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四,在家休沐了二十天的郑祺琰,终于上朝了。
    上京早就谣言四起,说郑祺琰被逆王洪波手下死士下了蛊毒,太医院束手无策,郑祺琰毒入心肺,无药可治。偏偏郑祺琰窝在府中,寸步不出门,搞得流言越发显得真实。
    漠北匈奴那边虎视眈眈,南疆虽平,可与南疆相邻的回鹘也没安什么好心眼,隔岸观火,时不时地就打算顺手牵羊。
    今天是郑祺琰凯旋归来后的第一次正式上早朝,可谓是众人瞩目。
    朝廷最近无甚要事,早朝不过按例进行,顶多圣主关怀了郑祺琰几句,便散朝了。
    如今已是初秋,早朝时天还未亮,下朝时可就人山人海了。
    一个衣着华丽的孩子,蹦蹦跳跳穿梭于人群中,后边跟着几个苦逼仆从,边追着他们的“小少爷”,边劝说“小少爷”赶紧回家,外面可危险了,府里最安全了。
    那熊孩子拿着个弹弓,不时从地上捡小石子射向几个仆从,可怜的仆从左右躲闪,那小石子不免就误伤路人了。
    十里长街中后路本就是上京最为繁华的地段,如今又恰巧是下朝时间。从皇城下班的公务员,呼朋唤友找块地儿讨论工作的,结党拉派一起联络感情的,低头只管回自己家的,极大地增加了交通压力。
    熊孩子体型小,钻来钻去灵活无比,那几个仆从跑得满头大汗,若不是熊孩子后来找不到小石子了,霸气地要么直接弹银子,要么随手从四周的摊贩上扯下顺手的物件四处乱射,引起一场又一场的混乱,成功地指引着他们,估计早跟丢了。
    “凑巧”,熊孩子抓了一枚玉佩弹出去,正中一头正拉货的牛眼睛。那牛忽然受袭,眼睛本就是脆弱所在,那玉佩把它一只眼睛都打出血来,疼痛难忍之下,发疯般往前冲去。
    驾牛车的是个中年壮汉,拼命拉住牛缰绳,企图阻止,可又哪里拉得住发疯的牛?壮汉只能扯开嗓子高喊众人离开,自己仍旧不死心紧紧扯住缰绳。
    这头牛足足值十五贯钱啊,是他农闲时上山打猎入京扛活,一个一个铜板好不容易赚足了钱,才买下来的。如今一家的嚼用,全指着它呢,可不敢出什么意外啊!
    十里长街本就拥挤,疯牛一过,人仰马翻,熊孩子早就不知所踪。
    郑祺琰谢绝了不少朝中官员的拉拢,一个人牵着马,打算乖乖回家,做个二十四孝老公,便被前方骚乱惊动了。
    那牛一只眼流着血,一只眼气得血红,噔蹬蹬直往前冲。所过之处,如九级台风肆虐,惨不忍睹。
    郑祺琰淡定拍拍他的马:“站一边去等我。”然后一个跟斗,直接骑到牛背上去,引起吃瓜群众无数声喝彩。
    郑祺琰双手锁住牛的脖子,那牛无法呼吸,前足腾空而起,扭动身体,意图甩开郑祺琰。郑祺琰顺着疯牛之势,双手依旧紧锁住牛脖子,双足左右开弓,连续在牛腹部踢了好几脚,那牛承受不住,终于倒地不起,而郑祺琰轻巧一个翻身,潇洒立于一旁。
    中年壮汉连滚带爬扑向倒地的牛,手忙脚乱地检查牛身上的伤势。
    郑祺琰一阵汗颜,走上前拍拍壮汉的肩膀:“兄弟,这头牛本侯买下来了。”伸手掏了一张百两银票,递过去硬塞到汉子身上。
    壮汉朴实得很:“侯爷,不用这么多钱,这太多了,我……”
    “待会顺便帮本侯把牛送到平宁侯府上。”说话间,郑祺琰看那壮汉双手被缰绳磨得血肉模糊,便道:“还是算了,你这手伤得厉害,须得好好休息几天,免得伤口感染了反而麻烦。”语闭,又从自己身上摸出一瓶金创药递过去:“将手洗净,把药敷上即可。”
    郑祺琰少时多于普通百姓一起,他清楚普通百姓就算身上有钱,也不会因为一点伤便去医馆查看的,便是重病,多数也是靠硬扛,抗得过就好,抗不过拉到。
    那壮汉看样子是个实诚不擅长表达的,呆在原地扭捏着,郑祺琰又拍拍他的肩膀,指了指牛车一路奔来,落了一地被踩得七零八落的蔬菜山货等零散物件,道:“你是城外百姓,进城来买卖东西的吧?”
    壮汉拼命点了几下头,口中道“是。”
    “我家夫人,素来喜欢松子栗子蘑菇这些山货,你先回去歇息几天,把伤养好了,帮本侯弄些过来,可好?”
