我可没说要放了你。”
灭魂锥盘旋而至。
宋王景心头一紧，又松弛下去，笑着说道：
“老朽烂命不值钱，就算女头领不取，也活不过几年，尽管拿去。”
宋王景闭目等死。
“当真无趣。”
她执拗的收了灭魂锥，又觉得不甘，便说道：
“我灭魂锥杜娘子，虽是女儿身，但匪号在外，做了九鬼寨山贼的魁首，不想被人小觑，此事后，你宋家最好离了临水镇，莫要再被我碰到，尤其是你这老头，看着就让人生气。”
“女头领放心，三日之内，宋家举族搬走，一路西去，老朽发誓，有生之年不再踏入离、洛两州半步。”
“管你去东西何处，我也不想听。”
九鬼寨取了鲁纹御匣与宋家财物，转身便走，倒是留了宋家老小性命，就连宋王景仅是丢了只耳朵，比起其他招贼的家族，不知好了多少倍，岂不知，贺县令贺有年，家中都有亲眷惨死。
张婧听闻后，瞬间掩面落泪，“宋爷爷，山贼来此，是为鲁纹御匣惹的祸事，是我张家害了你家呀，婧儿心中有愧，没脸见你。”
宋王景却笑道：“莫要说些傻话，如今贼乱已成常态，今个儿能破了临水镇，说不得明个儿就能占了都城，这次我宋家得了鲁纹御匣还有谈判资本，若是没有此宝，匪患起时要杀宋家满门，又该如何面对？”
“如此幸好，舍了些财物，不过十去一二，家人无恙，才是大好事，也让全家上下见识到了危机，从此百年，我宋家无忧矣。”
老人家经历了此事后，变得豁达，目光看的更远。
张婧忧心忡忡的从宋王景处离开，宋家人忙着搬离临水，她不能添乱，寻找张望生的事情指望不上。
但这一趟也不是白来，怀中两封书信，算得上是意外收获。
一封是给下庸县军阵陪戎尉迟应忠的。
宋王景老爷子原话是：
“山贼此次作为，不止贺有年不肯罢休，上官必然追究，后续讨伐山贼，在所难免，我家外孙在下庸军中正值，若是幼弟张望生确定是被贼人虏去，你可持信找他帮忙。”
另一封信给张婧时，宋老爷子却是有些犹豫，最后像是想开了一样，笑道：
“宋家基业尚可，儿孙不需冒险，这鬼山图，拿着烫手，扔又扔不得，本想带进棺材的。”
“给你也是因为鲁纹御匣是从你张家买来，算是源头。”
“我宋家不趟这浑水，你张家的家底更浅，碰是碰不得的，你且收着，若是以后遇到真贵人便赠了，或是走投无路时，放手一搏也未尝不可。”
“老朽此生也算值了，鲁纹御匣中乃是八极浑天宝玉，堪称旷世奇宝，传说只有历朝公主夏芷妍，获得一块，如今贼人抢夺，定是为了芷妍遗宝而来。”
“老头子我有幸，花了点金银就能把玩一次举世至宝，也算值得。”
“但匣子才是真正的秘密所在，这鬼山图就是从鲁纹御匣内纹中拓印而得，如今老朽刮花了内纹，又用油水浸湿做旧，腾挪了些纹路、刻痕，若是鬼山图再临下来也是残版、错版，天下唯有你这份是唯一完整图纸，可称绝版。”
张婧怀揣两封书信，站在街上，不知下一步去何处寻找，一顶朱红油纸伞从远处摇曳而来，醒目刺眼，路人皆是驻足观望。
绿衫短袄，黑带束腰，长发无髻，马尾辫随着她的走动，在身后一晃一晃的，倒是在这大雨的街道，平添了一抹新意。
……
聂红妆同样是在四处奔走，甚至联系江湖游侠，帮忙寻找，同时也派了人回土窑村告急。
仍然没有找到。
“这小子究竟钻到何处去了？”聂红妆气急跺脚。
眼看快到午时，她在考虑是否回到临街小院，去看看其他人是否找到张望生这不省心的娃子。
“架！让开！让开！”
“官家急报，速速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