    “好,好……”
    郑祺琰淡定往前走,壮汉点头哈腰跟在后边,有些结巴地说:“侯爷,我,小的,小的高山。”
    “高山,好名字。”高山开心地傻咧着嘴,回去一边草草处理自己手上伤口,一边帮郑祺琰看牛。
    曾有那酸溜文人形容上京时的十里长街,泼一砚墨出去,十个至少有一半是当值官员,另一半,八成是他们的随从。
    众官员郑祺琰亲自出手,控制住疯牛,那些聪明的,立刻从各个犄角旯旮钻出来,帮忙疏散群众。顺带自掏腰包补偿那些受伤百姓或是货物受损的小贩,号召沿街商铺出人手将长街打扫干净,不到半个时辰,十里长街又恢复了忙而不乱的状态。
    目的达到,成功震慑了潜伏于上京的各方势力,郑祺琰事了牵牛去,深藏阴与谋。抬头看日头,午时将至,刚好可以回家陪小娇妻共进午膳。
    武安早就向锦潼报备了,负责帮侯爷在外边收集情报的人员,一共七人,今天会到刑房报道,等侯爷处理好朝中公务,再向侯爷汇报一些事情。
    锦潼小手一挥,让巧绿交代膳房,备一桌丰盛大餐,犒劳犒劳他们。如今,六个如狼似虎的饕餮,还有一个故作矜持的“小孩”,围着餐桌大快朵颐,吃得不亦乐乎。
    若是有十里长街受害者在此,便会认出,那衣着华丽的“小孩”,便是罪魁祸首了。
    “小孩”小心无比地吃着美食,生怕他辛苦拍干净的衣裳,再度脏了。灰尘拍拍就干净了,这食物污渍粘上去了,可就麻烦了。如此一来,他进食速度就慢了旁人许多,偏偏那桌美食色香味俱全,诱人得很。“小孩”纠结无比,其余六人纷纷嘲笑于他。
    “小孩”怒拍桌子:“老子好不容易领了个肥差,穿了件这么光鲜的衣裳,你们嫉妒也没用!”
    一个脸色粗燥黝黑的汉子道:“小孩,你一个光棍,还怕没钱买华丽衣裳啊!”
    “就是因为老子是个光棍,没人孝顺,这钱才要省着花啊!”
    众人一阵哄笑,另一个大鼻孔的汉子放下手中啃成干净骨头的炙羊排,很不厚道地一巴掌拍小孩衣裳上,留下一个明晃晃油腻腻的爪印。
    小孩气得五官变形,以手中筷子为武器,迅捷往大鼻子鼻孔插去。
    大鼻子身子俯向桌面以躲避攻击,顺带又抓了一只烤鸽,回首用烤鸽继续抵挡小孩攻击,嘴里还不忘挤兑他几句:“小孩,控制好情绪,你这脸表情做大了,一脸褶子,就不像小孩了。”然后还故意顺着小孩的攻势,将手中烤鸽扯开,喷香的肉汁顿时喷了小孩半个身子。
    这华丽衣裳是无药可救啦,小孩干脆自暴自弃地扑向桌子,毫无形象一手抢了只烤鸽,一手薅了块羊排,左右开弓大啃大嚼起来,口齿不清道:“邓大鼻子,等老子吃完再和你大战一场。”
    这七人是郑祺琰培养的暗卫,隶属地组,正常都是打扮成乞丐苦力,负责收集各方势力的民间口碑和一些隐私信息,然后回馈到郑祺琰这里的。
    那个“小孩”其实是个先天侏儒,真实名字连他自己都忘记了,反正人人都叫他“小孩”,他便以小孩为名了。
    小孩一张脸保养得挺好,可仔细一看,脸上的沧桑痕迹,深沉的眼神,无一不暴露着他真实的年龄。
    郑祺琰的暗卫,一般说来,三十岁者可以娶妻生子,然后回来继续为他效力,只不过一般会换比较安全的任务,每年都可回家与妻子团聚。四十岁以上,便可退休养老了。
    这七人都已年过不惑,郑祺琰将他们调回上京,便是要安顿好他们,让他们过上安静生活的。而他们最后一个任务,便是在十里长街制造一场动乱,郑祺琰出面解决,以平谣言。
    如今成功完成任务,这一顿饭,大概就是他们最后聚一起的一顿饭了。
    小孩因为是个侏儒,不像其余六人,早结婚生子好了,退下来,刚好回家享受天伦之乐。他孤零零一个人,吃着吃着,便“嗷嗷”大哭起来。
    刚好进门的郑祺琰,一脸嫌弃道:“小孩,哭个屁啊!鬼哭狼嚎的别吓到本侯的夫人!”
    小孩嘴里边还满满塞着肉呢,他努力咽下,口齿不清道:“小的孤家寡人,不知何去何从?”
    “本侯帮你找了两个贫家小户的女子,将你的情况跟她们说好了。她们道,只要你能保证她们衣食无忧,这辈子便给你生儿育女,伺候你到老,你意下如何?”郑祺琰知道小孩只是身体小,某些地方更胜过成人,青楼楚馆闲时也经常关顾,不少老鸨还愿意倒贴钱要与小孩共度春宵呢。
    小孩因为自己的身材,一直不愿成家,加上郑祺琰之前繁忙,府中也没个贤内助帮忙打理一些琐事,顾头不顾尾的,便把这事耽搁了。
    小孩惊呆了,其余六人纷纷起哄:“侯爷,这太不公平了!凭啥小孩一娶就两个啊?”
    反正以后见面时间肯定少了,小孩才不怕其余六人联手给他穿小鞋呢。他一跃上桌,抬头顶腰,语气嚣张:“就凭老子本钱比你们大!”
    然后又赶紧蹦到郑祺琰面前,一脸狗腿问:“侯爷,那两个女子在哪啊?啥时带小的去看看啊?”
    “那两位女子是夫人帮你找的,等本侯陪夫人用完午膳,便带你去相看相看。”
    “好嘞!小的谢谢侯爷和夫人!”
    郑祺琰习惯性揉揉小孩的头,“夫人的牛头庄是个山清水秀之地,已经帮你留了个三进的院子。明年这个时候,本侯要是看不到你抱个大胖小子,就别说你跟过我。”
    小孩拍着胸口:“侯爷放心,保证三年抱两!”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然后殷勤送郑祺琰离开。